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思想拾遺(四)
克勞塞維茨的繼承者們(2)
1870年將我們從睡夢中驚醒,因為它為我們帶來了一個用歷史教訓——通過對確切史實的學習——武裝起來的敵人。在這樣的時代潮流中,沙恩霍斯特、威利森和克勞塞維茨,在19世紀初建立了普魯士軍隊的指揮機構。
——《戰爭原理》
「師夷長技」的失敗者
1870年,巴贊率領的法軍於梅斯被普軍包圍全殲,一名在梅斯求學的學生,親身經歷了這個法國歷史上的屈辱時刻,之後立志從軍,他的名字叫斐迪南·福煦。
福煦其人善於思考,他反對麥克馬洪等人【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舊教條思想。他認為,由於戰爭本身是間斷的,不能在需要學習經驗的時候發動,也不能為了學習經驗而發動,最重要的是,根本不能為下一場戰爭的初始行動——戰爭中最關鍵的部分提供指導。因此,福煦認為戰爭中必然擁有其特定的法則,可以通過這些,來學習戰爭。
福煦對法軍中的很多錯誤思想提出過批評,在闡述戰爭藝術時,他曾經作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比喻,闡述了高效指揮的意義——或者用我的理解來說,即將道與戰爭藝術的關係,同時批評那些誤解了戰爭藝術的人。
如果有人這樣說:作為管弦樂隊的指揮,當他們指示要演奏的曲目之後,就應該撤到遠處,讓那些富有經驗的演奏者自行安排。這樣會如何呢?
——《勸誡和判斷》
福煦還舉了一個更加著名的例子
每一種行動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raison detre) ,這是一種客體,這種客體一旦被確定,就與環境相適應,同時也配合訴諸此手段的價值,以及對力量的使用。這是當普魯士的馮·凡爾第將軍抵達納巧德戰場之時,對自己提出的問題的最好答案。
當困難到來的時候,他開始在記憶中尋找經驗或者教條,作為行動指導的原則,但是沒有能夠帶來靈感的東西。於是他說「讓歷史和原則都見鬼去吧,究竟,問題是什麼?」之後他的大腦迅速恢復了平靜。這就是解決此問題的客觀方式。每一個軍事行動都必須通過這種方式來解決,這就是這句話最廣泛的意義——問題是什麼?
這句話也成為了福煦的一句名言:De quoi sagitil?——問題是什麼?
福煦藉此表達一種觀點,即戰爭中是存在固定的原則的,是可以學習的。但戰爭藝術並非死板的教條,他引用了克勞塞維茨和毛奇的觀點(因為多次轉譯,我實在找不出原文了...)說明這種學習並非一種一成不變的規則。人類通過經驗主義進行了很多偉大探索:包括蒸汽、電力、疫苗等等……而天賦,一種自然的饋贈,是人類自己產生的,這是一種藝術,之後則出現了作品,討論事實、分析、確認、根據邏輯和法則建立因果關係,這些是得出確切結果的科學。戰爭藝術也不能脫離這個規則。
可見福煦的思想並非完全的經驗主義,他承認戰爭藝術中的一般規則,同時也認為這種一般規則不能作為死板的教條。戰爭中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這使得一般規則要結合實際做出修正。
我們注意到,在戰爭中除特殊個案之外,即更無其他的東西;任何事件都有其個性,而且任何事件也都不會自動重演。
當你偵查時,你發現只有一個連的地方,當你進攻後,在那裡就會發現一個營。
雖然福煦和克勞塞維茨的信徒們一樣,完全承認了單極戰略的存在。但是對於福煦來說,他在另一個方面表現的則更加離譜,甚至已經完全偏離了克勞塞維茨的思想。
福煦不僅贊同克勞塞維茨對於戰爭中精神因素的論斷,加以學習,而且將其「發揚光大」。
狂熱的「拿破崙」
關於福煦,可能人們較為熟知的,就是另一句精神勝利法一樣的「名言」
(法語原文大約也許可能是這一句,然而未必不見得)
【一場失敗的會戰,是一場一個人自以為失敗的會戰。】
但這句話並非出自福煦本人,這是他引用自約瑟夫·德·邁斯特《聖彼得堡之夜》的一句話,由於福煦本人對此極度贊同,這句話也就成為了他的標籤之一。蔣百里斷章取義地認為,這句話體現了福煦元帥的【樂觀精神】,這種樂觀,顯然是過於盲目的。福煦的軍事思想,也深陷於此不能自拔。(下文將會提到這段話的具體語境)
福煦列出過這樣一些有些離譜的等式:
在批判這些胡話之前,我們不妨先看一下,福煦到底是如何得出這些結論的「十萬名士兵承受了一萬傷亡後,自己承認了失敗。在勝利方損失同樣的人數之前,他們撤退了。同時,在撤退的時候,雙方都不知道雙方的損失。」
「九千名被征服的人在九千名勝利者面前投降,這只是因為他們受夠了。他們受夠了的原因是他們已經不再相信勝利,因為他們的士氣已經被擊垮,因為他們的精神抵抗已經耗盡。」
福煦引用了盧西恩·卡多特的這些話,之後說:
他的思想中呈現了約瑟夫·德·邁斯特的名言:「一場失敗的會戰,是一場一個人自以為失敗的會戰。」他補充道,「一場會戰不可能在物質上失敗。」 因此,它只能在精神上失敗。但另一方面,一場會戰的勝利也是精神上的,我們也可以把這句格言擴展為:一場勝利的會戰,是一場一個人自以為沒有被打敗的會戰。
在這裡,各位停下來仔細思考一下——或者仔細讀一讀《戰爭論》,看看盧西恩·卡多特的觀點有沒有對克勞塞維茨進行曲解?如果沒有的話,這種完全背離了克勞塞維茨理論的思想,又是怎麼出現的呢?福煦在這裡,犯了什麼錯誤呢?只要思考一下,這個問題應該不難理解。
想明白了嗎?我們繼續
之後,福煦提出了一個論斷
弗雷德里克·馮·布拉克已經在西里西亞的舊城堡里去世了。大門上的紋章上畫著兩隻打鬥中的牡鹿,以及一行格言:更倔強的人才能征服。這個軍人說過:「這就是成功的真正源泉」。勝利 即為 意志
關於戰爭中最重要的士氣因素,同時還有影響決策的最根本動機,尤其是會戰中的決策,存在無數的例證。讓我們回想一下比若,在他關於阿爾利河一戰的記載中,向我們展現了一槍未放,僅僅因為我軍前進,就開始逃竄的敵人。
「哦,士氣的力量,」他總結道,「它們是軍隊的王子!」「低落的士氣,」卡多特將軍說,「是最終的結局,最有效的手段和對成功最正確的解釋……決定性的勝利,真正的勝利,建立在精神的勝利之上。」
戈爾茨補充道:「沒有必要殲滅敵人的戰鬥力量,殲滅他們的勇氣就可以了。當敵人相信他們必定失敗,勝利就屬於我們。」他不止一次申明:「沒有必要通過殲滅每一個個體來挫敗敵人,只需要摧毀他們對於勝利的渴望。」弗雷德里克用一句話總結:「征服就要超越。」
「但誰是超越者?那個在內心和外表都驅使對方撤退的人。」(約瑟夫·德·邁斯特)
最後,福煦就寫下了上文提到的三個等式。
戰爭=精神力的領域
勝利=勝利者的精神優勢
戰鬥=兩個意志之間的鬥爭
福煦對於精神力量的過分誇大,使得他【作繭自縛,陷落在自己的理論里難以自拔】,【對自身理論的矛盾視而不見。】這使得他整體倒向了「攻勢崇拜」的深淵。
攻勢崇拜的宗師
當我提到攻勢崇拜思想,我就一定會提到福煦;當我提到福煦,我就一定會提到這段話:
任何一個對軍事歷史有一些了解,且擁有初中數學水平的人,都應該對他說:這是放屁。福煦自相矛盾的軍事思想,最終得出了一種荒謬的結論:只有進攻,猛烈的進攻,才能佔得上風,上面圖中那種荒謬的結論,也很有可能是福煦為了迎合這種思想所做出的解釋。
福煦從無數的統帥和戰例中,尋找著支持自己思想的例子——而非去探求戰爭藝術的真理。他可能是一名充滿熱情的統帥,但作為軍事理論家,福煦實在還差的太多。
他最終發展出【決定性攻勢】的思想,試圖將攻勢崇拜從理論推向現實。用富勒的話說【他不是一個沉思的戰爭學者,而是一位沉醉於暴力的「克勞塞維茨」。我們還可以看到,他是一位在戰術上發了狂的「拿破崙」。】
今天,就像之前一樣,除非擁有達成目標的堅定意志,否則大部隊的進攻不會成功。任何一支實施決定性攻勢的部隊都要灌輸比若的格言:「當行動的時刻來到,你必須前進,在接敵之時擁有讓一個人完成任何事情的能量和冷靜。」
因此我們必須擁有氣勢,速度,暴力,永不停歇以及後隊對前列部隊的促進。此時必須具有這些特殊的行動。
福煦的軍事思想,雖然糾正了法軍內部流毒的反智主義,但是他最主要的思想——他大力強調的攻勢思想,毫無價值可言。毛奇作為克勞塞維茨的繼承者,確實能夠傳承克勞塞維茨的精神和思想,而福煦雖然吸取了克勞塞維茨的思想,並以之為基礎,但其本身與克勞塞維茨相比,只算是螻蟻一般的廢物,歷史車輪下的塵埃而已。
要問為什麼?太簡單了
防禦是較強的作戰形式
——克勞塞維茨《戰爭論》
喧囂之後的尾聲
福煦的思想,成為之後法國軍界的一面大旗,福煦的弟子們,如格朗邁松和弗雷德里克·庫爾曼等人,他們以福煦的思想為指導,繼續為【攻勢崇拜】開闢著新的道路。
在當時,【攻勢崇拜】雖然為一種世界潮流,但是由於福煦的名望,這種思想在法國尤甚。李德哈特寫道【對攻勢崇拜的痴迷已經擴散到法國平民】。
法軍最高統帥約瑟夫·霞飛大言不慚地說:「除了進攻我不知道任何其他法則。」
法國總理克里蒙梭也宣稱:「只有進攻才符合法國士兵的氣質。」
福煦的思想影響的已經不是一支軍隊,而是一個國家的整體。而如果說施里芬計劃是克勞塞維茨思想的理性體現,那麼霞飛的十七號計劃則純粹是基於福煦式思想的胡扯八道。
雖然【攻勢崇拜】作為一個畸形產物,很快就在世界上消失了,但是對於法國來講,軍事思想和軍事人才出現了一個極大的斷層。1918年,福煦元帥對二十年後的預言成真了,但他不可能意識到,自己可能在二十年前,就已經為法國敲響了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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