特朗普與希特勒有何不同?
作為一個馬基雅維利主義者,我曾從歷史的細微狹縫中,目睹過無數政治巨人的成功。
1792年,我見證了落魄律師羅伯斯庇爾在法國驚天動地的崛起;1917——1921年,我目睹瑞士避難者列寧殘酷無情地橫掃了俄羅斯;1922年,我見識了前記者墨索里尼怎樣一步步邁上羅馬的王座;1932——1934年,我震驚於曾經的流浪漢阿道夫希特勒對德國令人驚嘆的征服。
歷史事實告訴我們:
一個政治人物蘊含的政治能量,與他的過去從來都是毫無關係的。
羅伯斯庇爾曾經只是一個律師,列寧喜歡夸夸其談,墨索里尼在報紙上留下過無數瘋言瘋語,希特勒更在維也納的街頭曾當過乞丐,這些野心家都曾出身卑賤,甚至不值一文,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們登上史無前例的權力雲端。
從去年7月開始,大部分媒體觀察家無視基本的現實,把特朗普當做一個笑話
今天,那些把特朗普當做TVShow演員予以輕視的媒體人,無疑犯下了往昔的錯誤。傲慢者從來都不能理解於一點,即「政治唯一需要尊重的就是現實」。政治現實早已使得特朗普成為不可低估的力量,同樣,也正是由於現實的局限,也使得特朗普的加冕之路絕不可能完全一帆風順,更不會有機會攫取到希特勒那樣的權力(這無關法律和體制,魏瑪憲法也曾對獨裁限制重重;更無關道德,因為道德與獨裁無關)。
無論從各方面來講,阿道夫希特勒都堪稱20世紀最傑出的政客之一,那麼,不考慮外在條件的話,2016年的政客特朗普與前人相比,究竟差在哪裡?
一方面,目前初入政壇的特朗普,在政治力量上完全不能與當年的希特勒相提並論。
1932年上台的希特勒,已經是一個強大政治集團的絕對領袖。他麾下人傑雲集,有戈培爾這樣善於誆騙的宣傳天才、戈林這樣優雅善變且左右逢源的政壇欺詐老手、羅姆這樣善於組織的殘暴民兵領袖、赫斯這樣勇於奉獻且絕對服從的黨務精英,以及100萬名好鬥的黨員和30萬忠誠卻野蠻的衝鋒隊。這些納粹幹將不但能力非凡,而且在理念和行動上完全以希特勒是從,再加上數量龐大、唯元首是從的黨員和衝鋒隊員,足以輕而易舉地碾碎一切擋道者,並將希特勒的每一道命令、每一個設想徹底貫徹下去——這意味著希特勒不但能夠解決那些困擾他前任的政治和經濟問題,還有機會構建總攬一切的超級獨裁體制。
「布爾什維克襲擊了國會,國家正處於危急狀態,為了防止事態擴大,衝鋒隊必須動員起來,立刻突擊帝國境內的每一個可能的布爾什維克據點。」——阿道夫希特勒1933年國會縱火案
這種如指臂使的強大政治工具,剛剛進入政壇且溶入共和黨的特朗普根本就不具備,這也就意味著那些折磨他前任的政治經濟問題,很可能繼續糾纏於他——更不用說建立納粹式的獨裁體制了。
另一方面,目前來看,天賦無窮的特朗普還沒能完全蛻變成一名真正的政治野獸,而1932年的希特勒則已經在政治上完全成長起來。
1932年上台時的希特勒與1923年匆忙發動慕尼黑政變時的他,最大的不同就在於——1932年的希特勒,已經在時間和挫折的磨練下,學會了收買和折磨的技巧,理解了忍耐與自製的力量。
很少有人能夠意識到的是,1932年的希特勒,是以一個相當溫和政客的面目出現在世人眼前的。
在當年的競選演說中,他承諾過支持猶太人建國,這爭取到了德國猶太人聯盟對他的友好;在當年的就職演說中,他痛斥社會的不公之後,卻隻字未提任何實際性意義的改革,從而讓德國強大的既得利益者對他心生感念;在對外關係上,他承諾歐洲以和平,並發誓永遠拒絕戰爭,這使得害怕戰爭的德國民眾對他不再擔心。
希特勒上台不久,即與畢蘇斯基的波蘭簽訂互不侵犯條約,並保證絕不會對波蘭侵佔的西里西亞和走廊地區提出要求(左二為波蘭元帥畢蘇斯基,左三為戈培爾)「過去300年中歐洲大陸上所流的血,跟這些事件對各國所產生的後果,頗不相稱。到頭來法國仍舊是法國,德國仍舊是德國,波蘭仍舊是波蘭,而義大利仍舊是義大利。」希特勒的和平演說
總之,1932年,曾經憤青一般的納粹元首,已經在不斷的挫折中漸漸明白:政治的勝利絕不會一蹴而就,它本身是一個過程——「一個真正致力於改變的群眾政治家,在他力量尚且不足的時候,就絕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的最終目標,他必須學會麻痹他的對手,逐個消滅他的敵人,並在此基礎上一點點地推進自己的勝利,從而不斷地積累起自己的實力和成功。」
在德國強大的保守派眼裡,希特勒不過是個循規蹈矩的下士,這讓他們對希特勒保持了鬆懈,直到一切為時已晚
而且,希特勒意識到,無論他的政治理念是否正確,他都不能脫離民眾的認知太遠。再對民眾進行深入洗腦之前,任何過於跳躍激進的改革思維即便再高明,都只會讓民眾心生恐懼,並形成對手反撲的基礎。
就像1923年啤酒館政變時那樣,慕尼黑民眾透露出對納粹激進綱領的恐慌,讓巴伐利亞當局有了勇氣鎮壓納粹暴動——相比而言,1932年以後的納粹反猶、奪權和備戰措施則是伴隨著不斷深入的教育和宣傳緩步推進的。
特朗普相對現實的外交主張過於激進,嚴重脫離了主流的認知,引發了部分民眾的恐慌
《我的奮鬥》是希特勒入獄時期寫的,當時他幾乎已經對自己的政治前途絕望,以至於裡面說的都是些嚇人大實話
更重要的是,通過不斷地政治鬥爭,希特勒早年在街頭和戰壕里,跟流氓與老兵油子學到的敲詐技巧也逐漸成熟。在對待國內富有的猶太人和強橫的軍官團的時候,他既懂得用激進的衝鋒隊不斷地恫嚇折磨對方,又懂得在事後以克制的姿態溫情地收買或安撫他們。
這使得希特勒在給敵對目標製造恐懼的同時,又能讓其在自己身上看到存活的希望,這極大地消除對方決裂與反抗的勇氣,從而一點一滴地消磨對手的實力,最終成功確立自己的優勢,並徹底制服對手。是以,一個高明的政治家在成功之前,絕不會輕易地追隨激進,他更傾向於去扮演一位牽制激進的溫和、正面的的角色,直到萬事俱備。
這種對忍耐和剋制的理解,在今天的特朗普身上尚未看到。這並非特朗普本人的過錯,而在於他從政的時間實在太短。他尚未能對支持自己的政治力量有效控御,也未能對政治的殘酷有徹骨的體會,這使得他很容易陷入為了穩固地位而不得已的激進,或者醉心於以往的成功而輕易的肆意無行。
當然,特朗普無疑是一位了不起的政客,但他的成功還需要時間——他需要一個過程整合他的力量,需要一個過程積澱他的成功——這是任何一位政治巨人成型的必須過程。總之,現在的他雖非完全成熟,但足夠令人震驚,而四年之後的他或將更加強大,那時上台對他而言無疑更好一些——當然,一個必須的前提就是美國的人口結構沒能發生進一步的質變。
Kurt von Schleicher,德國前總理,他上台初期的激進政策嚇壞了德國的容克階層和大企業,這些力量團結起來,迅速反擊並使其政府瓦解,最終為希特勒的上台鋪平了道路——希特勒上台初期,唯一要求的改變就是計劃改造總理府,這鬆懈了他對手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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