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文 / 如芸

梁漱溟（1893-1988），現代著名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國學大師、愛國民主人士、社會活動家、社會改造實踐家。代表著作《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後覺悟》、《鄉村建設理論》。

梁漱溟是一個很有趣的矛盾體，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只有中學畢業文憑，卻被蔡元培請到中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教授印度哲學；在城市出生成長，然而長期從事鄉村建設；一生致力於研究儒家學說和中國傳統文化，是著名的新儒家學者，可是卻念念不忘佛家生活……他一生不斷求索兩個問題：一是人生目標問題，即人活著為什麼；二是社會問題亦即是中國問題，即中國向何處去。

「世界會好嗎？」

1918年11月7日，梁漱溟的父親梁濟正準備出門，遇到漱溟，二人談起關於歐戰的一則新聞。梁濟問道：「世界會好嗎？」漱溟回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能好就好啊！」梁濟說罷就離開了家。三天之後，梁濟投凈業湖自盡。

「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這不僅僅是梁漱溟為了安慰父親，隨口回答的一句話而已，他是真真切切地在不斷思考：世界、中國應該怎樣往好里去，並且設計、制定了具體的行動計劃和途徑。同時親自用行動去實踐自己的思想和理論。他的一生可以說是「獨立思考，知行合一」的一生。

「不舍眾生，不住涅槃」

他曾說，「人有今生、前生、來生，我前生是一個和尚。」十六七歲時就想出家為僧，直到29歲才放棄這個念頭。他承認自己既是佛教徒，也是儒教徒。這是因為大乘佛法行菩薩道，「不舍眾生，不住涅槃」，所以要「出而不出，不出而出，回到世間」。儒家是立足於人的生命、生活之學，離不開人生，要在世間活動，要「廓然大公，物來順應」，而佛家是超越人的。他坦承在思想上傾向佛家，生活上走儒家的路。二者並不矛盾，因為高明的人知道如何通達無礙。

他也曾提到，「我不是一個學問家，而是一個思想家。」雖然他並沒有系統學習中國古代經典，然而在五四運動追求西化的「西潮」中，他並沒有人云亦云，而是同情理解，當中國的主流思想攻擊中華傳統文化的時候，他積極捍衛，並從多方論證中華傳統文化對當今世界的價值。1922年，他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出版在這本書里，他通過分析人類的「進化過程」，思考並總結出人類面對現代化問題應採取的策略。他承認，在二十世紀初期，當西方文化成為主宰世界的文化時，中國既要銳意采借西方文化，獲得工業發展與科技進步的益處，也應堅持保存傳統文化的核心要素，以免受現代化所造成的不良影響。不僅如此，在其理論中，他始終堅持調和持中的東方文化終將替代西方功利文化的觀點。

人應當自覺儘力地去「活」

在訪談中，他曾強調：「我常常對人表示我不是一個學者。我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並且是本著自己思想去實踐的人。我是一個要拚命乾的人，我的一生是拚命乾的。」在當代知識分子之中，他是設計出具體的行動計劃並身體力行去改變現實世界的人物，就這一點而言，我覺得他堪稱一個行動家。在軍閥混戰時期，他東奔西走，推進他的鄉村建設運動；在抗日戰爭爆發、國共合作時期，他作為國防最高會議參議員，在國共兩黨之間奔走遊說，這是他這一生做過的最重要的工作，雖經歷多次挫折，他仍然抓住任何可能的機會不斷推行他的計劃。

早年因梁父的自殺給他帶來的沉重打擊，他曾有過厭世的想法，但是對人生意義的思考促使他開始讀儒學，當翻開滿篇「樂」字的《論語》時，他終於明白人：應當自覺儘力地去「活」。所以，儘管他的鄉村運動失敗、文革期間被抄家、批林批孔時被圍攻，他仍然淡然處之，尋「樂」於孔顏處。也許有人認為他在歷史這場大遊戲中是失敗的一方，然而他說，「我並不失望」，「也沒有遺憾」，「我做完了我這一生要做的事情」。在作者艾愷與梁漱溟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幸福、愜意、對生活心滿意足的老人。

「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這個世界會好嗎？」在我看來，相比祖輩、父輩，我們生活的世界，物質已然相當豐富，世界的確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然而，不幸被梁先生言中，我們在獲得西方物質文明帶來的益處時，其不良影響也顯現出來。人們為了追求物質、感官上的享樂，逐漸遠離精神世界的家園。物質世界的豐富，並不能給人們帶來更幸福、快樂的感受。關於人生目標、幸福和生命價值，每個人在特定的時間，總會考慮到這些問題。然而，我們生在這個世界，就要用力活下去、活好、活得有意義，也許這個世界有許多的不美好甚至醜惡，可仍然值得我們為它努力，我們的人生依然需要我們認真經歷。

「因為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這並非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唯心臆想，它有明晰的原則和標準，是確切的真理所在，是真正的信仰。（本文在拾書小記公眾號同步發布，微信號：shishuxiao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