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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普特南

哲學在今天的美國已經式微了。「我們要更多的電焊工人,不需要那麼多哲學家了。」馬爾科·魯比奧臉上上掛著他那副典型的粗魯模樣說。北卡洛琳娜的州長帕特·麥克羅里也指出哲學不過是一門原則上還要學習,但是「並無實際價值」的課程,而且「這門課程也沒法帶來更多的就業」。全國各地都充斥著對那種似乎拒絕了功利目的的基礎學科的無盡奉承。儘管所有的人文學科都遭遇了不屑,但哲學卻吸引了更負面的關注——可能是因為它除了毫無用處之外,還顯得像是某種對傳統價值含含糊糊的傾覆和威脅。

情況並非一直如此。回顧哲學在歐洲發源的歷史,它反覆地受到那種傳統和權威力量的抵制。然而美國建國之初的情況不是這樣的,那些開國元勛是純粹的啟蒙者,他們沉浸在盧梭、孟德斯鳩、亞當斯密和古希臘古羅馬——尤其是西塞羅和斯多噶學派——的思想和著作中。作為啟蒙者,他們為他們所信仰的那些經過爭辯而可信的思想所驕傲,而不是那些未經省察的「傳統」。當我們偉大的元勛們著手建立一個新國家時,明智的獨立精神和富有理論意識的深謀遠慮使他們遊刃有餘。我們已經誤入歧途,已經忘記了我們引以為根源的美國精神。

在三月13日,美國失去了一個這個國家所培養的最偉大的哲學家。希拉里 普特南於89歲死於癌症。我們中的那些把他看做是導師、同僚和朋友的人,還記得他充滿了深刻的愛與感恩的一生。希拉里不僅僅是個偉大的哲學家,更是一個傑出的慷慨大方,因為他並不想讓我們成為他的隨從,而是希望我們真正找到自己。在我們懷著深切的悲痛之際,我們理應回顧普特南的哲學生涯,這有助於我們了解什麼叫哲學,哲學又能為人類帶來什麼。即使普特南是如此出眾的一個人,他依然相信哲學不是僅僅為了那些少數有天賦的人準備的。就像兩個他最喜愛的學者,蘇格拉底和杜威一樣(並且,我補充一下,就像那些美國的開國元勛一樣),他認為哲學是為了全人類的,並且是在我們中間的那個清醒的聲音。

普特南是一個涉獵廣泛乃至於驚人的哲學家。就像他自己所寫的那樣「任何可以被放到一個果殼裡的哲學都是屬人的(『果殼』疑指莎士比亞『我雖被困果殼之中,仍為世界之王』)。」在普特南多產的一生中,他對於哲學中各個領域的涉獵是極為廣泛的,並且他均(在這些領域)做出了詳細的闡述和富有創造性的解釋。的確,在那個偉大的亞里士多德之後已經不再有人稱得上是哲學家了,因為亞里士多德在諸如邏輯學、數學哲學、科學哲學、形而上學、心靈哲學、倫理學、認識論、經濟哲學、文藝學等等所有的學科都做出了具有開創性和基礎性的貢獻。

普特南補充至少補充了兩個亞里士多德沒有涉及到的領域,語言哲學和宗教哲學。(宗教哲學是因為他是一個虔誠的猶太人,並且他把基督教認為是對生活永恆的批判。)在全部的那些領域,他也給亞里士多德(開創的哲學學科領域)補充了他的更深的的見解:人類的混亂生活不可能也不應該被過度簡化為一些簡單地理論,那是一種對生活的扭曲,普特南稱之為「人類的全部喧囂的行為總體」的那個事物才是哲學理論應該研究的。

這個承諾驅使普特南毫無保留地提出他的每一個奇思妙想,即使這些奇思妙想只是一時思想衝動的結果:他的哲學傾向於簡化和還原那些一時的點子,從邏輯實證主義到之後的哲學問題的計算機模型[這句沒看懂,也許指的是他後來關於計算機的一系列思想實驗,比如缸中之腦]。普特南知道物理學無形中排斥著這個領域(哲學)中的所有人,並且他也知道把哲學減損為物理學是非常致命的:哲學是屬人的、人本主義的原則綱領。(在邏輯實證主義已經衰落的時候,他在哈佛講的那節奇妙並且深刻的反文化課上,我還記得他提出了「沒有科學知識」的主張。這涉及倫理學、美學和宗教哲學,並且普特南給我們展示了那種愚蠢的「科學至上」式的構想,在這種構想中,物理還原主義可以取代以上那些規範的學科。)他來源於奇思妙想的獨立性也使得他對古希臘的思想有著極大的興趣。那些古希臘人在實證主義者眼中是愚蠢的,但他們確實有那麼一些好的想法啊!他學習古希臘是為了進入對亞里士多德思想嚴肅的研究,在亞里士多德重要的身心關係領域,他和這位偉大的哲學家的觀點有著極大分歧。身心關係命題是當代思想家應當從事研究的領域。

與此同時,同樣就像亞里士多德那樣,普特南從不屈服於非理性主義,他堅守那些具有思辨性的哲學思想:就像他強調的那樣,用理性的工作把握我們世界的嘗試是喧囂混亂的人類世界中最深刻和普世的方面。他相信我們人類很容易就滑向混亂和草率,並且更糟糕的是,人類還容易屈從於權威和壓迫;然而他也相信,哲學的工作就是為了抑制和糾正這種有害的傾向。

大多數的哲學家花了不少功夫在論證那些爭議觀點上,但是最終滑向了教條主義。不管出現一個什麼樣的新觀點,他們都固執地守在自己的立場下。普特南做哲學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正視理論的脆弱性。因為他對於任意一方的觀點都保有內心的支持,所以他經常改變自己的觀點。這種改變對於普特南來說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反而值得驕傲並且令人愉快——這些似乎表明他對自己的理性有著一種謙遜的自矜。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哈佛,他曾經和他的同事納爾遜·古德曼、W.V.O奎因兩人一起講授一門形而上學課程。其他兩個人的思想和普特南針鋒相對,於是他們自然就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普特南越來越迷上了辯論,他甚至會在午餐的時候離開他的部門同事,而和古德曼在大廳里一邊踱步一邊辯論。在這學期末,他向美國哲學協會所做的主席報告中就包含了古德曼對他自己做出的精妙的批評——儘管不是完全精確的轉述,但是依然顯示出古德曼思想的精髓。

生活在理性之中是非常困難的。無論我們對哲學一無所知,還是對哲學非常精通,我們所有人都很容易發現跟隨教條要比思考容易得多。普特南的一生給我們這個陷入思想困境的國家提供了一種永恆的願意經受理性批判的那種崇高的思維範式。我們的開國元勛是樂於受到批評的那種人,但是他們建立的國家現在已經墮落成了只會玩弄修辭學的娛樂至上者的樂土——這類人柏拉圖當年已經認識的很明白了。

今天,我們的祖國失去了一位偉大的哲學巨人。

讓我們為他哀悼,讓我們永遠記住他吧。

翻譯自Hilary Putnam (1926-2016)

原作者瑪莎·努斯鮑姆Martha C. Nussbaum 芝加哥大學倫理學法學傑出貢獻教授Ernst Freund Distinguished Service Professor of Law and Ethic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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