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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

早晨的陽光帶著一絲疼痛感讓安生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醒來,她感到很疲憊,這覺睡得比不睡還累,至少自己不會帶著這身皮囊出去瞎折騰。

這次又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安生苦笑著看著自己兩隻被包裹成大粽子一樣的腳。

腳還真疼。

她想翻身,覺得腰間像是裝了匕首,動一下疼一下,安生掙扎一番,還是放棄了翻身的想法。

門開了,穿著白大褂的陳醫生進來了,他口袋別著三支筆,從左到右順序分別是紅色,藍色,黑色。

陳醫生依舊是千年不變冰山臉,看不出什麼表情,他隨手拉過椅子坐在床邊。

「顏色。」陳醫生看著她的眼睛,語氣平淡,像是死水,讓安生渾身不舒服。

「黑色,藍色,紅色。」

陳醫生眯了一下眼睛,抽出口袋的紅色鋼筆拿出病歷卡開始記錄。

安生覺得好壓抑,她覺得胸腔里翻湧了什麼。

陳醫生拿出一小袋子的玻璃渣,是很普通的翠綠色玻璃瓶的碎渣,上面有著斑駁的點點血跡,顏色挺好看的。

「有記憶嗎?」陳醫生像是手術刀一樣的眼神。

安生閉著嘴,努力地回憶,有些累的樣子,閉上眼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記不得了。」

陳醫生看著她的臉,像是個復讀機,「好好休息,按時吃藥,忌生冷辛辣,不要四處走動。」

她點點頭,覺得胸口好像有一片即將漲潮的大海。

陳醫生站起來,安生看著他的臉,哇的一聲吐了一地,地上的嘔吐物是紅色偏黑的條狀物,有長有短,一股腥臭的味道立即在空氣中散開。

一地蚯蚓的屍體帶著人類胃液的酸味,讓安生繼續嘔吐起來。

宋牧,宋牧。

安生大腦里只有這個名字。

像是一個執念,她一定得承受現在的這一切。

母體繁殖出幼體,很偉大的事,大家會給予她祝福。肉體的繁衍神聖不可侵犯。

但精神繁衍出幼體,就是讓人避之不及的災難。

安生空洞的眼神望著潔白的天花板,她終於知道,比失戀更痛苦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了。

每一次迎接早晨到來,安生都想去死,一死百了,再也不用忍受這種痛苦了。

但稚子不這麼想,如果安生死了,她的人生就結束了,她可不想死,好不容易在別人的身體里有了自己的意識。

稚子看著窗外的鐵護窗,忍不住輕笑一聲,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但這根本困不住稚子,她努力地弓起腰,手在腰間摸索著,摸到腰間一塊皮膚下堅硬的凸起,她眼睛亮亮的,手指甲抓破皮膚挖出一小塊刀片。

安生,就憑你,也配和老子玩?

稚子丟下繩子跑了。

稚子不知道去哪,她抬著兩隻臃腫的大白腳,站在天橋下看匆匆行走在夜色的行人,除了折騰安生以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她突然想起安生日記里經常出現的一個名字,宋牧。

稚子知道,宋牧是安生的男朋友,當然也是前男友,沒有這男孩子的劈腿,也不會有今天的自己。稚子有些納悶,感情就這麼神奇?她正思索著,陳景就出現了。

除了安生,稚子就只認識陳景了,這個男人喜歡穿著一件白襯衣,胸前的口袋裡插著三支筆,從左到右的順序依次是藍色,黑色,紅色。

「你的腳不疼嗎?」陳景問。

「疼,但我想到安生也會疼,我就特別高興。」稚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伸出手來,陳景把手機遞給她。

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手機里存著的視頻,一個赤裸身體的女孩在一地的碎啤酒瓶子渣上瘋狂地跳舞,沒有節奏,更沒有什麼美感,感覺全身的力氣盡情地揮霍,翠綠色的玻璃渣染上血跡,漂亮到極致的顏色。

「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安生那麼幸運,她生下來就有身體有靈魂,完完整整的人生,而我,卻只有靈魂沒有肉體,還要和她分享一個身體,而她知道了我的存在,還去醫院想把我除掉。哈哈,憑什麼憑什麼,她憑什麼消滅我,她憑什麼?」稚子清秀的臉帶著扭曲,她大口地喘氣。

陳景不說話。

稚子嘆口氣,帶著股無所謂的樣子來,又繼續看下一個視頻。

女孩坐在河邊,帶著森森的鬼氣,抱著一小桶的蚯蚓,一條一條活著塞進了嘴裡。稚子看著視頻里的自己,目光有點獃滯,她被自己吃活蚯蚓的表情噁心到了,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有些想吐,想到身邊還有個陳景,忍住了。

「我就是想欺負她,誰讓她想消滅我來著,就因為我是她的第二人格,所以我就該被消滅?什麼狗屁,呸!」

稚子把手機還給陳景,陳景看著她,擺弄了一下胸前的筆。問,今天你打算去哪?

稚子不說話,眼睛轉了幾圈,低下頭,沒有理會他的問題。

陳景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會不會被消滅掉?」

陳景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她是稚子不是安生。

「我會不會被你消滅掉?」

陳景一愣,大腦一片空白,他從來沒有想到,稚子居然知道他是安生的主治醫生。

「你消滅不了我,就算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裡,你們任何人都消滅不了我,我和安生是一體的。」稚子洋洋得意地抬起頭,眼睛死死地盯住陳景的眼睛,「除非安生死。」

她的笑,詭異的像是黑夜中搖搖欲墜不知何時才會化成雷雨的黑雲。

白天又一次到來了,安生睜開眼,看見一旁烏黑眼圈的陳醫生。

「陳醫生?」

她試探地說了一聲。

陳醫生看著她那張憔悴的臉,和昨天一樣的語調。

「顏色。」

「紅色,藍色,黑色。」

「你努力回憶一下,你上次見我,筆的顏色真的是這個順序?」陳醫生問,口氣有點像循循善誘的教書先生,你好好回憶一下老師昨天講的內容,好不好?

安生欲哭無淚,她真的只能記起昨天早上,陳醫生口袋插著的筆的順序。

這麼多天下來,她早已承受不了,也早就找到了陳醫生插筆的規律,不是黑色,藍色,紅色。就是紅色,藍色,黑色。她實在想不起來陳醫生還用過什麼樣的順序。

她忍不住抽泣起來,寬大的病號服里瘦弱的身子不停地顫動。

自從開始這種治療方法,她覺得人生就是無限循環的死路,陳醫生努力的想讓第一人格的意識潛移到第二人格中,但她做不到,她一點兒也記不起稚子到底做了什麼,夜晚中的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陳醫生嘆口氣,他的確有些頭疼,她並不像普通的人格分裂患者,隱隱約約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合情理,像是戴了緊箍咒,他頭疼地站起身子走了。

安生摸摸腰間的傷口,肉體的疼痛已經讓安生有些麻痹了,只是,時間過的越久,她越難受,像是吃下了昨天上午的嘔吐物一般的難受。

安生望著被護窗欄割碎的殘破天空,不知道何時它們才能融成一個板塊。自己何時能放過自己,讓自己自由。

稚子,我今天喝了很好喝的粥,但我不喜歡護士的眼神,她那種溫柔的眼神里有同情,稚子,失戀那天我想過死,現在我不想死了,我們好好活著,多好啊。

安生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筆記本,裡面厚厚的一沓照片掉在地上,照片上的安生嬰兒肥,帶著甜膩的笑容,旁邊的男孩有一個淺淺的酒窩,薄薄的嘴唇。

薄嘴唇的人很薄情不是嗎?

宋牧和她在一起三年這期間,和另一個女孩在一起了兩年。

安生把日記本丟進垃圾桶。

這種人渣就該去死。

是吧,稚子?

安生嘴邊泛起冷冷的笑。

陰天的夜晚里有風,夜色像厚重的遮羞布,天上的上帝看不見人間的戲劇。

稚子看著一地的血跡,手一松,泛著冷光的水果刀掉在血泊中。

稚子嘴角一揚,目光空洞,了無生氣。

結束了。

這戲啊,終於落幕了。

律師向法庭提供了安生一系列的精神證明,她身上的傷口,以及陳景手機里的兩段視頻。被告席上形容枯槁的安生無罪釋放,只需加強監護人的強制性看護。

宣判結束後,安生的眼神微弱地掃過觀眾席上哭暈的宋牧母親。

陳醫生抱著一束梔子花去安生家看望安生,她正坐在院子里給向日葵澆水,臉上有了一絲絲生氣。

陳醫生把花遞給安生,她接過了,看著花笑了一下,又抬起頭看著陳醫生口袋插著的筆。

從左到右的順序分別是黑色,藍色,紅色。

安生低著頭,透過高大的向日葵,有稀落的陽光在她烏黑的頭髮上跳舞。

陳景醫生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聽見無比清晰的聲音,像是相隔很遠的天際閃過的閃電。

安生和稚子說。

藍色,黑色,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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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大家也可以多多關照弱小的我。

@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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