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頁華爾街
我是一個銀行家。
我從沒去過華爾街。
我也沒去過自由女神像。
我在紐約一個月,還有許多景點沒去過。
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
正如老教主的名言:
「我叫任我行,不是任你行。」
不少紐約的Banker都沒去過華爾街,因為很多投行並不在那兒。
Banker在漢語里有個很不對稱的翻譯:
銀行家。
英語中阿貓阿狗都是「er」,而在中文世界,只有滿級才能稱家。
所以我更應是個Banker,但若有人尊稱我為銀行家,我也欣然接受。
投行世界還有個更不對稱的翻譯,那就是Vice President=副總裁。
畢業生在投行慢則六年,最快四年就能晉陞為Vice President,所以VP在食物鏈里最多只算中層。但很多華人VP都酷愛被誤解,坦然介紹自己是某大投行副總裁。我覺得愛忽悠的VP們一定恨當初翻譯者為何不將Vice President直譯為副總統。
在我生命中,起床,公廁和課堂是最恐懼的三件事。
今天鬧鐘一響我就跳下了床。
領帶是我的第四恐懼。
出門前我卻對著鏡子認真打了領帶。
因為今天是紐約培訓的最後一天,也是整個Training的Big Day。
上午會有一場類似答辯的考試,所有新員工被分為若干個五人小組,依次進入不同考場。
所有考場的考官皆由三位VP以上的Banker組成,他們身經百戰,忽悠過無數客戶,現在他們將逆轉角色,cosplay客戶,對新生髮難。後來我在北京也做過考官,平心而論,被客戶花樣刁難一整年後,那是最美好的一天。
試題共有三道,每組在考前一周隨機抽取其中一題開始準備,我們抽到了併購。
併購就像買房子,房產中介(如鏈家)會幫買家找房子或幫房東尋覓買家,並收取傭金,至於收多少,向買家還是房東收抑或兩頭通吃,均視情況而定。
投行就是金融世界的房產中介。
我實習就在倫敦的併購部,第一天和同事吃午飯時他告訴我,投行在併購中收取的傭金約在1%到5%。
然後我提了個很多外行會問的問題:
「賣家可否繞過投行直接收購目標公司?」
「不行,法律規定超過一定金額的公司併購必須有投行簽字才能生效。」
這是個中國式問題,我在北京租房就有過先通過中介看房,然後私下和房東簽合同深藏功與名的愉悅經歷。(現在回想都會偷笑)不過越來越難了,畢竟中介不傻,我有個創業朋友用繞中介大法在南鑼鼓巷租了鋪子開炸雞店,被發現後中介照三餐來鬧事,最後只好乖乖補齊了傭金。
每個組都有頂樑柱,我們的頂樑柱是Justin Wang。
聽名字就知道他是華人,但他不是中國人,而是美國人。修遠的組抽到了IPO,他們組的頂樑柱是修遠。
我在組裡屬於打醬油的,只做了兩頁公司簡介,一會兒只需要照讀。
昨晚我已朗讀了不下20遍,幾乎能夠背下。但現場還是出了問題。問題不在我,在考官,我念到中途他打斷了我,問了個刁鑽問題:
「你覺得買方會出個好價嗎?」
這把我問懵了,他是個中年白人,50%謝頂,英國口音。
我當時真想說:
「我怎麼知道,看在我也英國腔的份上饒了我吧。」
但我還是強作鎮定:
「I think so."
英國人繼續追問:
」Why?「
這時Justin搶過話筒,條理清晰的陳述了原因。
他吸引了英國火力,大家目光都從我挪向他。」
英國佬不依不饒,對Justin展開奪命連環問,都被他如千手觀音般從容化解。英國人依然窮追不捨,不問倒Justin不罷休,最後拋出一個關於數據的問題。
這明顯是胡攪蠻纏,真正執行交易的Banker也不可能記住每一個數字。
之前氣定神閑的Justin也終於停頓了,但還是迅速做出了反應:「這個我不太清楚,等回去查一下再回復您。」
英國人滿意的收刀,向後靠了靠,改由另一位考官繼續提問。
她的問題善意多了,Justin輕鬆應對了大多數,我也扛下來幾個。
答辯結束後英國人站起來高度讚揚了Justin:
「Hey,he covered you guys,all of you.」
Justin不好意思笑了笑,然後問英國人是否可以留下郵箱,以便過後把剛才那個答案email給他。英國佬善意的笑了:「別在意,不會影響你們分數的,我剛才只是故意問了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但你的反應不算最好。」
他走過來摟住Justin的肩頭說:「小夥子,以後見客戶時不可能每個問題都有答案,你絕對不能說不知道,要讓客戶覺得你無所不能,如果不知道答案就朝著對公司最有利的方向現場虛構個數據。」Justin重重點頭,然後和英國人握了手。
我彷彿看見他頭上的經驗槽瞬間爆表後清零。
他升了一級。出考場碰到了修遠,我問他發揮如何。
「應該還湊活吧。」他說。
你能從強者的謙遜中品出自信,也能從弱者的叫囂里聽到心虛。我們簡單聊了聊,他中午還有約,走之前對我說:「晚上見。」
我踱回教室,裡面空蕩蕩只有Justin一人。
他隨手抓起個軟橄欖球朝我扔過來:
「Catch it!」
我接住球,上面寫著:
「Training the Street. July 2011」
投行有個習俗,每完成一樁大買賣都會製作很多小橄欖球,印上公司名字和交易金額作為紀念,這在狂愛橄欖球的美國很好理解,但在分不清橄欖球和橄欖的香港或新加坡就匪夷所思了。Justin很黑,臉盤巨大,頭髮也亂糟糟的,酷似日本動漫中的怪大叔。
不過他很壯,剛才我接他橄欖球時感到虎口微微做疼。
事實上,他是UT Austin歷史上首個華人四分衛。
UT Austin是公立學校中的明星,但在爬滿常春藤的投行就略顯黯淡了。
有次準備答辯時我問他當初為何不去Harvard或Stanford。
這是典型的中國式問題。
他說申請這些學校需要太多Essay,他懶得寫,所以就直接挑了個離家近的。這是典型的美國式回答。我看見他正和Facebook上一位帥哥聊天,就開玩笑:「Hey,is this your boyfriend?」
「haha,no, he is my younger brother.」
我湊近看了看照片,他弟弟真的很帥,眉目清秀,有點像陳冠希,完全看不出和Justin有任何基因上的聯繫,再看大學一欄,是我沒聽過的一所學校。
我迅速腦補出他們家的故事:
一位將顏值全部貢獻給智商的聰明大叔隻身一人來到美國,十年後終於闖出一片天,他的才華與強勢吸引了很多女孩,他最終選擇了一個傻白甜華人美眉。
他們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繼承了父親野獸派的臉龐與上帝般的智慧,小兒子遺傳了媽媽的傻白甜。Justin高興的向弟弟彙報培訓終於結束,明天就能飛回德州開始工作了。
弟弟也很開心,具體說什麼不記得了。
我發現全過程Justin嘴角都掛著甜蜜的笑。
這種感覺我這代中國人恐怕永遠無法體會了。
Justin給我看了他的全家福,基本印證了我的腦補。
他們聊完後我問:「Are you guys close?"
"Yeah, although when we were both young there are lots of fight,but 我都會讓他。」
我打斷了他:
「英語里表達不了我都會讓他嗎?「
他抬起頭想了想:
「Very difficult.」
Justin中文很爛,我們基本用英語交流。
兩個男人湊在一起,往往會聊女人。
我們聊到班裡的華人女孩,並為她們打分,分歧不大,他只是不同意我給Julia打7分:
「Julia長的太像娃娃了,看起來有點恐怖。」
給女同事打分的行為在前幾天禮儀培訓課上已被明令禁止,但我想,在世界任何角落這都會屢禁不止。
他說:「其實我對華裔女孩不太感興趣,交往的都是白人。」
他給我看了現任女友,長相甜美到可以為任何一家雜誌拍攝封面。
可想而知,他的前任女友們也都很美。
聊了一會兒我們餓了,他打開Seamless網站準備叫外賣,但看著周圍海量的餐廳有點抓狂:
「hey dude, its almost impossible to decide, so many fucking choices."屏幕顯示有200+家餐廳可供選擇,我在倫敦工作時也用Seamless點餐,當年看到公司周圍有50家餐廳還驚嘆於選擇之多,現在才明白New York宇宙中心的地位暫時不可動搖。他懶得挑,讓我定,我選了AJI。
外賣二十分鐘就送達了。
壽司分為兩種,正宗與不正宗,正宗壽司是簡單的魚飯組合,魚飯夾層塗有綠色wasabi,直接蘸醬油吃,醬油中無需添加Wasabi。不正宗的壽司花樣就多了,加利福尼亞卷,摩托羅拉卷,羅拉快跑卷,都是全世界人民智慧的結晶體。
不過不正宗不代表不好吃,AJI就屬於好吃但不正宗的壽司。
吃完飯我們站到教室兩端扔橄欖球消食。
我問Justin:
「你們office的工作時間如何?」
「還好,德州團隊的成員基本全結婚了,都想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一般9點就能下班了。」「倫敦也差不多,新加坡就慘了,聽說平均12點下班。」
「Good luck,dude.」
他把球扔給我,接著說:
「你準備干多久投行?」
「越短越好。」
「哈哈,我也一樣,看來咱倆都不是熱愛Banking的人。」
「你知道C羅嗎?」我問。
「當然。」「你知道他一周賺多少嗎?」「厄...具體不清楚,但應該和Kobe差不多吧。」「恩,全世界都說華爾街人是精英,但每次和c羅一比我就覺得很泄氣。」「不用和c羅比,NBA隨便一個板凳球員就比咱們賺得多,所以我也覺得運動員才是最好的職業,年輕時就能賺大錢,還有這麼多人喜歡你,如果可能我也想進NFL而不是投行,可惜實在沒那天賦。」
...
我和Justin互留了Facebook,用中文向他道別後走出公司。
公寓離公司很近,十個路口就到了。紐約用數字命名所有橫豎街道,永遠不會迷路,方向感差的只需挑個方向走上幾步,然後看看數字變大還是變小就能定位了。到公寓門口我突然想起明天就飛了,不多逛幾步有點對不起紐約,便繼續向前走。街道的數字越來越大,我忽然想買件Tshirt留作紀念,又不想選擇隨處可見的I LOVE NY。
我進了拐角的Esprit專賣店。
儘管隔了十幾米,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那件短袖。
上面印了我的人生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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