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資本主義的自由 | 城與邦

作者:琉璃

資本主義社會就是自由社會,這一論斷在自由主義者看來著實毋庸置喙,資產階級革命的自由旗幟也曾在近代史上一路高歌猛進,給蒙昧以理性,喚沉睡於蘇醒,示黑暗以光明,自由價值作為人類文明的精神成果,之於自由的肯定,誠然已不必再費筆墨來表達認可,但問題在於,資本主義真的自由嗎?這篇文章立足於G.A.Cohen《On thencurrency of Egalitarian Justice, and other essays in Political Philosophy》一書中所論及的自由問題,一探資本主義社會的自由之究竟。

資本主義社會每個人都有買賣的自由,儘管資本主義條件下的許多論斷都有問題,但它無疑提供了一種自由,即買賣的自由,此第一點;第二點,出賣勞動力的自由與不出賣勞動的不自由是兼容於資本主義社會的,也即,一個人不能被迫去做他做不了的事,一個人也不能做他無法自由去做的事,因而一個人可以是自由地去做他被迫去做的事的;第三點,在被迫做某事之前,除了特殊情況之外,一個人是可以自由地去做也可以是不自由地去做的。資本主義的條件下剔除了第二種情況,即不自由地去做某種被迫之事,它給予了人以自由去做某事的自由,即出賣勞動力的自由,一個人可以自由地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儘管這種出賣,本身實則是出於生計所迫。nn

就此資本主義社會的自由問題,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兩種不同的視域下的探討路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意識形態的尖銳對立——在馬克思主義者看來,工人階級是被迫出賣他們的勞動力的,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則宣稱,契約自由不僅體現了資本主義對於勞動力的購買自由,而且體現了勞動者出賣勞動力的自由。如果馬克思主義者是正確的,那麼,十分重要的一點就是——被迫出賣自己勞動力的工人是不自由的,但這與過去的奴隸不同,工人是自由地出賣他們的勞動力的,奴隸則是不自由地出賣自己的勞動力。與之相應的是,馬克思主義者所堅稱的不自由,與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所認為的自由,是兼容於資本主義社會之中的。事實也正是如此——如果馬克思主義者是對的,那麼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也是對的,除非他們所強調的事實能夠否決馬克思主義者的論斷。

科恩認為,買賣自由是資本主義的自由維度中十分重要的一個方面,它內含於資本主義的本性之中。但許多人更願意認為,資本主義在其實質上是一個無所不含的自由社會。在他們看來,如果你所崇尚的價值是自由而非平等,那麼,你就會傾向於一種沒有福利體系的純粹資本主義經濟社會,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人可能十分青睞於這種純粹資本主義社會,也可能不以為然。而如果一個人並不欣賞這種純粹資本主義社會,那麼,他所不欣賞的原因必然與他所崇尚的價值有關,而這種價值必然不是出於對自由的追求。既然從自由的角度而言,即便反對純粹資本主義社會也是無可厚非的,也正是基於這樣的普遍準則,許多英語世界的哲學家和經濟學家們將這種崇尚純粹資本主義社會的理論稱為之「自由意志主義」(Libertarianism)。不僅是這些以自由意志主義者自稱的人認為完全的自由放任是對他們的理論的最好概括,即便是拒斥這一意圖的許多人,他們也認為——雖然他們並不支持這種不經調和的純粹資本主義,但他們也同樣認為,這種完全的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才是自由的最大化。持這種觀點的人,則以自由主義者(Liberal)自居,Thomas Nagel便是其中之一。在他看來,自由意志主義有過之而無不及地提升了個體行動的自由,他認為自由意志主義在追尋自由的向度中走過了頭,而左派(leftists)又在追尋平等的道路上走得太遠。

Nagel這樣的自由主義者堅稱——自由是一個好東西,但並不是唯一的好東西,這看上去似乎是十分可取的,到此為止,自由意志主義者也會認可這一點。但自由主義者卻認為,在最終的意義上自由意志論者平白犧牲了其他的好東西來換取自由的好處。他們與自由意志論者一致的看法在於,純粹資本主義是純粹與簡單的自由,或者也可以說是簡單純粹的經濟自由,但當這種純自由作為唯一的自由標尺之時,許多美好的東西也將煙消雲散。也因此自由主義者不同於自由意志論者的地方在於,他們主張通過立法與國家干預的方式,對純粹資本主義的完全市場自由進行一定程度上的調整。他們認為,真正可取的並不是不加限制的自由,而是應該受社會與經濟平等訴求所制約的自由。他們並不否認自由意志主義論者所描述的純粹資本主義是完全的經濟自由社會,也不否認有經濟代理人的社會是受到了國家干預的社會,但他們相信,在自由價值與其他價值的妥協下的福利國家形式,是融合了經濟發展訴求與價值訴求的有效調整,因為自由放任的經濟對那些由於自然或環境因素而處於劣勢地位的人不利,所以他們樂於對富裕者徵稅來接濟窮人,儘管他們也知道這種徵稅有損自由,他們還認為,自由市場經濟會導致資源分配不當,因此需要國家干涉。

在科恩看來,無論是自由意志主義之流還是自由主義者,都誤用了自由的概念。這並不是說他們所描述的那種引人嚮往的自由本身有什麼問題,而是他們用以描述這一自由的修辭手法是值得商榷的。他們的修辭使得他們描述的自由極有吸引力,但這種修辭本身是誤用的,也因此,破除這種有誤的修辭,也是對其自由的一種間接批判,由此這種自由將不再有吸引力。不惟如是,科恩所要爭論的核心問題在於——雖然自由主義者和自由意志論者都視自由為資本主義的固有本質,但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忽視了資本主義的自由所必然伴生的不自由。為了揭示這一問題,科恩從批判自由意志主義的哲學家AntonynFlew 在他的Dictionary of Philosophy 中對自由意志主義的描述開始,Flewn將自由意志主義定義為——完全的政治自由主義和經濟自由主義,反對社會或法定形式的對個體自由的任何制約。對於這樣的定義,Negal之類的自由主義者也並不能完全認同,因為他們支持對個體自由進行一定程度上的合法約束。對於具有極為強烈的無政府主義偏向的人們而言,或許如Flew那般的定義,也即對個體自由沒有任何形式的社會或法律的約束是可以想像的。但問題在於,即便如此,Flew對自由意志主義的定義也是一種錯誤敘述,因為它並不適用於對資本主義的辯護,正如自由意志論者所公開表現出來的那樣一種為資本主義辯護的姿態。在此科恩例舉了以下這種情況:

不妨這樣來考慮,如果國家阻止我去做一件我想做的事,這無疑是對我的自由的一種阻礙。那麼繼續假定,我想要執行一種在法定意義上是禁止對你的財產進行使用的行為,比方說我想要在你那寬敞的後花園裡支起一個帳篷,我之所以這樣做或許僅僅只是為了煩擾你,也或許是出於別的原因我已經無家可歸,但我擁有一個帳篷,無論是合法地取得的還是通過其他的什麼方式。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嘗試去做我想做的事,也即在你的後花園支起我的帳篷,那麼這個時候很有可能發生的就是國家將會出於對你的利益的維護而來阻止我的行動,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了,那麼,這無疑是對我的自由的一種約束。——此種情況,也即對個人自由的約束,對於所有未經私有財產的擁有者許可的條件下,對他人的私有財產的任何一絲一毫的動用都將適用,而事實上又總是存在這樣的情況。因為一個人對自己私有財產的擁有也意味著另一個人對此財產的不具有。而為自由意志論者所標榜的自由市場經濟的自由,以及自由主義者所描述的經濟自由,都是建立在私有產權之上——你僅僅可以賣或買你們各自所擁有的或者想要有的東西,於是這便呈現出Flew的定義與其定義本身所描述的完全自由的不一致,也因此,自由意志主義這一術語恰是以此自我標榜的哲學家和經濟學家們所持自由思想的一種總體誤稱。

在此基礎上,科恩進一步分析了自由與私有財產的關係問題,私有財產是有財產者的自由,也同時是非財產持有者的不自由。這正是資本主義條件下自由限度問題的投射,而遠非所謂的完全自由。儘管Flew的定義有誤,自由意志論者依然歡欣備至,自由主義者雖然看到了國家的干涉是對個人自由的阻礙,但沒有看到一個人的私有財產也是對其他人的不自由的侵吞。科恩極其深刻地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私有制恰恰是對自由的限制。而面對資本主義社會這樣的事實,自由主義者何以如此單向度地審視問題?又是什麼樣的思想機制使得他們能夠對自己謬誤的觀點得以存持?這些問題留待繼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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