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S的毀滅與中東伊斯蘭世界的崩潰
有足夠的跡象表明,猖獗一時的ISIS似乎正走向窮途末路。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和平。
在經歷了ISIS的狂風暴雨之後,伴隨著舊秩序的嚴重削弱,以及宗教軍閥和民族武裝的迅速崛起,可以預見的就是,中東的亂局很可能將不會隨著ISIS的失敗而消亡,反而會在充分釋放的宗教仇恨和民族矛盾中迎來新的高潮,乃至不可收拾。
首先,無論浪漫的阿拉伯之春還是殘酷的敘利亞內戰,事實上都是阿拉伯人口迅猛擴張並撐破社會容器之後必然的結果。以埃及為例,它的人口已從1981年的3500萬增長到現在的9000多萬,同時,耕地和農業技術沒有增長--埃及已淪為世界上糧食最匱乏的國家之一。而且,由於缺乏製造業,阿拉伯社會沒有吸納新生人口的能力,這裡依然遵循著馬爾薩斯古老而殘酷的人口規律,以至於多餘人口幾乎無一例外的失業化貧困化(據2014年世界銀行數據,埃及15至24歲失業率已達42%)。所以,在人口規模遠超經濟容量的大背景下,中東的持續動蕩也就難以避免了。
另外,中東地區伊斯蘭國家的國家形態和國家認同面臨著嚴重的先天不足,比起虛無縹緲的國家,該地區的人民顯然更認同自身部落和宗教。伊拉克的什葉派、遜尼派和庫爾德的仇恨,敘利亞的阿拉維、遜尼派、東正教和庫爾德的矛盾,約旦的巴勒斯坦難民和土著彼此的厭煩,葉門北部宰德派和南部遜尼派綿延幾十年的衝突,科普特人和貝都因人對埃及的離心,沙特各教派上千年的糾纏,都遠遠超過他們對於國家的忠誠。這些牢固的隔閡和刻骨的仇恨才是中東政治中被長久壓抑的政治核彈,也只有殘酷無情的獨裁者才能用帶血的鐵鏈將這些彼此仇恨的族群捆成一個國家,並維持起碼的穩定。
然而,在大動蕩中,秩序維護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削弱。伊拉克的民主政府在戰爭中一觸即潰並威信掃地;敘利亞巴沙爾政府只剩下殘山剩水,寄望於外國的援助;曾經的定海神針埃及屢經動蕩,現在已脆弱不堪,它的西奈半島淪為恐怖組織的天堂,而當局對此無能為力;遜尼派領袖沙特也不再威嚴,石油暴跌重創了她的財力,對葉門的笨拙干預暴露了她的軍事無能,王族內鬥和福利銳減加劇了她的動蕩,而宗教衝突則消磨著她的團結,在觸目驚心的赤字和亂象面前,這個首領此刻卻只能自保。綜上所述,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中東地區的維穩力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虛弱,這也是中東近年來戰亂迭起無法平息的重要原因。
更加嚴峻的是,迫於正規軍的無能,為了迅速打敗ISIS,西方不得不寄希望那些破壞性的力量:西方援助了渴望獨立的庫爾德人,僅庫爾德武裝中的"民族自衛軍",就獲得了足夠裝備一萬名士兵的先進武器,並得到美軍的訓練;西方還解除了針對伊朗的制裁,默許野心勃勃的伊朗武裝自己的爪牙--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狂熱的什葉派宗教民兵--什葉派軍閥"真主旅",已從不到300人擴充到3000多人,並裝備了M1A1坦克等先進武器--宗教軍閥已經取代了政府軍,成為反擊ISIS的主要力量。
當庫爾德人擁有了勇猛善戰的軍隊,並看到敘利亞正規軍一潰千里時,就不要指望他們能收斂獨立建國的野心;當什葉派的毛拉控制成千上萬的勇士,並發現伊拉克政府望風而逃時,就不要指望他們還會恭敬地聆聽來自文官的號令。在敘利亞的阿勒頗,在伊拉克的拉馬迪,在埃及的西奈半島,在葉門的亞丁省,舊秩序的維護者將他們的腐敗無能展現得淋漓盡致,而那些長久以來被壓制的勢力--宗教軍閥和民族武裝則在戰爭中顯示出令人生畏的力量。
然而,任何一個政治勢力都有追求與他本身力量相襯地位的政治本能。在戰爭中羽翼漸豐的民族武裝和宗教軍閥,幾乎肯定會壓迫孱弱的合法政權,以索求與自身相配的地位。於是,宗教民兵在伊拉克肆無忌憚地處決妓女,攻擊少數民族,綁架外賓,屠殺遜尼派,也就不足為奇了--伊拉克外長賈法里只能無奈地暗示:"政府事實上無力控制國內的武裝力量。"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庫爾德人身上,庫爾德武裝橫掃ISIS同時,也在趁亂劫掠阿拉伯人的村莊。
所以即便ISIS被消滅,但是戰爭也絕不會停息。ISIS只是鑿開了潛藏於中東大地的深層矛盾,並讓噴涌而出的仇恨開始燃燒。此刻,面對愈演愈烈的仇恨之火,幻想和平,無異於在黑夜中追尋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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