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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聖女,還是「神奇女俠」?

她是《阿根廷別為我哭泣》里的那個 「我」,是王子眼中的 「灰姑娘」,是窮人眼裡的 「神奇女俠」。不過,她也是學者眼中阿根廷經濟衰退的 「罪魁」。貝隆夫人究竟是誰?

作者:政見觀察員 宿亮

「身著昂貴的衣服和珠寶是有意為之,因為那顯示了阿根廷窮人在貝隆將軍領導下能夠和我一樣擁有那些東西。」——艾薇塔 · 杜阿爾特 · 德 · 貝隆

布宜諾斯艾利斯意為 「好天氣」,卻也有陰沉臉的時候,空氣中的水分子凝結成的薄霧潮濕陰冷。不過,霧天參觀墓地卻非常恰當。即便氛圍詭異,還是不少人聚集在市中心貴族墓地杜阿爾特家族墓穴門口,帶著獵奇的心態觀看與這個家族關係並不算太大的一位女性逝者的墓牌。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 「貝隆夫人」 艾薇塔。

隨著 1976 年那首《阿根廷別為我哭泣》的發布,以及隨後全球熱賣的音樂劇,艾薇塔早已成為流行符號,甚至和切 · 格瓦拉一樣成為阿根廷旅遊紀念品上常見的頭像。在真實世界裡,貝隆夫人和阿根廷人發生了怎樣的互動呢?

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內艾薇塔塗鴉

「灰姑娘坐上了南瓜車」

艾薇塔死後的遭遇頗有悲劇色彩:原本 「列寧待遇」 的屍首神秘消失,十幾年後在義大利一個陌生名字的墓碑下重建天日;隨後屍首送還給身在西班牙的丈夫,最終卻沒有合葬,而是分居布宜諾斯艾利斯城市兩地,遙遙相望。

1919 年出生的艾薇塔是私生女。上層地主家庭的父親拋棄原配,與艾薇塔的媽媽、一個馬車夫的女兒生活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幾百公里外的小鎮。沒幾年,父親撒手人寰,艾薇塔 15 歲就獨身一人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打拚,在不少劇院和電影公司做演員打零工。

艾薇塔在大城市的第九個年頭,一場軍事政變推翻政府。由於軍政府插手宣傳事業,當時在廣播業逐漸展露頭角的艾薇塔認識了不少來自軍政府的官員,其中有一位胡安 · 貝隆。

1945 年,在軍政府中地位越來越鞏固的貝隆意外被推翻,身為副總統、勞工部長和國防部長的貝隆慘遭流放。沒幾天後,成千上萬被貝隆稱為 「無上裝者」 的底層工人聚集在總統府前的五月廣場,巨大的壓力令政變者屈服,貝隆得以重新出山。隨後,貝隆和艾薇塔結合,來自小鎮的 「灰姑娘」 成了 「第一夫人」。

關於那段故事情節,免不了有些爭議。有人說,貝隆的兩個政治盟友在政變後政府組閣的僵局中成功操縱政治,讓貝隆出山;也有人(包括艾薇塔自己)表示,是她動員了那些 「無上裝者」,導演了五月廣場那場聲勢浩大的示威活動。

第二種說法並非沒有根據。當時,工商業得到初步發展的阿根廷面臨新的社會矛盾。傳統農場主組成的富裕階級佔據了阿根廷大量的財富;而偏遠地區的窮人大量雲集到首都成為產業工人。這些窮人渴望財富重新分配,渴望成功。這時,艾薇塔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同樣來自底層,體會過同樣的疾苦。對了,她還是那樣美艷動人、充滿魅力。

布宜諾斯艾利斯雷科塔墓地中的杜阿爾特家族墓地擺滿獻給艾薇塔的花

艾薇塔是貝隆的 「一條大腿」

當上 「第一夫人」 後,艾薇塔做了很多事情,成為阿根廷耀眼的明星,乃至於後世的記錄者說:「在那段婚姻里,她才是那個男人,他才是那個女人。」

艾薇塔成為工會的實際領導者。她一方面推動政府制定勞工政策,另一方面通過由數百萬人組成的勞工組織監督政府。或許艾薇塔很難吸引自己生父所屬的上層社會注意,但工人們卻對她傾注熱情。她走訪車間噓寒問暖,每周定時接待工人訴苦,廣施錢糧。這種方式甚至成了貝隆政府與底層民眾溝通的主要方式。

事實上,被傳統農場主階層視作敵人的貝隆政府有兩個支柱,一為軍方、二為工人。換句話說,艾薇塔就是貝隆的 「一條大腿」。

當然,成為 「大腿」 也意味著不得不走 「臟路」。她成功排擠了工會原來的領導人,在重要崗位上安插自己信任的新人。例如,曾經貝隆曾居住公寓的看門人,雖然算不上工人,卻成為工會秘書長。

艾薇塔博物館中她與工人合影的照片

艾薇塔從阿根廷 「闊太太們」 和教會手中接管了慈善事業。她主持興建養老院孤兒院、建設醫院、賑濟災區。雖然反對派指責新建醫院做不了手術、兒童村缺乏設施,但窮人們還是把艾薇塔視作保護人,在她剛去世時,甚至把她視作聖人,在內陸還有人修建神廟紀念她。

你還可以說,艾薇塔是個 「女性主義者」,在病榻上投出阿根廷女性第一張選票。她的確引導了女性獲得投票權的運動,成為婦女黨派的主席。她一方面呼籲女性經濟獨立,另一方面又呼籲她們堅守家庭角色。女性政治參與當然是社會的進步,這也意味著貝隆在 1951 年選舉中幾乎獲得了全部 200 多萬張女性選票。

對於貝隆來說,艾薇塔不僅僅是妻子,更是政治盟友,是民粹政府與底層民眾交流最有效的管道。當然,艾薇塔也因此成為貝隆最大的心病。

愛 「第一夫人」,還是愛 「第一家庭」

「好天氣城」 植物園和動物園交接的那個街區,一棟古典建築在 2002 年成為艾薇塔博物館。在這裡循環播放的影像資料中,艾薇塔遺體回歸阿根廷、接受大量民眾弔唁懷念的場景令人動容。

艾薇塔死後,貝隆做了一件事情:把艾薇塔身上的那些頭銜安到自己頭上。這看起來無可厚非,卻成了貝隆幾年後被推翻的導火索。學者分析,貝隆最擔心的是狂熱支持者愛的是艾薇塔,而不是貝隆政權,因此他不信任追隨艾薇塔的那些人,其中就包括那個曾經給自己公寓看門、深深愛慕艾薇塔的工會秘書長。

艾薇塔博物館中她乘坐火車向民眾招手的照片

跳出當時的狂熱,也不管艾薇塔那些真假不明、褒貶不一的生平。她一定是一個擁有克里斯馬的政治人物。政治學視野下的艾薇塔擁有兩種不同的支持者。一類是為艾薇塔個人魅力折服,從而去仰慕她的超人品格、把她視為領導者的人;而另一類真實那些會把對她的愛慕附加到一個政權或一種運動上的人。

在第一種支持者眼中,貝隆永遠達不到艾薇塔的地位。不少貝隆主義者因艾薇塔的個人魅力而來,對貝隆的支持也因為艾薇塔之死而漸漸消退。1954年,貝隆下令暫停修建艾薇塔的陵墓,即是為了打破對艾薇塔的政治狂熱,因為這種狂熱已經對貝隆政權支持率開始起負作用。

在第二種支持者眼中,對艾薇塔的熱情可以延伸到貝隆身上。在貝隆流放後,不少人堅持在 1957 年、1960 年和 1963 年選舉中投空白票以示對貝隆主義的支持,這就顯示了一部分艾薇塔的支持者繼續堅守對曾經 「第一家庭」 的忠誠。

馬克斯 · 韋伯曾經在論著中表示,政治人物的克里斯馬很難傳遞給身邊的其他人,或是繼承者。艾薇塔活著時,曾經做過類似的努力,她在不少地方都宣揚自己對貝隆的服從和依戀,甚至把貝隆和耶穌相提並論。從結果來看,貝隆的魅力遠沒有自己妻子來得那麼強烈、那麼勢不可擋。

現實點吧,「神奇女俠」

艾薇塔的一生充滿了戲劇化的情節,而在學者眼中,戲劇化恰恰正是推動形成大眾文化和民粹主義的重要源泉。憑藉這種特點,艾薇塔那本自傳《我的使命》還頻頻被引用;阿根廷粉紅色的總統府陽台上似乎一直有她的影子在勾留;每次阿根廷足球隊輸球時也總有一曲《阿根廷別為我哭泣》在球場上空悲愴地回蕩。

然而,對那些美好的故事的憧憬,對史詩般的形象的迷戀,就像一針的充滿青春和激情的精神海洛因,不過是人類一種樸素單純又偏執的情感罷了。而那個美好的 「貝隆時代」,或者乾脆說是 「艾薇塔時代」,給阿根廷究竟帶來了什麼呢?

艾薇塔生前穿著的華麗服飾

1952 年,艾薇塔還沒有去世,距離貝隆政權倒台還有幾年時間。英國皇家國際關係研究所出版的一份學術刊物就預言,在經濟重回繁榮軌道前,阿根廷很長一段時間的經濟境遇將不那麼令人愉快。

貝隆上台的背景是阿根廷從農業到工商業發展轉型的時刻,通貨膨脹一直在增長,大量底層民眾期待的是獲得食物和提高工資。作為一個軍人,貝隆除了艾薇塔代表的底層民眾這一條 「大腿」 外,還有軍方至關重要的支持。為了鞏固軍方的支持,貝隆只能不斷給予軍方和警察力量前所未有的優厚待遇。缺乏經濟管理經驗的新官員鼓動貝隆用繼續拉高通貨膨脹的方法獲得財富維持統治。

事實上,貝隆身邊不是沒有懂經濟的人。一位資深經濟顧問當時極力反對向英國購買鐵路,但這位顧問對艾薇塔持有敵對態度,不得已被迫辭職。之後,僅有相當於 60 億比索外匯儲備的阿根廷花了 25 億比索做成了這筆鐵路買賣。

當年的分析人士不客氣地說,艾薇塔介入政務,很可能給了丈夫不少專業人士不會做出的建議。通貨膨脹讓貝隆政府五年經濟發展計劃沒有取得太大成效,再加上乾旱,處在富饒農業區的布宜諾斯艾麗斯居然出現了食品短缺。

這似乎不是我們印象中美好的艾薇塔,不是那麼當年阿根廷人心中天降的 「神奇女俠」。回歸現實主義後發現,原來拉美哪有那麼多魔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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