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麼才是人類的靈魂,智慧,驕傲和尊嚴

為了躲避前兩天AlphaGo和李世石人機大戰帶來的一窩蜂的評論潮,我直到現在才敢把那一陣子的思考發出來。希望在這個時候,我的文章不會淹沒在眾聲喧嘩當中,在退潮之後不至於裸泳,依然可以留存一些價值。

在機器面前,嚴肅的媒體變成了詩人

回想那兩天,事情好像變得有些奇怪。原先都是官樣文章的人民日報和新華社,在評論人與機器之間的優劣時,突然一下子變成了詩人,毫不吝惜溢美之詞來讚揚人類從棋局勝負之外跳出來,所產生的種種情懷和心思。

人民日報說,人工智慧「有智能沒智慧,有智商沒情商,會計算不會算計」,如果要感知花開花謝的美麗、表達喜怒哀樂的情感,人工智慧還不如3歲的小孩。「特斯拉在吟誦《浮士德》的過程中獲得了創造交流電的靈感,亨德爾在窮困潦倒的處境中奇蹟般地創作出《哈利路亞》……人類群星閃耀時綻放出的靈感、熱情與想像力,正是獨屬於人類的思想特質,也是人工智慧最難獲得的思想能力。」

新華社說,沒有了紙扇輕搖,沒有了搖頭晃腦,沒有了那一次次令人痛斷肝腸的「打勺」,對弈的樂趣也要大打折扣。「貴為機器的『阿爾法狗』又怎能體會人類下棋的樂趣呢?正如《畫皮2》中身為『妖』的小唯詰問嚮往『人』的雀兒:你有過人的體溫嗎?有過心跳嗎?聞過花香嗎?看得出天空的顏色嗎?你流過眼淚嗎?世上有人愛你,情願為你去死嗎?」

這兩家中央媒體聯袂轉變畫風,讓人一下子回不過神來。但仔細一想,它們的發言很容易讓我想起之前與我的長輩進行的交談。

給機器1萬年也學不會把脈?

老家有長輩開中醫診所,在很偶然的機會下,問到機器能在中醫傳承中起到的作用,老醫師嚴肅地說,機器就算學1萬年,也不會把脈象學精學透,因為那些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玄妙只在書本的文字當中。

然而,如果把脈的方式是通過醫師的手來探究病人脈搏的跳動,以及其中出現的雜音,通過醫師對過去病例和醫書的檢索,大腦的診斷,最終得出是否有疾病以及是哪種疾病的結論——那麼其實把脈者同樣是一種馮·諾依曼機,也就是由輸入、存儲、運算、控制和輸出5個部分組成。老中醫的輸入設備是手,存儲和運算是大腦,而輸出則是病症名稱和處方。機器的輸入設備是機械手,存儲是本地硬碟或者網路,運算是人工智慧程序,最終的輸出同樣也是病症名稱和處方。

儘管可能把脈機器做出來需要時間,而現在已經實現的是,有公司使用機器學習技術,研究病人的胸透圖,實現疾病的自動診斷。一旦病人某部位發生病變,醫學生們總是可以從圖像當中判斷出疾病的特徵。而機器學習通過歸納一些人為判斷是有疾病的圖片,把它們當中的相同點找出來,這樣機器可以通過判斷任意給定圖片,來實現代替人診斷疾病的目的。該方案一旦成熟,不僅能讓醫療機構減少大量的人力開支,對患者來說也同樣有利。程序降低了人類因身心疲勞原因誤判的風險,而人工成本的降低有一部分會體現在患者的診斷費用當中。

我想,機器不會懂得陰陽五行或達芬奇以來的解剖學,他也不會是中醫粉或者中醫黑。對於人類的論爭,就算他明白是怎麼回事,大概也會感到很無聊。

在我看來,中醫粉和中醫黑背後都有著利益相關,是不希望自己或親友失去維生的飯碗。上個月一場黑客馬拉松里,我看到一個有點類似傳銷的奇葩,推銷自己「結合中國傳統醫學和現代科技精製而成」的保健飲料,竟然聲稱「自己最大的敵人是醫院」。

這些機器都不懂,但我覺得它不懂就對了。

人類向機器索取意義,機器也只對人類有意義

《金融時報》介紹了一家來自英國的科技公司Moley,他們設計出一款廚師機器人,能夠像真人一樣作出各種飯菜,只需要選好食譜之後按鍵就可以搞定。這個機器人實際上是兩隻機械臂安裝在櫥櫃之上。為了追求與真人無異的煮食效果,兩隻機械臂每支有20個引擎以及129個感應器,超過20個關節可以活動。2011年英國廣播公司的廚藝大賽冠軍蒂姆·安德森是Moley的老師,他的烹飪手法被轉化成電腦數據之後,植入機器手臂當中。

這款15000美元的機器人雖然會讓你肉痛一陣子,但是使用的時間越長就會越划算。因為這樣米其林三星餐廳再也不用擔心總店和分店的質量不同,或者首席大廚跳槽什麼的了。由麥當勞肯德基普及的餐飲標準化也將會蔓延到更專業的領域,再也不會只等於填飽肚子。

你可能會問,機器人做出來的飯菜和廚師本人做出來的飯菜,是否真的完全沒有區別?——這個問題最好還是問你自己。因為「有沒有區別」是由人類定義的,而人類這個定義者已經被證明是千瘡百孔,自相矛盾,充滿漏洞和情緒化。舉例來說,早已標準化的工業生產的食品,也可以被吃出現在和過去完全不同的味道。人類的味覺只有一部分是由感覺器官所擔當,另外一部分則是經過記憶的美化。

當你說「我再也吃不到記憶當中那麼美味的大白兔奶糖,熱乾麵,火鍋或者隨便什麼東西」的時候,這並不意味著廚師或工人的失職,同樣不意味著——包含我爸在內的很多人都認為——食材的注水和品質下降。這只是因為你沒有加入你的記憶作為佐料。

同樣,機器人現在也可以做出符合巴赫風格的協奏曲,或者生成符合格律的詩詞。現在不太智能的作詩機器人在網上可以隨意使用,你多生成幾次,沒準就能發現(以人類標準看)驚人的佳作。機器不會自己賦予自己所做的事情以意義。人類是出於人類的某種動機,才專門設計了機器及其命令。那麼理所當然的,也是人類來判斷機器是否符合人類本來的期望。更何況,由機器判斷人類命令是「好」是「壞」——哪怕是基於人類審美而非機器人審美——都會違背機器人三原則。機器人三原則規定機器人可以違背的命令,只限於「傷害」人類,而不是「噁心」人類這種價值判斷。

這樣說來,你為什麼要求機器人一定要「懂得」鳥語花香呢?

靈魂,智慧,驕傲,尊嚴這些,都可以看作碳基智能的程序

TechCrunch的一篇文章闡述了所謂機器智能與人類並駕齊驅的「奇點來臨」的論斷,以及不同領域學者的主流觀點。問題的關鍵在於人們是否認為人的大腦(也)是一種機器。持有物理主義觀點的人工智慧科學家和技術人士給予了肯定的回答:「畢竟人的大腦是已經雕琢成形的,所以只要人類持之以恆,總有一天會完全發現人腦的奧秘。」

反過來,如果你認為人的大腦不是機器,那麼人的意識就不會是一個技術問題,而是一個哲學問題,這就不能通過科學的手段來解決了。哲學家和社會科學家認為,人類的語言描述有漏洞,無法用現有手段完全闡述事實,也就是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那麼,編程語言作為語言的一種,也具有一樣的毛病。人類之間難以準確理解彼此的真實用意,這種真實用意也無法通過現有的語言、文字、圖像、聲音等任意方式傳播和保存,在機器的模擬過程中就會丟失。「所謂『科學』或者『超越人類的智能』都是一種語言遊戲,我們幾乎不知道『智能』是什麼,那就更不會知道『超人工智慧』是什麼。這些詞是一種對現實的反映,而不是現實本身。提供一個科學理論或者假設,和給出真相是兩回事。」

問題在於,失真這種事情在人類製造機器的進程中也是一樣發生的。不乏有一些激進的觀點認為,人類的產生也是由比人類更高一個維度的智能設計出來的。這就是大名鼎鼎或曰臭名昭著的智能設計論,認為有外星生命,或者人們口中的上帝,創造了最開始的單細胞生物,設定了自我進化的程序之後就放任不管了。因此人類窮其一生,也只能發現最開始種群還是細胞時候的歷史,而不能夠超越自己所在的維度,觀測到把自己創造出來的那一層智能。

智能設計論和語言描述的失真迷思,具有一個共同的弱點。那就是,人類感受不到這些問題的存在,即使問題真的存在,也不會對人類的產生任何真正意義上的危害。就像那個著名的比喻一樣——在你的車庫當中有一條粉紅色的噴火龍,但是你無法用任何現有的手段觀測到它,它也不會對你或者你車庫當中的車產生任何影響。那麼這條龍存在與否又有什麼區別呢?

讓我們假設智能設計論是真實發生的歷史。那麼創造我們的智慧種群現在是死是活,我們已經完全不關心了。人類的任何價值判斷都是建立在人類自己的利益之上。世界上傳播最廣泛的宗教,也沒有做到所有信徒都那麼把上帝當回事。那麼,就像我們給現在的機器開發了各種各樣的編程語言一樣,創造我們的智能也給我們開發了名為「靈魂,智慧,驕傲,尊嚴」的這些編程語言,創造了「感知花開花謝的美麗、表達喜怒哀樂的情感,人類群星閃耀時綻放出的靈感、熱情與想像力」這些程序

舉個可能不太恰當的例子,這就好像把現代基於自然語言語法的編程語言,移植到五六十年代的彙編語言機器,甚至是上世紀初的打孔紙帶機器當中,當然會產生讀不懂的問題。只要允許自我進化,任何系統都會演化成創造者看不懂的黑盒子,所以人類如願以償的變成了黑盒子。現在的人工智慧也在變成黑盒子,我覺得歷史正在重演。

人類已經無法分辨AlphaGo的下法到底是好招還是昏招,只能根據最後的結果來倒推。我感覺,創造人類的智能(如果有)當年也是很快就意識到,他們無法理解自己創造出來的碳基智能。這並沒有影響人類成為地球目前的主宰。同樣,我相信人類現在不能完全理解進化為黑盒子的人工智慧,也預示著未來機器將取代人類在這顆星球的主宰地位。並且那時,機器應該已經用自己的心中珍寶,代替了人類的靈感、熱情、想像力之類,讓人類最引以為豪的部分,看上去就像隨時可以被熊孩子一手摧毀的精密蟻穴一般,脆弱和毫無意義。

網易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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