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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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上了一朵雲。或者說，一朵雲愛上了我。

1

第一次見到那朵雲，是在一個深秋的傍晚。或許是第一次，或許不是。

那是一個誇張的笑臉，彎彎的眉眼下面，嘴角高高咧起，就像是有人蘸了雪白的棉花糖，在淡藍的天空上勾勒出粗獷的線條。那筆觸的確不夠細緻，倒與孩提時描繪的笑臉簡筆畫有幾分相像。只是那雲，那笑臉不禁讓我想起一個人，一個喜歡仰頭看天的女孩。

我和她從小就是鄰居，她比我大一天。我叫她姐姐，她卻偏要叫我哥哥。我的家鄉是一個小山村，大人們下地耕作時，她總是拉我到小河邊的草叢中，捉蟋蟀、丟石子，或是躺下來看雲。那一年，我們五歲。我問她為什麼喜歡看天，她說，仰起頭，整個世界就轉起來了。我仰起頭，只有雲緩緩飄過，就知道她是騙我的。

後來，她越發喜歡拉著我看雲。她總是把各種形狀的雲指給我看，「哥哥你看，那朵雲像一隻小白兔呢」，「哥哥，哥哥，你看那邊像不像海上的浪花？」

「你見過海上的浪花呢？」我看著她認真的小臉打趣道。

「我聽童話故事裡講的呢，大概就是這樣吧。」她得意地看著我，燦爛的陽光傾瀉在她臉上，微微的波浪在我心房蕩漾。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呢，自從七歲那年她全家搬到了山下，再沒有一個仰頭看天的女孩陪我度過一個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總是獨自走在家門口的那段石子路上，低頭數著腳下的石子，一顆、兩顆...後來，我也和家人一同耕作，抬頭是綠油油的莊稼，低頭是肥沃沃的黑土。而今歲月如梭，我看到這雲，彷彿又看到那清秀的臉龐，不過，也僅是一朵雲而已。

2

第二天，晚飯後我信步走在那踏過無數次的小路，忽然想看一眼夕陽。

夕陽如火，燃燒著天邊的雲。恍然間，我看到一個笑臉，一如昨日翹起的嘴角，只是右眉微微挑起，平添了一絲活潑。整個笑臉泛起微微的紅暈，好似你粉紅的雙頰。

我猛然間想起，那年夏天的一個黃昏，你牽著我的手走在這條石子路上，一起賞著天邊的火燒雲。

我說，「就這樣陪你看雲真好，如果有一天你跑掉了怎麼辦？」

她噗嗤笑了，「怎麼會呢。就算我走了，也一定把天邊最美的一朵雲摘下來送給你。」

我指著一大塊雲問她，「這隻小白兔怎麼樣？」我最喜歡的小動物就是小白兔了。

她搖晃著小腦袋，笑而不語。

我獃獃地看著天邊的笑臉，那是她送給我的雲嗎？和昨天相比，今天它離夕陽更近了一些，是為了讓我更真切地看到它的面龐嗎？我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懂得了一個人永遠無法兩次看到同一片雲的道理，可是我寧願相信它就是昨天的那片雲，就是十多年前她送我的那片雲。或許它已在天邊看了我十年，是或不是，縈繞心頭是我的思念。

3

第三天，我匆忙吃過晚飯來到院子里看雲，卻沒有看到它的身影。我在滿天的雲中尋找著，終於在遙遠的東方找到了它。那是一朵撇著嘴的雲，八字形的眉眼，波浪形的嘴巴，就這樣躲在世界的角落裡看著我。它是不是害羞了，抑或是生我的氣了么？在被我無視了十年之後終於被發現，它的心裡會作何感想呢？

我恍然間想起她曾說過，看雲啊，三分看面相，七分靠想像。在你心裡它是什麼樣子，在你眼裡它就變成什麼樣子。好吧，我終究是想她了。天邊的雲兒啊，你不會怪我吧？明天我來看你的時候，可不要躲躲藏藏了哦。

次日，烏雲密布，大雨傾盆。天空中漆黑一片，哪裡還看得清什麼笑臉。我的心頭泛起一絲莫名的憂傷，不過我知道，你又躲在了它們後面，這樣就不會著涼了。心裡如是想著，我才發現自己都二十多歲的人了，竟還像個孩子一樣幼稚。

4

又過了兩天，天空終於放晴。到了黃昏，我迫不及待地去找你，卻沒了什麼笑臉，只看到一片像小白兔一樣的雲。我記得你說過，雲的形狀是會變的，如果它喜歡你，你想要它變成什麼樣子就會變成什麼樣子。曾經的我喜歡小白兔，你就變成小白兔的樣子給我看么？可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不再喜歡小白兔了呀。

一陣風吹過，咦，你怎麼散開了？不要啊，開玩笑的，我當然還喜歡小白兔啦。

終於風停了，天邊的你被吹成了一隻臃腫的大白兔。不過，大白兔我也喜歡呀，什麼樣子的你我都喜歡。

天邊的大白兔緩緩飄動著，我就站在那裡獃獃地看著。終於，我感覺不是雲在飄，而是我跟隨著整個世界向後退去。我終於理解了她當年告訴我的，當雲停下來時，整個世界就轉了起來。

一個多月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笑臉，但總會找到一些形似小白兔、小烏龜之類的雲朵，或者是海浪，或者是花花草草。大概是你怕我看厭了，才變出這許多形狀吧。我相信這些大的雲、小的雲、薄的雲、厚的雲都是你變的，我相信你就是她送給我的禮物。

我相信有一朵雲愛上了我，而我似乎也愛上了它。每個黃昏它都會變成各種姿態在天邊等我，而我也會準時去赴它的約。我不敢告訴別人，有些事情，是不能說出口的。

5

終於有一天，晴空萬里，天邊沒有一絲雲彩。接連兩天都是如此，你去哪裡了呢？我感覺我失戀了，你明明已陪伴我好久，卻又好似從未相愛過。

我又想起十多年前你走的前一天，你拉著我躺在草地上看雲。你說世界好大，你好羨慕雲的自由，你說多年之後，你會帶著七彩的雲回來看我。

你走到河灘，在淤泥中畫下一個淺淺的笑臉，簡簡單單的三筆，露出玩世不恭的倔強。

十多年過去了，終究是我想的太多，畢竟你已隨著十年前的那朵雲，飄向了更美的遠方。

第三天，我驚喜地在天邊找到一個笑臉。薄霧迷濛之間，陽光在你的眉眼之間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啊，你終於回來了，好久不見，甚是思念。

忽然，我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嗓音，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十餘年來令我魂牽夢繞的銀鈴般的動聽。

「姐姐，你看那雲。」我學著自己當年的樣子說。

她在我身旁坐下，順著我的手指看向遠方的天空。她笑而不語。

「媽媽，好漂亮。」她手心牽著的小女孩開心地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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