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士,老紳士,英國人的終身大事 | 脫歐觀察團又有視頻

編者按:一位是彬彬有禮的英國老紳士 Philip Foster,他相信大英帝國當獨善其身,為脫歐奔波已有大半輩子;一位是先鋒嬉皮的德國籍藝術家 Wolfgang Tillmans ,他獲益於「歐洲夢」,常駐倫敦,為留歐走出攝影師的暗房做宣傳。今天,千萬英國人正在街頭為去留歐盟投票;世界說「脫歐觀察團」人物專訪告訴你,「英國身份」與「歐洲身份」背後的故事。

世界說

於靈歌 張佳璐 黃姝倫

發自 布魯塞爾 & 阿姆斯特丹 & 倫敦

「英國早該走下歧途的列車」

「福斯特先生聽上去像是有個重返大英的『帝國夢』。」

五月中旬的布魯塞爾,在一場關於英國脫歐的辯論會上,有觀眾把這樣的評論發在了推特的活動標籤下。

在參與辯論會的演講者中,菲利普·福斯特 (Philip Foster) 無疑是最顯眼的一位:瘦高,滿頭白髮、細框眼鏡,亞麻色西服搭配白色襯衫,一條紅白藍三色的領帶格外醒目。雖然上了年紀,但依然思維活躍,發言時站得腰桿挺直,張嘴便是一口標準而鏘鏘的英音。作為「脫歐」的支持者,他的發言讓台下不少觀眾對他有一種「戀舊」的看法——就好比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一樣,一位自帶「大英帝國」光環的老派紳士。

△ 自帶「大英帝國」光環的老派紳士菲利普·福斯特和他的妻子

這位老派紳士是支持脫歐的獨立英國運動 (Campaign for an Independent British) 副主席,是一名退休的傳教士,少時畢業於伊頓公學,曾在劍橋大學學習自然科學和神學,也曾在奈及利亞的某中學執教六年,還出版過與氣候變化有關(且反對氣候變化)的專著。

他的多重身份與經歷引起了我們的興趣:這位老派精英為什麼會支持脫歐?獨立英國運動是怎樣的一個組織?五月底一個初夏的周末,我們來到福斯特先生家中對他進行了專訪。

福斯特先生家住英格蘭北部劍橋郡的一座小城亨廷登(Huntingdon)。來到他家時正是午後,福斯特太太從一棟白色的二層小房子中走出來為我們開門。祖籍法國的福斯特太太曾是一名鋼琴家,看上去十分瘦小,有一頭銀白而柔軟的短髮與同樣溫和的聲音。家中設施並不老舊,非常乾淨、整潔,但不難發現時光的蹤跡:客廳擺放著造型古樸的擺鐘,古香古色的壁爐,傳統花紋式樣的餐桌;牆上裝飾著幾幅精緻的肖像畫和老照片,人物大都是福斯特太太法國家族的祖輩。

客廳一角,牆上掛著一支精美的的古董水銀溫度計。福斯特先生指著它向我們介紹:「現在肯定買不到了,歐盟居然禁止(編註:現實政策里是限制)水銀的使用,這不是很荒謬嗎!」

獨立英國運動 (CIB) 成立於1969年,是早期反對英國加入歐洲共同體(歐盟前身)的少數跨政黨、非政治性組織之一。在公共資助的支持下,該組織長期活躍於脫歐運動的前線。無論是保持英鎊的獨立,還是擺脫歐盟在具體政策上的控制,獨立英國運動自始至終堅持著他們的核心立場:脫歐。

1973年,英國順利加入歐洲共同體。兩年後,英國國內就要不要「留歐」舉行了一次全民公投。彼時英國經濟低迷,不少人認為加入歐共體有助於經濟的發展。那一年,福斯特先生身在奈及利亞教書,並沒有給以太多考量,也沒有參與這次投票。而包括他的父親在內,大部分民眾都投給了「留歐」,相信這能帶來經濟上的好處。

「我父親很愛喝紅酒,他八成是覺得,留在歐洲這個『共同市場』里起碼酒水能便宜點兒。」福斯特先生玩笑道。

英國入歐二十年後,隨著馬斯克里赫特條約的簽訂,歐共體正式更名為歐洲聯盟。這件事的發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九十年代,一位名叫吉米·戈登史密斯(Jimmy Goldsmith) 的法籍前歐盟議員持強烈的歐洲懷疑論立場,在英國成立了公投黨。作為一個有影響力的富豪加政治名人,戈登史密斯的言論讓福斯特先生很受觸動。

這也直接促使福斯特先生站在了歐盟的對立面。「我那時意識到,歐盟不只是一個貿易協定,而正在變成一個政治聯盟。」福斯特先生說到,「一旦它變成了政治聯盟,所謂的『歐洲公民身份』便會強加給每一個人,儘管根本沒人主動要求過。那麼問題來了:條約簽訂後,代表國家主權的女王也變成了『歐洲公民」,那我們對國家的誓約 (oath) 給誰了?」

福斯特先生認為,對主權的讓渡是最具破壞力的。「誰都不希望別人來插手自己國家的事。」

「好比你在國外旅行時上了一趟列車,隨著車開得越來越遠,中途在某一站停下時,你會不自覺地想:等等,這裡真的是我想去的地方嗎?我是不是上錯車了?此時我有兩個選擇,要麼請司機調頭,然而車上還有別的乘客,司機不可能為我一個人調頭;要麼,我可以自己下車。」在福斯特先生看來,英國早該走下歐盟這趟走上歧途的「列車」。

福斯特先生說,「歐盟根本不是一個自由市場,充其量只是個關稅同盟。歐盟所作所為只為了促進其內部的經濟發展,但是對外卻設置了重重阻礙。歐盟想要通過關稅減少對化石燃料的進口依賴,這對於大多發展中國家來說這是不公平的。」

福斯特先生信仰自由貿易和自由市場,談論起來總是引用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政府的干預應該縮減至最小,讓市場『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而現在,歐盟委員會的權力極大,大企業不得不把精力花在遊說歐盟上;歐盟的政策法規更加不適於初創企業的發展,這在福斯特先生看來有違企業精神和貿易的本質。

也是在這一點上,他解釋了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大英帝國夢」。「我並不是想回到維多利亞時代,那也是不可能的。帝國早就不復存在了,但有一樣東西留了下來:英聯邦。」福斯特先生看來,這些英聯邦國家的關係就好比「同一個大家庭中長大之後離家並各自獨立的孩子,不再被父母管著,但仍然有所聯繫。」加入歐盟之後,英國與這些英聯邦國家的聯繫就大大減弱了。英國要成為一個貿易大國,不應該只把目光放在歐盟內部,而更需要「與全世界做生意」。

「你看,現在歐盟和中國連貿易協定都還沒有呢,倒不如我們直接和中國去做生意。」

作為脫歐的支持者,福斯特先生的車身好幾處貼上了「脫歐」的標誌,而在後備箱里放了一整箱相關的宣傳材料:脫歐的小冊子、反對歐盟「宣傳」的畫、質疑卡梅倫立場的宣傳頁等等。採訪結束後,當福斯特先生興緻勃勃地為我們展示這些材料時,他看上去非常紳士卻一點兒不「老派」:相反,與這座小城的歷史名人克倫威爾一樣,實則是一位非常「現代」、追求政治獨立的公民社會積極分子。

△ 福斯特後備箱里放了一整箱相關的宣傳材料

「未來基於歐洲人的身份標籤」

沃爾夫岡·提爾曼斯 (Wolfgang Tillmans) 從不缺乏關注。

△ 嬉皮士范兒的沃爾夫岡

2000年,他在一片質疑聲中一夜成名,成為歷史上第一個獲得英國當代視覺藝術大獎「特納獎」 (Turner Prize)的非英國籍攝影師;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愈演愈烈,他主動選擇置身激烈辯論的焦點,用來表達自己反對「英國脫歐」的政治立場。

六月初,我在阿姆斯特丹的馮德爾公園 (Vondel Park)旁,見到了前來參加「採訪馬拉松」活動的沃爾夫岡。他剛下飛機,背著自己設計的運動包,身著短褲和球鞋,大步流星向我走來。走近了我才發現,他的T恤上印著「對歐盟官僚的愛」。

△ 沃爾夫岡身著「對歐盟官僚的愛」

他看我一臉迷惑,樂了:「最恨官僚主義的人是獨裁者,因為官僚主義保證了立法不會被輕易推翻。歐盟的官僚主義其實是在24小時捍衛著我們作為歐盟公民的合法權益。」顯然,長居英國26年,沃爾夫岡已經沒有了德國人特有的刻板、嚴肅,言談間透露出英式幽默獨有的犀利和反諷意味。

沃爾夫岡的英倫情節始於他早期在英國做交換生的時候,英國的時尚、音樂、文化是他早期藝術靈感的源泉。1992年,他結束在英國伯恩茅斯藝術大學求學,開始為《i-D》雜誌擔任攝影師。 「我當時的第一個項目是有關高科技電子舞曲 (Techno Music) 的,那個時候我們叫它歐洲之聲;半年之後,我們在倫敦做了一場同性戀自豪遊行 (Gay Pride),我們稱呼他為歐洲同性戀自豪遊行 (Europe Pride)。」

無疑,沃爾夫岡是歐盟的得益者:他從德國移民英國的德國;他是關注少數族群的同性戀藝術家;他是英國街頭文化的標杆人物。他常居倫敦與柏林,因而,在他所有身份中,他最堅定而引以為豪的,還是「歐洲人」的身份認同。

「柏林牆垮掉的那一刻,我跟我周圍的同伴們,都感受到了一個新歐洲里共享的自由,我們的未來就是歐洲,『歐洲人』將成為我們共有的身份標籤。」

沃爾夫岡的攝影作品,以隔離現實的抽象化體驗最為著名,他更是一個結合負片和暗房技術的高手。但是,這一次,他選擇了走出暗房,與現實短兵相接,「我感受到了身為一個激進分子手持的藝術力量;我甚至意識到自己性格的變化,我不再猶豫不決,在公共場合講話也不怯場了。」

2016年開始,沃爾夫岡與一幫藝術家朋友們開始了一場支持「留歐」的宣傳,通過43個不同設計的海報來宣揚留歐的各種理由。

△ 沃爾夫岡設計的留歐宣傳海報

沃爾夫岡的「留歐」宣傳涵蓋了公投的各個關鍵議題:比如宣傳語「失去的將永不再來 (What is lost is lost forever) 」就在強調「脫歐」這一決策將覆水難收,而大部分脫歐支持者還有沒有意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沒有誰是一座孤島,沒有哪個國家可以獨善其身 (No man is an island, no country by itself) 」,希望能夠提醒投票者們,英國與歐洲大陸之間距離,其實遠比英吉利海峽的30公里還要更短。

「我覺得很難去改變那些已經有著強留「脫歐」觀點的人,他們相信國家民族主義,相信默多克和《每日郵報》幾十年如一日的陰謀論洗腦,他們早就已經有了斷論,歐盟就是一個燒錢的官僚主義機構,將自身意志強加給英國人。」

沃爾夫岡很明確自己的宣傳對象是那些對公投態度還搖擺不定的群體,「最糟糕的還不是那些堅定支持「脫歐」的人數量巨大,而是有三分之二的人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們根本不去註冊參與投票,把自己未來的命運拱手讓給別人去決定。」

他對「國家主義」帶著天然的反感。「『脫歐』一旦成為定局,獲利的只能是俄羅斯,還有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我們將倒退到英國和歐洲大陸通話兩英鎊一分鐘的時代。英國人應該考慮一下,是不是真的想要在兩年後與蘇格蘭分道揚鑣,然後再容許北愛爾蘭和威爾士布其後塵。」

結束了與我們的會面,沃爾夫岡動身趕往主題為「何為歐洲」的12小時採訪馬拉松,我問他到底何為歐洲,他說:「沒有了歐盟,歐洲就只是一個地理概念,然而現在的歐盟,就像是一個「無人感恩、人人責難」的家長。我最擔心的還不是公投的結果,而是照這樣下去,英國對歐盟的愛,已經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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