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於盲

從1988年起被沿用至今的著名標語「The Race That Eats Its Young」今年被換成了「Where Dreams Come to Die」,咋看絕望挫敗之感溢於言表,可細細體會卻也不盡然。

寫在前面的話

一年一度的Barkley Marathons又落下了帷幕,和去年只有兩人完成Fun Run且無人最終完賽的平淡結果相比,無論是Jared Campbell最終成為了Barkley有史以來的第一位三次完賽選手, Gary Robbins與幻覺苦苦搏鬥直至止步在距終點僅十英里之地,還是John Kelly在第四圈關門前一刻鐘才拖著疲憊透支的身體到達,又分秒不停決然悲壯地出發那註定不可能被完成的最後一圈,今年的這場賽事無疑更值得人們回味。從1988年起被沿用至今的著名標語「The Race That Eats Its Young」今年被換成了「Where Dreams Come to Die」,咋看絕望挫敗之感溢於言表,可細細體會卻也不盡然。

今年唯一的完賽者Jared Campbell一到達終點就被各路媒體和此起彼伏的閃光燈重重包圍,而1988年,當Barkley歷史上的第一位完賽者Edwin Furtaw衝過終點線時,等在那裡的只有Carl的老婆Cathy和她的兩個孩子。組織者Gary和Karl開車去補給站取包裹去了,其他人都回家了,Edwin摁停了自己的計時錶,在那裡邊休息邊等待Gary。周日下午的Frozen Head省立公園裡悄無聲息,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安靜且平常,然而在時隔二十八年之後,我們依然可以看見那個時刻所閃爍出的微光。接下來將要被講述的這個故事,或許也是如此。

問道於盲

?Keith M. Dunn

「可能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天黑了」她有些擔心,而此時我正不耐煩地在河岸邊搜尋著那兩塊石頭,那裡應該藏著我們要找的書。

同往常一樣,今年的賽道說明表述模糊令人困惑。當要找「溪流交匯處」的時候,我眼前有無數個這樣的交匯處, 「旁邊有一排空心樹」,眼前是成百棵那樣的樹,「和一堆石頭」,成千的石頭堆……依照我們此刻所選擇的這條線路,我們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到達那個正確的峽谷,而此時我身旁的選手已經越來越冷,越來越沮喪,越來越為黑夜的即將來臨而擔驚受怕。那種擔心迷失在叢林里的可怕的不確定感,會讓最強悍的叢林好手也覺得備受折磨,更不要說對一個失去了視力的人。

我又找不到書了,我又得勸Rhonda原路返回,在這片已經露出醜惡嘴臉的森林裡,我又看到了她對迷路的恐懼。

只是因為對這不可能著了迷

今年一月我收到一封由陸軍上校Fred Dummar寫來的郵件,問我是否有興趣在Barkley給盲人運動員Rhonda-Marie Avery作嚮導。2010年我在Barkley跑過一圈,對那賽道到底有多難搞心知肚明,我當時在想他說的這事難道真的有可能嗎?許多選手,尤其是新人們,能在此完成一圈就很幸運了,有人居然想在雙目失明的情況下跑這比賽?在我看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當然,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完全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麼,可我是如此急切地想知道。

賽前, ?John Price

"夢想破滅的地方"- Barkley賽事總監Lazarus Lake

這是Laz(總監Gary Cantrell的化名)的Barkley新標語,他似乎挺引以為榮,他確實也該以此為榮。

無數世界頂級的超馬選手都曾挑戰Barkley而鎩羽而歸,大部分人是因為找不到書,嚴重偏離賽道,睡眠缺失到癲狂,或者以上皆有,而這些失誤在這裡都只不過是冰山一角。在Barkley,之前有豐富的比賽經驗顯得毫無意義,無論你是完成過一個或者五百個超馬賽其實都沒什麼區別,Barkley的考驗要來得強烈得多,也深遠得多,它根本就是為鞭笞你的精神和情感而誕生的。

Barkley歷史上那些表現最好的選手們都有很好的地面導航和定位技能,事先在Frozen Head公園訓練了足夠多的時間,對這片森林、地貌和周邊環境都已足夠熟悉,而且通常已曾在此牛刀初試。如不具備以上條件,你在此地將希望渺茫。

其實即使具備以上所有條件你也希望渺茫。

由於大部分賽道是偏離既定山道的,一路上你得披荊斬棘,穿過鋒利的枝杈,被藤蔓和落葉掩蓋的裂縫,以及橫倒的大樹和爛樹根,還要在陡峭山坡上艱難前行,導航能力此時就變得十分重要。只要邁錯一步,你可能就會發現自己下到了一個錯誤的山谷,或者站上了一個錯誤的山頭……甚至莫名其妙地到了一個不知是哪的鎮上。

賽道上的選手,?John Price

盲人導航筆記

比賽明天就要開始了,Steven Parke剛就如何給盲人越野跑選手導航給我臨時補了一課,他是Rhonda的男友,這堂課真讓我大開眼界。

想想我必須辨認地上的每塊石頭,每條樹根,每根枝杈,每個洞穴,每處拱起,以及所有非同尋常的障礙物,而在Barkley,所有的非同尋常都將成為尋常。

Rhonda跟我解釋說她已經具備通過傾聽嚮導的腳步聲而判斷方向的能力,所以她能清楚知道我在她的前方大概多遠,一旦當我離她太遠,她就可以提醒我放慢腳步。她希望我說話的時候都沖著前方而不是後方,因為沖後方說話會讓我的位置顯得比實際上的要近。另一個好辦法是用手杖敲擊那些障礙物,和我的腳步聲一樣,這能告訴她何時需要避開、繞過或是彎腰側身躲過那些前方障礙物。

於是,當我們最後整理號碼和檢錄即將出發時,她漫不經心地說「嗯,我覺得待會兒肯定特有意思,我以前都沒爬過山的。」

Oh shit.

比賽的頭天晚上,我睡在吊床上,認真思索我即將要面對的一切-一方面,我覺得她勇氣可嘉,這可能是超馬歷史上最為艱難完賽率最低的一場百英里賽,而她願意嘗試,竟然相信我不會把她帶迷路,不會因為我的無知對她造成傷害或者把事情弄糟。

而另一方面,「她願意嘗試,竟然相信不會把她帶迷路,不會因為的無知對她造成傷害或者把事情弄糟。」-天哪,我一定不能辜負這個女人……在這個成功機會微乎其微的地方。

我們希望渺茫。

然而,真的就是這樣嗎?

要想在這裡完賽全部五圈,賠率是10億比1,就我以往對賽道的了解,考慮到要避開所有路障所耽誤的時間,即使在13小時20分之內(這是這裡每圈的關門時間)完成一圈似乎都是不可能的。可我們都不該想太多,我們要做的就是盡我們所能,不受傷不迷路不讓自己死掉(你以前還在別的比賽里聽過這種話嗎?),向其他殘障人士證明無論是在運動生涯還是日常生活里,你都可以無所不往,現在Rhonda就是那個高舉火炬的人,這真是太TMD的酷

最艱巨的精神挑戰

我以前也經歷過些虐賽,但絕大部分都是靠身體來完成的,並不需要想太多,一直跑就好了。可能GORUCK Challenges障礙賽需要在整個過程中有些思考,但是一旦你學會信賴你的隊友並超越了自我,一切就會變得很順暢。

而這次的挑戰跟身體無關。作為Rhonda的嚮導參與Barkley的一個好處可能在於,由於要一直維持很慢的跑速確保Rhonda跟得上,在我們30個小時的叢林歷險中,95%的時間裡我的身體感覺都很好,因為整個過程里我根本也沒機會把自己推到極限。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精神上的。

出發,?K.O.Herston

對於那些不可言說的解釋

在Barkley,首要原則就是你不能談論Barkley,但我還是會盡我所能地呈現出我們在這裡的經歷,事實上這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挑戰,因為若非親身經歷,我想也沒人能只通過文字就讓我明白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狀況。但我們還是開始吧。

首先,我需要特別注意以下三件事:

6頁的Barkley賽道說明(其表述方式特別到要求極其細緻的閱讀理解)

比賽頭天晚上我們自己手繪的地圖,然而也不一定100%正確。

要確保Rhonda不絆倒不摔跤不被擊中臉部不撞樹不死掉。

然後,就像往常參加長距離比賽所需要注意的那樣,注意保持體內水分、營養和電解質的平衡,不過相對於前面最重要的那三點,這些其實都再簡單不過。

舉例說明:

如果是我一個人跑,當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迷路時,我會在周邊四處探尋以確定位置或者獲得線索,並可以很迅速高效地完成這一切。譬如,如果要找一棵有樹洞的樹,我可以在五分鐘之內就查看完前後四分之一英里範圍內的兩百棵樹。但作為Rhonda的嚮導,我就不得不遷就她的速度,並且在查看樹的同時,還要保證她不會撞向其中的某一棵。

這種情況所帶來的導航失誤、反覆的賽道查看和來回往返,都會花費比獨自參賽要多得多的時間。另外,作為一個獨立選手,一些小錯誤的影響其實微乎其微,因為你知道它們能被輕而易舉地糾正,然而作為一個盲人選手的嚮導,情況就全然不是如此,從錯誤中返回所需的漫長時間將使人深感沮喪。

所有這一切都迫使我必須在重壓下仍然保持積極樂觀,因為我是嚮導——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嚮導,作為嚮導我還需要表現出激勵自信的引導能力——一旦我的精神或者情緒開始崩潰,那我們就將必敗無疑。

因此,在這樣一場原本就被設計成想讓選手們大錯特錯的比賽里,我居然瘋狂地希望犯的錯越少越好,而這一切所導致的戲劇性結果就是,我是如此強烈地想要不犯錯,強烈到甚至會自己欺騙自己,帶著主觀意願去閱讀路線指南,更糟的是,我甚至有時會無視指南針的指向,覺得它肯定出了問題,因為「就是應該這麼走。」

然而,大多數真實情況是,指南針完好無損,錯的是我,你能想像那是一種怎樣的狀況嗎?

我一邊導航,一邊引導Rhonda前行,而大多數時候,所有這些都是在黑夜裡完成的——偏離既定山道,披荊斬棘,冷得半死,而且通常我根本也不清楚我們到底是在山林里的哪個位置。

這是我迄今為止所做過的最激烈,最耗竭和最具挑戰的事,一切彷彿都沒有盡頭,事情永遠也不會變得容易那麼一丁點。事實上,一旦你開始鬆懈,處境就會更艱難,更令人沮喪和絕望,而我之所以始終保持了積極態度,是因為我身在其中是為了Rhonda,而不是為了我自己。

?John Price

特艱辛

我的意思是,即使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你仍然能想像得到那30個小時對我有多艱辛,是嗎?

但是請不要忘了,我經歷這一切的時候是擁有著健全視力的。

而Rhonda只有8%的正常人視力。

她全部能做的就是遵循我的腳步並期待最好的結果,請試著想想單就這一點就需要何等的勇氣。或許你可以在凌晨兩點半拉上一位朋友去到你可以到達的最崎嶇的山道上,在寒風裡偏離山道走上1/4英里直到荒野的最深處,然後站在山谷的中央,閉上眼睛,往山頂的方向爬上幾千尺,穿過所有的落葉、枝杈、荊棘和殘骸,一路上只憑傾聽你朋友的腳步聲前進。

祝你好運吧。其實我敢打賭過不了一分鐘你就會睜開眼睛。

而她卻永遠沒機會睜開自己的眼睛。

最好的時光

毫無疑問,這將排進我生命里最好時光榜單上的前五位。

我為我們在賽道上的表現自豪,除了我們倆沒有人能真正明白:當我們最終得以穿越那片叢林回到終點時,我們是真的創造了一個奇蹟。我們一直在走,總是來回反覆,走錯了很多路,在這片最崎嶇的山地上,我們用雙足行走了超過50英里。沒有人能真正理解Rhonda和我究竟面臨了怎樣的挑戰——然而,我們至始至終都心向光明,我們倆都在前所未有的壓力下表現了理解、勇氣、諒解、無私和相互尊重。

我無法停止回憶,許許多多的畫面一直在我腦海里閃回:她攀爬在賽道最崎嶇的路段上,低著頭不說話,氣喘吁吁,竭盡所能。她一步緊挨著一步,山道是那麼陡峭,以至於任何一個停頓都會使得她有些往後踉蹌,她只能用手杖來保持身體穩定,然後繼續往前;我們用黑黢黢的手和膝蓋在地上艱難地挪動,想要繞過「那些牆」去,結果後來往往發現眼前的坡度其實更陡,而此時都已精疲力竭。她一直在戰鬥,從未放棄,即使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即使她說她已經受夠了的時候。而當我們真想要退賽時,我們迷路了。

我們當時選了一條退出賽道返回起點的公路,結果發現走錯了。我們迷路了,除了原路返回別無他法。我們會回到賽道上嗎?可能會,也可能不會,誰知道呢?也只有在Barkley你才會因為找退賽的路而迷路,而你決定繼續比賽僅僅是因為你也找不出其他回到終點的好法子了。

直到看見直升機我們混亂的腦子才開始逐漸清晰,我先是試圖說服她,接著又試圖說服自己,那些直升機是來搜救我們的。當時我們已經在第一圈的賽道上待了26個小時,估計營地里所有的人都要急瘋了,可事實是,除了我們,當時還有另外三名選手也處在同樣的境況里——當然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這一切。

所以沒錯,那些直升機根本不是來找我們的。

到底有沒有可能?

Rhonda和我曾經討論這件事到底能否做得到。她相信如果有兩名嚮導——一個負責引路,一個負責導航——會讓一切變得相對容易些,對此我很贊同,不過看來Laz並不會允許這種方案。

按規定完成賽道上的每一圈(必須在13小時20分鐘之內完成)其實就讓人難以置信,因為那意味著平均得在一個小時之內找到一本書。大部分的賽段都不適合一個盲人選手跑,甚至快速移動都不太可能。「要想在Barkley準時完成每一圈你必須要一些賽段」,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且你還得在找書過程中不犯任何一個錯誤。誰也沒法打破這個定律,即使是那些最有經驗的Barkley老鳥們。

然而,無論如何,我們做出了第一次嘗試。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不可能之地的門,從那裡出發,誰知道一個殘障人士在Barkley能走到哪一步?

只有一個人知道。

?Keith M. Dunn

這是一份禮物,是在我所有過往經歷中所收穫的最為獨特最好的禮物。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Rhonda-Marie Avery所給予我的這個機會,我們友誼的種子因此萌芽,我已經等不及想在下一場賽事里當她的嚮導。第一次引導一位盲人跑者就在幾乎最為艱苦惡劣的環境里,我想之後其他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2016年的Barkley,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它,永遠。

?John Price

註:

Rhonda-Marie Avery, 加拿大安省越野跑運動員,2014年8月在20天之內跑完了885公里長的Bruce Trail,2015年10月以28小時40分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個百英里賽Ghost Train Rail Trail Races,2016年4月,她成為了第一位挑戰Barkley Marathons的殘障人士。關於她的紀錄片8% No Limit於2015年底在北美正式上映。

Christian Griffith,美國喬治亞州越野跑運動員,此前完成過多個百英里賽事,他將於今年7月參加美國密蘇里州的Vol-State 500公里自補給賽。

感謝Christian Griffith將原文The Blind Leading The Blind授權翻譯,以及他和Rhonda共同為我們講述的Barkley故事,感謝一舟的校對和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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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首發:問道於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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