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樂】風裡笑著風裡唱——張國榮的音樂世界：告別歌壇

01-26

風再起時，

默默的這心不再計較與賓士，

我縱然依依帶淚歸去也願意。

——張國榮《風再起時》

1989年9月18日，剛過完33歲生日不久的張國榮開了一場記者招待會，出席的記者在之前就接到通知，這場招待會上張國榮將會宣布他新一輪的巡演計劃。記者們大多都沒把這場招待會看得多麼稀奇，畢竟在1985年舉辦了自己的首場個唱後，1986年、1988年張國榮又分別舉行了十二場和二十三場個人演唱會，除了1987年拍攝電影比較多、也因剛加盟新的唱片公司沒開個唱外，張國榮每年都要開一輪演唱會。如日中天的他除了場次越來越多之外，恐怕演唱會也沒什麼其他噱頭。

陳淑芬和張國榮出場了，他們向在場的記者禮貌致意後，由陳淑芬先發言，介紹了張國榮在這一年的成績。陳淑芬所說的成績，記者們早已非常了解——或者說，只要稍稍關注那年的文娛圈，有誰會不清楚張國榮的樂壇成就呢？甚至在那一年，通過報紙就能排出張國榮的日程表。記者們感興趣的是高高掛起的匾額，他們在入場的時候就猜到匾額上寫的一定是張國榮此輪個唱的標題，但由於絲巾將匾額包了起來，誰也無法預知上面寫的究竟是什麼。

陳淑芬發言完畢後，記者們把目光投向了張國榮。這時，張國榮起身，將手伸向包住匾額的絲巾。他抓起了絲巾的一角，輕輕一拉，幾個大字赫然出現在匾額上。

在場的記者們瞠目結舌、面面相覷，誰都沒想到，這次的演唱會主題，竟然是「張國榮告別樂壇演唱會」！

1988年，譚詠麟退出領獎之後，香港樂壇便成了張國榮一人獨霸的局面。這一年香港的各大唱片行里，能看到的有關張國榮的唱片就有六七種之多，年初的新專輯《Virgin Snow》雖然沒有取得預想的成功，但成績也是不錯，專輯的藝術性也高於商業性，歌曲製作精良。而夏日發行的《Hot Summer》則延續了去年加盟新藝寶時的首張專輯《Summer Romance』87》的勢頭，勢如破竹，銷量、口碑都一路狂飆。除了兩張新專輯，新藝寶還為張國榮打造了混音專輯，老東家華星唱片由於手握著之前歌曲的版權，也在張國榮人氣爆棚的這一年發行了他的精選和混音專輯。而且，本港的市場已不能令新藝寶和張國榮本人滿意，國語唱片也隨之新鮮出爐。張國榮還為了宣傳自己的國語唱片多次趕赴台灣。如日中天的他在台灣也受到了樂迷們的狂熱追捧。

1989年年初舉行的1988年年度十大勁歌金曲和十大中文金曲中，張國榮雖然在入選歌曲的數量上與以往相比並無太大提升，但譚詠麟的退出還是讓他成為了所有歌手中首屈一指的天王。已經拿完榮譽大獎的第一代歌神許冠傑，在歌壇早已不在乎銷量和獎項，所發專輯也主要出於玩票的目的，而後來成為第二代歌神的張學友，在這一年也遇到了空前絕後的瓶頸，而羅文發展速度也逐步放緩。哥哥曾經的對手陳百強，在這一年發行的歌曲《煙雨凄迷》雖然也算流行，但其他作品反應平平的他已逐漸流於一線歌手的末端。在這種情況下，張國榮橫掃各大頒獎禮也就不足為奇了。而最佳男歌手的榮譽，在譚詠麟退出之後，也終於落入張國榮手中。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1988年除了中文金曲和勁歌金曲之外，又出現了「叱咤樂壇頒獎禮」，這場頒獎禮所依據的是歌手們的作品在叱吒電台的播放頻率。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叱吒更能代表民意所向。而第一屆叱咤樂壇頒獎禮的男歌手中，張國榮獲得金獎，譚詠麟獲得銀獎。

時間到了1989年，張國榮在這一年的作品數量和質量都是驚人的。如果說1988年的諸多專輯只是新藝寶、華星兩家唱片公司在仰仗著張國榮的人氣瘋狂「炒冷飯」撈金，那麼1989年張國榮的作品可以說都是新鮮出爐的誠意之作。無論是新專輯、精選集、翻唱專輯，還是國語專輯，都保持著很高的水準。一年發行如此多的唱片，還可以張張都保持著高水準的，除了張國榮之外，恐怕只有1994年的王菲了——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

其實在這一年的第一張專輯《Leslie》中，張國榮就通過一首叫作《由零開始》的歌暗暗表達了自己隱退的願望。這首歌，是張國榮在《想你》、《沉默是金》和與許冠傑共同譜曲的《烈火燈蛾》後的再次譜曲，而寫出了張國榮心聲的《有誰共鳴》的填詞人小美也再次為這首歌作詞。歌詞中，既有對歌迷的感謝，也有對過往的回憶，聽起來令人動容。而副歌部分的「若我另有心志，暫別遠去，遠去找那自由再衝刺」一句，也向大家透露了離開的原因。只不過那時沒人想到這會是告別前的預告，也不會想到這首動情之曲是哥哥發自肺腑的心聲。

這一年，他還發行了翻唱專輯《Salute》，將香港樂壇的經典名曲拿來重唱，以表示對前輩的「Salute」（致敬）。專輯中翻唱的《明星》曾被多位歌壇名將演繹過，葉德嫻、劉德華，甚至是詞曲作者黃霑也將這首歌唱得哀婉、動情。但若說哪位明星唱得最好，如果說張國榮的版本第二的話，恐怕真沒有人敢自稱第一。這首歌雖然不是寫給張國榮的，但「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會想起我」的旋律一響起，無論是誰在演唱，我們想到的必然是張國榮英俊的臉龐、光潔的面容。而《童年時》中對少年時光的懷戀、《從不知》中感情無奈而深沉的情愫、《滴汗》的火辣性感都讓這張專輯成為了經典。翻唱自曾經的師妹梅艷芳的《似水流年》更是將一個女人回憶滄桑往事的原曲演繹出了男子的豪情與豁達。與之前的專輯不同，這張翻唱專輯沒有了打榜的壓力，張國榮也就唱得更為隨性，也終於能夠完全跟隨自己的意願選歌。但它的製作卻是精良的，就像張國榮在專輯的文案中所說的，自己經歷了多個不能安睡的夜晚，為的就是把這些「珠玉在前」的歌曲演繹出自己的味道。

《Salute》的經典之處不僅在於歌曲的高質量，還在於專輯的慈善性質，這張專輯的所有收入都捐給了慈善組織，更給這張本就經典的作品集添上了偉大的色彩。在多年後的內地，一個頗有影響力的音樂論壇評選了香港音樂最偉大的專輯。這張《Salute》作為一張翻唱專輯，依然毫無爭議地高居榜首。

在商業與藝術的道路上，張國榮都做到了極致。放眼1989年的香港樂壇，男歌手已經無人可與張國榮匹敵。然而，此時的張國榮，卻對這個圈子感到了厭倦。

1977年，他參加麗的電視的亞洲業餘歌唱比賽，只是因為對藝術的追求、對唱歌的熱愛以及對舞台的渴望。但入行之後的這些年裡，他經歷了圈內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自己失落的日子裡，他看到了觀眾們把他拋下舞台的帽子向他扔回，看到了唱片公司經理拒絕續約的冷淡面容，也看到了惡性競爭時自己作為二三線配角的無奈。而《風繼續吹》讓他的事業初現曙光的日子裡，他看到了電台DJ們對他歌曲的冷淡，看到了頒獎禮風光無限的天王、天后與失落的自己的對比，明白了娛樂圈的弱肉強食。在《Monica》大紅後，他看到了自己的隱私以頭版頭條的大字出現在了無良媒體的版面，他看到了自己的愛車被一刀一刀颳得滿是傷痕，他看到自己的信箱里都是蠟燭、元寶，他看到了當自己終於打拚成功時，台下傳來的噓聲、罵聲。

這一切，他都看得到。

其實，他是在乎的，對自己的每一個評論，他都會在意。其實，他並不是那麼堅強，在受到挫折時，在別人對他的付出以怨報德時，他都會委屈、傷心，甚至流淚。但是，銀幕上、舞台上的他，表現出來的是不羈、挑逗、瀟洒，展示出來的是心胸開闊、毫不在意、沉默是金。這些，都是他的隱忍，都是他的無奈。

回到開場所說的那個記者會吧，台下，是瞠目結舌的記者；台上，張國榮將自己告別的原因娓娓道來。

他坦誠地說，退出樂壇是因為沒有敵手的出現，自己在樂壇，已經達到了一個沒有競爭的境界。

他動情地說，自己欣賞的山口百惠，就是在事業的高峰時期選擇隱退的，於是她最好的一面，就留在了銀幕上被人們記住、被人們懷念。他希望自己能夠與偶像一樣。

他又說，這次的決定並非貿然，也沒有不愉快，自己的退出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這個決定是開心的，即便在退出的演唱會上落淚，那也是開心的淚水。

台下的記者，忙碌地錄音、拍照、做筆記，可仍然抑制不住驚訝和詫異。台上的張國榮，卻不動聲色、面帶微笑地聊著自己退出的原因和之後的打算。陳淑芬和陳小寶早已知道了他退出的決定，起初不相信的陳小寶還一直以為張國榮是在開玩笑或者一時衝動，以為他只是對圈子的些許失望和不滿才貿然說出這種話來，而看到張國榮在一步一步為自己退出後的生活做準備，他才明白，這個決定居然是真的。於是他也拼盡全力為張國榮在音樂路上做最後的衝刺。

陳小寶瞥了一眼張國榮，他發現，不動聲色的表情只是張國榮的偽裝。他看到，張國榮的眼睛裡依然露出了難掩的激動。

第二天，香港的各大報章的頭版頭條，都是「張國榮退出樂壇」。這一重磅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般，擊暈了歌迷、影迷們。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偶像是一個恪守承諾的人，可這一次，他們是多麼希望張國榮能夠收回自己的話，在第二天就表示自己的決定只是玩笑，自己還是捨不得樂迷、決定留下來啊！

同以往一樣，這次，媒體們又把張國榮退出的原因拿來大做文章，揣測他的心態、動機和真實想法。甚至有媒體揣測，他退出樂壇的決定只是噱頭，為了增加演唱會的場次，好打破在紅磡個唱場次的紀錄……直到張國榮已遠離多年的今天，很多自稱「了解內幕」的無聊者還在網路上大肆傳播謠言，說張國榮退出是因為他玩膩了，是因為他富家公子的無所謂性格等。其實，對於熟悉張國榮的人來說，這些謠言連反駁的必要都沒有。倘若真的是「無所謂」，是「富家公子的性格」，那麼張國榮在低潮期就該「玩夠了」，在心有所屬時就該對樂壇說再見了，而不會等到1989年他事業最為輝煌之時。他的每個決定，我們都能看到真心實意。

歌迷們也對香港媒體的一貫風格有所了解，所以那些不負責任的揣測絲毫沒有影響到歌迷們對偶像的熱情。原定二十三場的演唱會，門票在發售三天後全數售光，主辦方於是一再加場。「張國榮告別演唱會」，最終達到了打破香港歌手場次紀錄的三十三場。其實，這場演唱會完全可以加場到更多，甚至有人說過到五十場都不成問題，但張國榮卻堅持要用三十三場來代表自己三十三歲的年齡，拒絕再加場。

記者招待會結束後兩個多月，張國榮發行了他退出樂壇前的最後一張專輯《Final Encounter》。專輯依然由和他合作了多次的製作人梁榮峻打造，雖然是趕工，但仍然製作精良，在張國榮的音樂歷程中佔有重要地位。其實，這張專輯對於歌迷們來說，好聽不好聽都已不是那麼重要，他們要做的就是趕緊搶購——畢竟，這可能是自己的偶像發行的最後一張全部都是新歌的唱片了。若他今後像關正傑一樣投奔商海，定居外國，那麼這將是購買他專輯的最後機會。

專輯一上手，聽到的就是張國榮自己譜曲的《風再起時》，由達明一派的御用填詞人陳少琪為其作詞。這首歌與1983年他第一首較為成功的歌曲《風繼續吹》遙相呼應，也都是在寫離別時的心緒。但不同的是，《風繼續吹》中情人之間的依依惜別到了《風再起時》，已變成了張國榮對樂壇、對歌迷、對每個支持他的觀眾的告別。歌詞深情回憶了張國榮從一個「茫然、困惑」的愛歌少年向一代樂壇天王進化的歷程，對歌迷表達了無盡的謝意，對這次的告別，也是心有暖意。《風繼續吹》時，黎小田調教的「模仿貓王」的唱腔到了這首歌內，也變成了自成一派的榮氏風格，優雅、渾厚、滄桑而醇美。也只有這種完美的聲音，才能夠配得上這首回顧他演藝之路的歌曲。

1989年12月21日，「張國榮告別樂壇演唱會」於香港紅磡體育館正式開鑼。

在這次演唱會之前，林夕等好友們問張國榮能不能忍得住不哭。張國榮說，當然忍得住，告別是他計劃已久的打算，是好事。

其實，不論他在演唱會上流淚與否，媒體們都會有可以「深度挖掘」有八卦的點，若他場場都不哭，媒體們會說他心狠，說他不在乎歌迷；若他每場都哭，反而顯得像是演唱會中表演的一部分，媒體一定會說他太假。

而張國榮，用真誠封住了八卦者的嘴。連續的三十三場演唱會中，張國榮竟在第一場就忍不住落淚，就像1985年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演唱會一樣「失敗了」。而之後的幾場，即便說的都是之前準備好的台詞，他還是忍不住落淚。漸漸適應了這種情緒之後，中間的幾場，他落淚也疏落了——這樣，誰還能有什麼理由攻擊他表演流淚呢？

而倒數第二場中，也出現了一段和1985年首次演唱會相似的情境。

「恭喜你，Leslie！」玉女偶像，也是張國榮的好朋友周慧敏，在舞台上將「1989年年度最受歡迎男歌手」的獎盃頒給了他。

「我雖然是要告別了，但我很開心，也會一樣珍惜這個獎，更加珍惜！」張國榮舉起獎盃，向周慧敏，也向全場歌迷致意。

1985年的幾首季選獲獎歌曲，都能讓歌迷們吶喊、歡呼，在這種告別的場合，拿到香港樂壇最有分量的獎項。紅磡體育館幾乎要被歌迷們的呼聲震得炸裂開來。

1990年1月22日的維多利亞港，還是像以前那般繁華、美麗。海風從維港掠過，吹拂到香港市民們的臉上，這一天，似乎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香港人口中談論的、電視中新聞播報的、報章和雜誌上所寫的，都是一件事：張國榮告別樂壇演唱會的最後一場，就要在這一晚的紅館上演。

「Thanksthanks thanks thanks，Monica……」下午，張國榮在紅磡體育館的舞台上做著最後的綵排，每個動作、每個轉音他都當作正式演唱會來處理，唱得特別認真。從下午兩點開始綵排的他在舞台上待了四個小時有餘，直到六點多才回後台休息。綵排的時間甚至超過了演唱會本身的時長。

紅磡的舞台，這晚特彆氣勢恢宏。為了這場既是告別樂壇，又打破場次紀錄的演唱會，舞台場景的布置，花費了巨額的製作費用。

入口外，是各界人士贈送的花籃。而到場「朝聖」的名人也有很多。周潤發夫婦、王祖賢、成龍、鄭裕玲、羅文、陳寶珠、徐克、陳慧嫻……張國榮的媽媽、姐姐、姐夫也都前來看十仔的告別演出。當然，觀眾席上又怎能少得了他的那位「好朋友」呢。

燈光漸漸變暗，嘈雜的歌迷們安靜了下來。這時，樂隊奏起了《由零開始》和《風再起時》的旋律，這兩首歌，都是他獻給歌迷的心聲之曲。用來作為開場的曲目再合適不過。

歡呼聲中，主角翩然登場。今晚的他，並沒有離別時的哀傷或陰鬱，而是豐潤異常，整個人都是精神飽滿的狀態。

「為你鍾情，傾我至誠，請你珍藏，這份情……」當《為你鍾情》的旋律響起，歌迷們靜靜欣賞著舞台上深情的歌者。這是他第一次演唱會的開場曲，再次出現在告別演唱會上，無論是他本人還是歌迷，怎能不為之動情。隨後的《側面》是他最為經典的現場演出之一，尤其是他與另一名舞蹈演員穿著完全反色的表演服裝共舞的橋段，兩個人密切地搭配更是天衣無縫，也暗合了「側面」的主題。

接下來，幾首或深情、或動感的演唱並沒有被收錄進官方發行的最終版專輯之中，但我們依然可以從未刪節的版本中感受到現場火熱的氣氛。而《寂寞夜晚》之後，華星時期的快歌組曲讓現場歌迷們為之瘋狂、跳躍，他也走到台下，與歌迷們握手、互動。看到全民偶像到了自己的面前，歌迷們不顧一切地沖向他想要和他握手，而且握住了就不願再鬆開。若不是身旁的安保人員一直護送著張國榮一路小跑，力氣大的歌迷早就將他一把拽住不允許再離開。

到了舞台上，他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開玩笑地說：「哇，好像豬蹄啊！」現場的歌迷爆發出鬨笑。

三個小時的演唱會，他唱了四十多首歌。勁歌的每一個節拍、慢歌的每一次凝望、舞蹈的每一個動作，都未出現半點差錯。看似隨性、不羈的表演，實際上是他綵排多時之後的呈現，更是他多年來對舞台藝術精益求精的結果。

1985年，張國榮人生中首次演唱會的嘉賓，也是他乾爹的黎小田在這一晚也出現了。雖然已多時沒有為自己的學生也是乾兒子的張國榮製作專輯，但張國榮從亞洲歌唱比賽、麗的電視、寶麗多唱片、華星唱片的每一步，都是黎小田伴隨著前行的，張國榮在新藝寶之後的蛻變，黎小田也看在眼裡。此情此景，即便生活「弔兒郎當」（黎小田前妻關菊英評價）、音樂態度嚴肅認真的黎小田也激動得淚眼婆娑。

張國榮搭著黎小田的肩，開玩笑說自己又不是去世，用不著這樣傷感，然後又回憶了自己第一次演唱會時與黎小田合作的場景。不到五年的時間，偶像變成了天王，歌手變成了巨星，黎小田也在這場「最後的演唱會」上，為張國榮伴奏了《不怕寂寞》和《我願意》兩首華星時代的歌。

這個「寂寞夜晚」，張國榮也一改之前的風格，與歌迷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他說的這些，也都不是設計好的預定台詞。

他回憶了自己入行時什麼都不懂，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吃了很多虧。他也承認，自己剛入行的時候唱歌很難聽，像雞仔聲、呱呱聲。

他感謝了所有幫助過他的人，黎小田、陳小寶、陳淑芬……每一段感謝都是那麼誠摯。而對歌迷，他用了一次又一次「多謝」，一次又一次鞠躬，來表達自己的謝意。

他說，自己在未來的日子裡，會繼續做一個勤勞的張國榮，他會去讀電影、學彈琴、開咖啡館。觀眾們憑著今晚的票根，就能去咖啡店免費喝上一杯，即便三十多萬杯咖啡讓自己虧了本，他也很開心能做這個賠本生意——這家名叫「為你鍾情」的咖啡店，也真的在1996年開張。

「當我回頭看以往的紀錄，好多光輝燦爛，所有閃閃生輝的明星及前輩都在最光芒的時候告別，到現在我們都還記得他們。所以我知道我這個抉擇，不會錯到哪裡去。如果一個藝人，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及時告別的話，他和他的歌迷或者影迷都會難過，但是如果走得太晚，當我離開的時候，就只得我自己一個人難過了。所以我要做一個聰明人，我一定要先走一步……我知道今晚是最多掌聲的舞台，我珍惜今晚的每一刻，也珍惜在座的每一位朋友對我的感情，你們來送我，我很滿足，多謝！」

在唱到《風繼續吹》時，看著台下的歌迷，看著交錯在舞台上的燈光，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的張國榮。按捺不住心內的起伏，一行眼淚奪眶而出。

「風繼續吹，不忍……」他真的不忍遠離，才會在唱到這句時潸然淚下。

歌迷們此時早已泣不成聲，但還是鼓勵著偶像不要哭。唱完最後一句的張國榮，堅持著把台邊所有的花束拾起來放入懷中，即便手裡已經抱了幾束花。

安可部分，他終於唱起了那首《明星》。「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會想起我……」歡呼聲中，張國榮對台下的歌迷們說，只希望在說到八十年代的歌手時，會提到張國榮的名字。

淡淡的旋律響起，整個演出現場立即歡騰一片，待哥哥甫一開口，瞬間又變得靜謐無比。舞台的煙霧之間，哥哥用溫柔的聲線詮釋了《風再起時》。

「在聽見歡呼里在泣訴我謝意，雖已告別了，仍是有一絲暖意，仍沒有一絲，悔意！」

開闊的紅館舞台，哥哥佇立中央，滿眼含淚。

演唱會的最後一個環節是封咪儀式（咪即粵語地區對麥克風的稱呼），張國榮走到舞台中央，環視四周。他抿著嘴唇，看了一眼離自己不遠的話筒架。他好不容易才決心把麥克風放在胸前，一步一步走向話筒架。

將麥克風放到架子上，他沒有猶豫，沒有與歌迷揮手，而是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走到舞台角落，追光打到張國榮的身上。熾熱的白光中，他回頭望了舞台最後一眼。

一代天王，在自己最為耀眼和燦爛的時刻，就這樣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