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速攀哈巴雪山，一次義無反顧的嘗試 （上篇）
無論是在越野跑領域，還是登山領域，速攀都是一個相對小眾的玩法。但是，如果你認為我此行的潛在目的是為了裝逼的話，那麼你就錯了。假如你是越野跑圈的發燒友，那麼你一定知道速攀哈巴有過多次嘗試，而跟著別人的腳步走是很難裝逼成功的；假如你是登山圈的愛好者，你會發現很多登山愛好者的登山速度（哪怕他壓根就不知道「速攀」是什麼）遠遠比我快；如果你既不愛越野，又沒搞過登山，當我跟你說我要去雲南速攀登山時，大多數人浮想聯翩的，頂多是在海坨和武功山這樣的地方爬山，當我嘗試跟別人解釋什麼是速攀時，還要先解釋登山和爬山的區別。可見，用這次「速攀」來裝逼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2011年7月，5年前我和大學登山隊一起登頂哈巴雪山的銷魂場面
所以，當大部分朋友、路人甲問我這個禮拜去哪曬得這麼黑時，我沒有夸夸其談，只是淡淡地說：我出去玩了。速攀過哈巴雪山的珊瑚姑娘曾經說過：「所有高海拔地區的－FKT速攀山峰的活動，其實，就是一個自己跟自己玩的項目，只要自己玩爽了就行。至於最後的FKT登頂時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如果真要比，當地嚮導的FKT時間，要刷內地速攀者幾個來回。」 前半句話，我深表認同。如果你不是為了名利和贊助商，那麼大部分速攀的初衷就是自嗨——事實上，甚至那些成功創下匪夷所思的各種紀錄的大神們，初衷也大多是自嗨，只不過順手破個紀錄而已。至於後半句話，「當地嚮導的FKT時間要刷內地速攀者幾個來回」，我原來也這麼認為，今年卻改變了這個看法，後文會陸續談到。
速攀是什麼鬼？那麼速攀到底是個啥？顧名思義，就是用你最快的速度自主攀登一座山峰。 我認為這裡面有兩個有意思的點。首先，「用你最快的速度」說的是一種方式，因為這個「速度」並不是絕對的。並不是6小時以內登頂哈巴雪山才是速攀，12小時就不是了，而是發揮每個人的極限速度，對於我來說，從哈巴村出發10小時登頂就是速攀，對於李少壯（哈巴雪山速攀紀錄保持者）來說10小時就是徒步了。
其次，「自主」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嚴格意義上的自主，無嚮導，自補給，全程自助。從這個意義上講，李少壯在速攀哈巴途中，布置了多位後援人員用於補給，我個人認為嚴格講這其實不算「自主」，也不算真正的速攀。而7月珊瑚訓練營（非珊瑚本人速攀那次）中的學員在速攀哈巴過程中，把冰爪和冰鎬提前馱運到了4900米的雪線，這其實也不叫「自主」。雖然這些並不妨礙他們在雪山上找到快感。甚至，我這次也接受了嚮導楊師傅的幫助，所以我這次探險也不應該算作是真正的「速攀」。但是這樣一約束，似乎速攀的門檻大大提高，而適用性也值得商榷（七八千米的高峰以及惡劣天氣怎麼辦？）。所以，我認為關於「無嚮導」這點可以適當放寬，並且視具體情況而定。但是裝備和補給毫無疑問都要全程自助！
最後，什麼樣的「山峰」才能有資格被速攀。5396米的哈巴雪山，6178米的玉珠峰，7546米的慕士塔格，速攀一定是高海拔嗎？好像並不一定，4880米的勃朗峰也可以被速攀。那麼速攀一定是雪山嗎？西北的太白山，東北的長白山，這兩座著名的戶外勝地有多條經典徒步線路，可嚴格意義上講，長白山並不算是雪山，速攀長白山這種大山也不是不可以。
Killian Jornet跑上北美最高峰麥金利
當我逐步地降低速攀山峰資格的下限時，發現這件事和FKT（Fastest Known Time）一樣無解。我曾經在一篇FKT文章里說過，「……從字面意義上講，答案或許很寬泛。它可以是動輒上千公里的經典徒步路線，可以是綿延不盡的海岸線，更可以是你房前屋後的訓練小路，甚至是北京香山上的某條自定義路線。『已知最快時間嘛！反正隨便選條越野路線，達成最快時間就好了。』或許你會這麼想。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問題是，你真的好意思把『我是二道溝鐵礦山機耕路FKT紀錄保持者』這種話得意地說出口嗎？」
我個人給出的結論參考我對FKT資格路線的看法（即大多數情況下，每條經典的徒步路線都可以被看作是FKT路線）：每一座經典山峰的速度攀登，小至如船底頂、武功山、牛背山等中國十大非著名山峰，大至慕士塔格、雀兒山、麥金利，都可以被叫做是速攀。至於說那些承載著文化烙印、地域特色、壯麗風景的一座座雪山，更可以被速攀了。為什麼是哈巴？ 那這次我為什麼要湊熱鬧，速攀雲南哈巴雪山，而不是青海的玉珠峰，四川的四姑娘，甘肅的透明夢柯，西藏的啟孜峰，新疆的慕士塔格？其實很簡單，玉珠峰6月份搞過了（參考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番外篇（上）：從珠峰到玉珠峰），其他的要麼將要搞，要麼搞不動（慕士塔格）。搞不動的原因有很多，體能，路線，預算，風險，時間，裝備等等都是問題。比較現實的講，未來幾年內我的速攀夢想是Solo一座四川的雀兒山。當然夢想這東西總是流動的，到最後不知道它會變成一種急功近利的慾望，還是遙不可及的泡沫。
於是回家就直接把機票住宿都定了。然後關雅荻臨時因傷（勃朗峰馬拉松摔了一跤）不去了……好吧，說實話，關雅荻去和不去對我來說區別還是很大的。最大的區別就是，關老爺萬一去的話，速攀哈巴那就是工作，全程報銷；關老爺不去的話，速攀哈巴那就是請假，全程自費。
一開始我就說過，速攀（哈巴）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自嗨行為，一件哪怕自己倒貼錢也願意去做的事情。這就好比是一個女人天天朝思暮想著一款LV包，一直沒下定決心要剁手，突然有一天微博抽獎中了，興奮得不得了，把玩了一個禮拜之後突然那邊說，對不起，信息核實有誤，給您造成的不便敬請諒解，然後又沒收了。這肯定不爽啊，所以就咬咬牙狠心自己去買了。人生中就是有很多熱愛的東西，一旦嘗到甜頭，遂下定決心、義無反顧——雖然這次機票也太特么貴了！
除了基本的交通住宿安排，再就是裝備需要搞定。不過對我來說這都是現成的，直接在屋裡的裝備庫里選（對不起我裝逼了，不是「選」，而是「湊」，我家也沒有裝備庫）。但是最重要的莫過於研究路線和時間，這也是決定這次速攀能否成功的核心之一。另一個核心是天氣，登山無論快慢，就是要看天氣，這個沒辦法只能聽天由命。 為此，我專門仔細研究了李少壯、珊瑚、魏靜等人今年速攀哈巴雪山的案例。在這些案例以及後來攀登過程中，我慢慢地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像Ueli Steck這種阿爾卑斯式登山的大神，攀登艾格峰時衝擊紀錄絕對算作是一種速攀，但是像Killian Jornet這種越野跑的大神，跑上勃朗峰、厄爾布魯士創紀錄也是一種速攀。但是前者是登山，後者是越野跑，速度是二者的交集，那麼速攀的屬性到底是什麼呢？換句話說，速攀到底是產生於阿式高海拔攀登的速度競賽，還是如Skyrunning的高海拔越野跑？ 帶著這個問題，我們再來看以上幾個案例。
專業長跑運動員出身的李少壯，曾經是國內諸多馬拉松賽事的冠軍，近兩年也開始嘗試越野賽，今年的哈巴雪山速攀號稱要FKT，創最快紀錄。至少據我所知，在速攀哈巴之前，李少壯鮮有高海拔登山經驗，而高海拔運動中最難克服的高原反應必將是他的死穴。如果克服了高海拔對身體帶來的不適，那麼哈巴雪山的頂峰對他來說幾乎是一馬平川（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閆龍飛等國內一流越野跑運動員）。雖然在沖頂階段，李少壯還是高反了，但是從最終時間上看，他還是基本上適應了高原。不過我認為他還應該更快，甚至遠遠快很多。
從李少壯使用的裝備上來看，雪線之下是越野跑鞋和短褲，雪線之上是入門登山裝備，從哈巴村到4900米的雪線，一路布置多個後援用於補水。他的邏輯是，在雪線之下接近于越野跑路線的環境中，他運用越野跑技術儘快抵達4900米的的雪線，而雪線之上肯定是無法迴避要用到冰爪冰鎬等技術裝備。相對於雪線之上的未知環境，他的優勢是2700米哈巴村到4900米雪線的「越野跑道」。所以在他已知、相對熟悉的路況上，他要快速通過。濃濃的跑者屬性。
與李少壯想法相似的還有魏靜。雪線之下，緊身長褲，越野跑鞋，越野跑背包，典型的越野跑者裝備。魏靜曾經登頂過珠峰，登珠峰前肯定也拿不少五六千米的雪山試手，因此高海拔雪山對於她來說那是輕車熟路。加上多次越野跑賽事經驗的輔助，至少對於她個人來講，這次速攀應該是比較成功的。這也是我個人比較嚮往的速攀基本素質，越野經驗加登山經驗。不過除此之外，我還是要說一句……算了我還是不說了，我不做是非判斷，但是註冊小號罵人是會被人恥笑的，嗯。你們都懂的。
再來看珊瑚。某種程度上講，珊瑚和魏靜的速攀基本素質十分相似，都有過多次7000米＋等高海拔攀登經驗，後來無論是馬拉松還是越野跑，都讓她們感受到了跑步帶來的輕鬆、自由的快感。珊瑚選擇速攀哈巴的心路我試做揣測。最直接的原因肯定是在她速攀之後馬上就啟動的珊瑚訓練營，作為訓練營的高潮部分，哈巴雪山被提上日程之前，她自己肯定要先搞一次。但即便是沒有這個訓練營，珊瑚也會玩速攀，只是不一定會選擇哈巴雪山而已。
為什麼？因為登過山的人都知道，雪山的誘惑力太大了，哪怕你後來「出軌」愛上了越野跑，最後終歸是要帶著越野跑的經驗來用另一種方式熱愛登山。不僅僅是珊瑚，還有很多本就是登山高手的白福利（曾經登頂過珠峰、希夏邦馬峰等八千米雪山，後參加過國內外數十場超馬賽事，最近在嘗試哈巴、玉珠等雪山速登）、包一飛（有過百餘次雪山攀登經驗，去年參加四姑娘山越野賽獲第六名，後開始嘗試四姑娘山大二三峰速攀，玉珠峰速攀等）、小斌、何浪等等。這是所有登山者的共性。
綜合我所知道的曾經嘗試速攀的發燒友們來看，我們可以在他們身上清晰地發現屬於他們自己的速攀標籤。李少壯，關雅荻這兩位從越野跑開始嘗試登山的愛好者身上，我可以觀察到明顯的越野跑者屬性，他們不僅認為速攀就要速戰速決，能跑就跑，能快就快，還會在裝備選擇時更傾向於輕量、極限越野跑裝備等，因為他們思維里首先把一座雪山當作了一條頗有難度的越野賽道；白福利，包一飛等可以嗅到濃濃的登山屬性，相對於前者，見過大江大浪的他們經驗老道，也見過生死，所以即使有速度攀登的大膽，也有謹小慎微的細心，他們在裝備選擇上更傾向於極限登山裝備，當然也會有部分越野跑裝備，他們的思維里認為風險始終存在，和以前一樣，只不過方式略激進，裝備更極簡。但是魏靜和珊瑚卻把登山和越野結合的很好，我說的不僅僅是裝備，而是經驗。速攀的特性就決定了成就速攀之王的條件，既要有登山者的高海拔經驗，也要有越野跑者的輕量快速。從現實角度出發，登山的門檻略高于越野跑，真正能將二者完美結合的速攀者大多是愛好越野跑的登山者「降維攻擊」，反過來，要讓越野跑者也玩起速攀，你還必須要從簡單的山峰來一點一點積累豐富的高海拔經驗，至少在克服高反上面就學問大了。別說沒時間，速攀哈巴只需要一個周末，甚至一個晚上加一個清晨。也別說沒銀子，輕量化不需要太多裝備。當然，如果你是一名跑者，所謂的「時間」和「預算」都要花在積累豐富的經驗開始了。
哈巴沖頂途中
跑圈裡（曾經）流行這麼一句話，馬拉松不是跑步的終點，越野跑才是。後來你發現有人又開始玩超馬，玩Skyrunning，玩FKT。當你連FKT是由哪三個單片語成還沒有搞清楚時，又有人開始玩速攀了。你肯定會懷疑，這特么還有完沒完？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完，我也不知道速攀會不會是跑步的終點。但是我覺得這一點也不重要，跑到終點之後又會再次回到下一場的起點。當你跑馬拉松時就認真地訓練去PB，當你越野跑時就盡情享受縱情山林的快感，當你FKT時就要耐得住寂寞，當你速攀時就要謹小慎微，無論是在哪一個輪迴，認真地做你正在做的事情，盡情地去享受。在這個動不動就形成鄙視鏈的時代里，人言可畏，做不好被人鄙視，做太好被當作「裝逼」，最終大多數人趨於平庸。這是因為我們太在意別人的看法，非要給自己的每個行為加上一層意義，其實當你放下了那麼多厚重的成分，你會發現一切其實都很輕鬆。速攀於我就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對於其他人的看法我無所畏懼，對於自己的目標我儘力去實現。這就是一次義無反顧的嘗試，一次徹徹底底的自嗨。勇氣推薦｜高海拔系列
連載 | 奔跑在喜馬拉雅06: Gora Shep——Kala Pather——Nanche
連載｜奔跑在喜馬拉雅07（大結局）: 珠峰大本營5380m——南池巴扎3440m
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番外篇（上）：從珠峰到玉珠峰
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番外篇（下）：從珠峰到玉珠峰
天空才是我們的極限——亞丁Skyrun（小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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