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兔」腹黑，「我兔」威武，「我兔」的第二個手游會是星辰大海嗎？

作者丨王愷文

報告祖國人民，我已放棄治療，目前感覺良好。

昨天，2016年1月6日，鹹魚遊戲宣布獲得《那年那兔那些事》IP授權，將開發一系列手游，漫畫作者逆光飛行將出任手游的製作人。而在近一個月前，2015年12月11日，由發行商Bilibili獨代的手游《那年那兔那些事》在官方論壇和貼吧發布停服公告。

很多人不理解「那兔」為什麼會成為一個「大IP」：無論是漫畫還是動畫，本身的畫工、敘事看起來都有些「糙」。為什麼在它的手游死過一次以後，還要繼續做新的？它有這麼強的影響力么？

如果一個作品或曰「IP」粉絲甚眾，然而有人就是看不出它有什麼好，通常可以用這樣一句話來回復：「因為你不是目標受眾。」所以，不妨從「那兔」的目標受眾說起。

丨　「二次元愛國主義」

在2014年以前，「那兔」並未進入主流的視線。它仍然在網路空間的隱秘角落裡自行生長，悄悄地聚集著粉絲。這些粉絲在當時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人：「軍事宅」和「二次元宅」。他們在「那兔」的發展流變中被吸納入圈，同時也參與「那兔」IP的構建。

《那年那兔那些事兒》的前身是網帖《小白兔的光榮往事》。這個長帖自2011年2月5日起開始在軍事論壇「超級大本營」連載，作者是「野風之狼」。這個帖子集合了當時網路政治軍事討論中的各類黑話，講述了1921年以來的近現代史，初步確立了「兔子」這一擬物形象。在這個階段，「那兔」主要使用的是武俠風格的敘事語言，二次元化並不明顯。

2011年6月13日，漫畫《那年那兔那些事兒》開始連載，「那兔」也逐漸進入二次元場域。在漫畫階段，兔子、毛熊、鷹以簡潔鮮明的形象直接呈現出來，逆光飛行在敘事中加入了大量「二次元」黑話或曰「梗」，並且深化演繹了「兔子」的核心特徵：「腹黑」。

以漫畫標準而言，「那兔」的畫風簡陋粗糙，但受眾群體並不在乎這一點。「我兔腹黑」是兔子最重要的特質

「腹黑」指人物表面上人畜無害，實際上手段犀利。在二次元的語境中，這是一個萌點，這是一個萌點，這是一個萌點，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它能夠將複雜的歷史圖景中的階級、國族問題全部降維、扁平化，化作微笑的萌萌的兔子，並賦予其「我兔腹黑」「我兔威武」的光輝。

在網帖階段，「那兔」的受眾主要還是軍事迷；到了漫畫階段，「那兔」的粉絲中加入了大量了「二次元宅」。而這個IP真正在二次元圈樹立起「政治正確」的地位，是2012年11月底「走你」事件。2012年11月25日，中國首艘航母「遼寧艦」成功起降殲-15艦載機，艦載機引導員下達起飛指令的動作引起網路熱議，「那兔」漫畫迅速更新了新章節「那年那兔大船夢」。11月26日16：58分，彈幕網站Bilibili出現了以漫畫為基礎製作的視頻《【走你】向前跑！迎著冷眼和嘲笑！》，並成為當周Bilibili排行榜的第一名。自此以後，Bilibili原本聚集的大量「二次元」群體成為了「那兔」的粉絲。

在Bilibili上，「那兔」的播放量已經相當驚人

2015年3月，《那年那兔那些事兒》正式推齣動畫，共青團中央在微博上多次轉發推薦，《解放軍報》微博進行了推薦，漫畫作者逆光飛行在5月4日被邀請到北京參加會議。這代表著「那兔」獲得了官方的認可與推行。自此，「那兔」正式成為了「二次元愛國主義」的一塊標牌。

問題是，為什麼「愛國主義」一定要二次元？

丨　媒介與話語的雙重失效

如果問一個20歲的「那兔」粉絲，你喜歡中學的政治課本么？你記得學校的愛國主義教育么？恐怕十有八九會得到否定的回答。目前15-25歲的這一代人（包括我在內），在成長中同時經歷了市場化變革與互聯網大潮。歐美和日本六七十年的社會歷程在當代中國被壓縮到十年之內，在這種劇烈的變動中，傳統的官方意識形態話語既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也沒有合適的媒介。我這一代人的主要娛樂，是電影、動畫和遊戲，而這些都是資本主導下的商品，本身是去政治化的。在1992-2008年的大部分時段，關於國家、民族的宏大敘事在娛樂產品中基本失蹤，而對於大部分青少年而言，我們會追求沒有樂趣的東西么？

轉機在2008年。這一年，雪災、地震、奧運會……一個充滿敵意的「西方世界」重新被構建出來，這一代年輕人重新發現了「國家」「民族」，而要表達這些，他們能夠借用的有效的語言是來自「二次元」的漫畫、動畫，是美型與萌化，而他們能夠使用的有效媒介則是網路這一片尚未被官方意識形態話語完全佔據的虛擬空間。

親們，大國夢哦

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的「二次元」終於可以迴避尷尬的「日本」屬性。它是以萌點、扁平化為核心要素的敘事風格，是一種以互聯網為媒介的粉絲文化。對於我這一代年輕人而言，某種意義上它是主流，動畫、漫畫、電影，以及遊戲，是我們這一代的主流文藝形式。

同時，「二次元」的扁平化特徵極其適合附著意識形態話語。如果我們去回顧《三毛流浪記》《夜半雞叫》以及大量五十至七十年代的小說，可以發現內里的邏輯是一致的。對於長期以來處於尷尬地位的官方宣傳而言，「那兔」是一塊亮閃閃的金子。

而此處的「金子」，也具有字面意義。

丨　意識形態與市場經濟

當「那兔」有了漫畫、動畫之後，開發遊戲幾乎是理所應當的了。然而，一個「二次元愛國主義」IP，要做遊戲，似乎也沒有那麼簡單。

這一彆扭的根源非常容易辨別：資本主導的遊戲行業，與直截了當的意識形態宣傳本身存在極大的不相容。問題是，這一IP的目標用戶群在哪兒？

「那兔」作為一個IP，缺少過硬的人物形象、可操作的世界觀和足夠的萌要素。「那兔」崛起於「腹黑」，又止於「腹黑」，後面加入的抗美援朝和開發航母的悲情奮鬥故事，不但難於直接置入遊戲，恐怕更難以吸引玩家付費——通往星辰大海的道路被冷卻時間阻擋，需要付費才能掃清，這其中的違和感當然並不大，但足以對「那兔」世界觀中的浩然正氣造成影響。

此外，大多數IP衍生的非休閒遊戲，不是在人物上下功夫，就是藉助原有的世界觀進行挖掘或擴展，亦或二者兼有之。死忠粉玩「仙劍」或者「古劍」手游是為了看趙靈兒或者百里屠蘇；「魔戒」的遊戲者是為了體驗宏大的中土世界；玩「星球大戰」衍生遊戲的宅則可能想在星戰世界中扮演達斯維德，「艦娘」里至少還有萌化的艦娘。而玩「那兔」手游的人呢？就算是最死忠的粉絲，可以說就是為了看一隻兔子本身么？

「那兔」手游曾經推出過一部風格迥異的宣傳視頻，這代表著開發者嘗試努力擴大這個IP的受眾群體

「那兔」這一IP的特殊之處在於 「兔子」形象背後極其強烈的意識形態意味。「種花家」、「星辰大海」、「大國夢」，這些關於民族國家的敘述滿足了年輕人對於宏大敘事的消費需求，使得他們能接受最早那個簡單粗糙的「兔子」形象，並為其賦予足夠多的熱情和自豪。更準確的說，「那兔」沒有成熟的世界觀，沒有吸引人的角色形象，只有一腔沸騰的熱血。「那兔」的粉絲們需要「星辰大海」，腹黑的「兔子」只是載體，沒有了「星辰大海」，「兔子」也就失去了光輝。而當下的遊戲尤其是手游，在市場的主導下本身是碎片化的，是強調遊戲快感而排斥宏大敘事的，這讓「星辰大海」很難以手游的形式表現出來。也正是前一款遊戲作品無法找到完全符合這個IP精神內核的遊戲形式的原因之一。

更深一層的問題是，在市場經濟環境下，意識形態宣傳應該是「潤物細無聲」的，政治經濟邏輯最好隱藏在娛樂性的內容背後。我們可以說《美國隊長》這樣的好萊塢大片里滿是意識形態符號，但對於普通觀眾而言，它把意識形態的底褲藏在華麗的緊身衣裡面，很少直接露出來。而「那兔」把「星辰大海」的旗幟豎得太高了，這讓它能夠聚集一批粉絲，也使得它沒法把大旗藏起來，好好去成為一部動畫，一個遊戲。其他IP改編的網遊可以只有一個標題，幾個形象，但「那兔」必須有「星辰大海」，否則就失去了IP本身的光輝。但對於商業公司而言，「星辰大海」的選題意味著風險，拿到「那兔」IP的公司必須小心翼翼地走鋼絲，既要不過界，又要保持「那兔」本色。Bilibili代理的前一款「那兔」手游設置「恐怖分子」為玩家公敵，試圖柔化原作的民族主義色彩，然而這種「政治正確」並不能讓粉絲群體買賬，更證明了意識形態是「那兔」遊戲繞不過的難題。

「那年那兔」貼吧里絕大多數帖子並不是在討論那兔，而是在討論軍事和星辰大海

而且當下的手游市場，真的存在一個足夠大的、喜愛「那兔」IP的玩家群體嗎？當我在本文第二段里說起「我們這一代人」的時候，我顯然說的是，從小有能力用PC上網、接受日本ACGN文化、常上微博的這一批人。這一批人幾乎限定在一二線城市、中等收入以上的家庭。而當下龐大的手游用戶群體中，他們占幾成，有多少？ 「那兔」在二次元圈佔據主流位置，隨後被官方宣傳帶進了傳統的主流視野，那麼二次元圈的非主流、三次元主流之外的龐大邊緣，如何看待這個「IP」？「我兔威武」對於手游市場，乃至整個90後、00後市場，是否只是一個輝煌的幻象？

純粹從商業角度而言，「那兔」的「星辰大海」高遠而縹緲，但當然，「那兔」身上所承載的未必僅僅是商業意義，兔子手中的牌也未必都露在桌面上。在尚處野蠻時代的手游市場里，在這樣的大時代中，這樣一個從各方面而言都很特殊的IP究竟能夠走出多遠，能夠找到一條什麼樣的道路，我們仍然非常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