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不漂移:後泡沫時代的日本地下汽車文化

2016.2.1 更新:

包括《東京不漂移》在內的日本車訊類文章在近日全部搬遷至以下微信公眾號,並將在公眾號中持續更新。歡迎關註:

-----

2015.8.10 後續更新:

· H君和女友(現在是夫人了)的寶寶已經誕生。爆音4管RMagic尾喉的上方貼上了"車裡有嬰兒「的貼紙。現在聚會時多了一項新節目就是逗嬰兒。

· 2015年8月8日,車友們在大黑自發舉行了"Day of 8「聚會,以下為當天的視頻:

Day of Rx-8 2015—在線播放—優酷網,視頻高清在線觀看

-----------以下原文-----------------------

寫在前面:

1. 本文根據作者真實經歷寫成,所有人物使用化名,原型均真實存在。

2. 本文不是對某文化的權威詮釋,僅提供作者所擁有的角度。

3. 玩車請遵守法律,飆車請去賽道,任何時候請遵守當地交通法規,並系好安全帶。

4. 本文嚴禁轉載,所有圖片的所有權利均歸作者所有。

------

提到日本,40%的人會首先想到動畫片漫畫和某種小電影,40%會想到以索尼為首的黑科技,80%的人心中歷史的傷痕會隱隱作痛,而日本的車文化,又會出現在多少人的腦海里?至少,那些動漫迷應該大多聽過《頭文字D》和《灣岸Midnight》,黑科技迷們可能也由不少都知道「VTEC kicked in yo"和最後的轉子發動機民用車的梗。

在行業層面上,日本的汽車雄起於上世紀60年代,直至今天仍在世界廣泛的範圍內有著足夠的存在感——實惠、故障率低的表面之下,日系車還總會有一些吸引世界各地愛車之人的魔幻色彩。對於這個人群中的中國人來說,上面的兩部均有動畫版本的漫畫具有絕對的影響力。一些東西似乎會成為」永遠的傳說「,而事實是,這兩部漫畫都已經完結,在日本本土,類似文化的追求者也越來越少,車商推出的產品也一邊倒地偏向了節能和家庭需求。

日本的地下汽車文化似乎也如十幾年二十幾年前的泡沫經濟般,輝煌奪目後進入了夕陽時期。

然而,事情真的可以三言兩語就概括掉嗎?也並沒有那麼簡單。在本次《東瀛雜記》中,筆者將通過自身在過去8個月中的所見所聞,嘗試勾勒出一幅今」夜「日本路上的一幕幕剪影。

兩大據點

"辰巳可以說是一個Genre完全不同於大黑的地方,你覺得那裡』入りづらい『(指不好意思進去),是正常的。看個熱鬧就去大黑吧。"

周五晚,Shigewo下班從大手町的公司打卡下班。和往常不一樣,他進入電梯後並沒有按下直通地鐵的地下一層的按鈕,而是去了地下三層的停車場。自己藍色的Rx8在一堆黑色豐田之中特別顯眼,Shigewo抑制住周末終於來臨的興奮,發動車子,改裝過的尾喉在地下停車場內的迴響在他聽來就像Party開始的音樂。

這是Shigewo每周唯一一天開車上下班。東京昂貴的停車費讓包括他在內的絕大多數普通上班族都成了「周末司機」,即使有車,平時也不用。Shigewo周五選擇開車出門,是因為對於一個車迷來說,如今的東京,只有周五的晚上才有樂子可尋。

他很快開上了在這座亞洲最大城市裡扭得亂七八糟的首都高速公路,而在那之前,他利用等候紅燈的時間打開了這個國度唯一的以車為主題的社交APP。「Shigewo"便是它在APP中所使用的化名。APP將他的圖標顯示在地圖上,經過一段時間的載入之後,方圓幾公里以內的其他APP用戶也都顯示了出來——頭像均是他們的座駕,在各條線路上移動著。

東京的首都高速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複雜的道路系統之一,路網覆蓋整個東京和埼玉前千葉神奈川的部分地區。據說很多計程車司機都無法記清楚這些亂如麻的線路到底是怎麼連到一塊兒的。Shigewo則早就可以輕車熟路地在首都高速的任何角落轉移到任何其他的地方,而他最常去的地方只有兩個:位於東京江東區的」辰巳「和位於橫濱的」大黑「。

所在地其實並沒有什麼意義,更中聽的表達不如說是在「灣岸線東行」和「灣岸線與K5線的交叉處」;「辰巳」也並不是那個彙集了高層住宅的人工島,「大黑」也並不是那個充當港口和堆場的埠頭。

在Shigewo和眾多,或者說是殘存的車友之間,這兩個名詞指的是聚會場所、周末夜晚打發時間的天堂——本質上,是首都高速上的兩個服務區(PA)。

辰巳,得益於那些富人們的高層建築,擁有相當不錯的夜景。把車停在一字排開的車位,車頭面對的角度就能直接看到東京的天際線,包括遠處顯眼的天空樹——即使本身目的不是開車兜風,帶著妹子來看夜景也是很不錯的——在那個日本人均年齡還都很年輕,都很熱衷泡妹子的年代。

Shigewo下了車,環顧四周,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和車。他買了一罐咖啡,從停車場的一頭走到另一頭,興緻勃勃地把這些熬到周末才出來透風的良駒們都欣賞了一遍,然後便回到車裡,發動車子準備離開。

並不是因為他要趕時間,而是因為辰巳是一個開著日本國產車很難呆下去的地方。

不只Shigewo,包括筆者在內的一大幹車友都有同樣的感覺。有時你甚至都沒法在這裡找到能容下自己的位置——車位不是沒有,但誰願意厚著臉皮把自己的四缸Integra(或者類似的東西)停到911GT3和Gallado的中間呢?如果那是他們留給即將到來的M6的位子怎麼辦?

辰巳的常客多組團而行,出鏡率最高的是一群90年代的911黨,當然那些車子已經沒有了原樣。其次是AMG黨和寶馬M黨。看起來這裡似乎要被德國車佔領了,但是包括著名的」諸星一家「(某姓諸星的瘋狂土豪組建的蘭博基尼車主會,特徵是所有車都改到了義大利娘家不願認親的程度)成員在內的超跑黨一來,這些人也就都只有眼巴巴站在一旁看的份。

"辰巳可以說是一個Genre完全不同於大黑的地方,你覺得那裡』入りづらい『(指不好意思進去),是正常的。看個熱鬧就去大黑吧。" Shigewo如是說。從辰巳離開後,他便會從9號線繞回自己出發時進入的都心環狀線,然後再走一次彩虹橋,從灣岸線的相反方向直奔大黑。

Shigewo熟練地完成了濱崎橋互通的都心環狀線到台場線的變道,這種連續跨越兩三條車道的區段在首都高速上到處都是,讓不習慣駕駛的人一身冷汗,而在玩車的人的眼裡則是最刺激好玩的地方。

尤其是修建於上世紀60年代、代號C1的都心環狀線,受限於當時的技術水平和東京高昂的地價,這條日本最早的高速公路多利用舊時的運河填埋修建,從頭到尾都彎彎曲曲沒有直線。為了避開繁華的街區,公路可謂是上天入地,甚至在銀座附近為了鑽過地面上的道路,單向雙車道平均速度80以上的高速公路路中央都不得不設置了立柱。

我們也許小時候玩過遊戲廳引進的日本賽車街機,有時想不通為什麼會把路修得那麼難走,是不是這些賽道是遊戲開發者故意做出來的。到了東京以後你會發現,遊戲製作者不過是還原了現實中的道路罷了。

而把現實中的道路當成遊戲的人,今天已經幾乎消聲匿跡。

但你還能在youtube上找到多年前的警察紀錄片。片中東京的交通警察傾巢而出,只為了抓住那些在都心環狀線一圈又一圈飆車的」Roulette族「。

今天,只能零星從辰巳的土豪口中聽說911黨中的某人是當年的Roulette族,現在還偶爾半夜三點去跑幾圈,但是好像也沒有人親眼見過他的身影。

」出了幾次嚴重的事故,警察狠打了,媒體狠播了,到了近幾年也就消停了。「這是Shigewo們對Roulette族消失的說法。但誰又能不承認這裡面也有」壞人已經老了「、」年輕人已經沒錢了「的原因呢。

從彩虹橋到大黑,順著灣岸線一路向西,也有好幾十公里的路。Shigewo以時速110的速度前進,還超過了好幾組不同類型的」車隊「。這在十幾年前是不可想像的,又寬又直的灣岸線在那時候就和漫畫里一模一樣,不是公路,而是戰場。

Shigewo順著大黑JCT(互通)一圈又一圈的匝道拐到這個橫濱港海域的孤島的最中心, 環狀立交橋中間巨大的圓形空地里圍起來的一部分,就是大黑PA(服務區)。對於玩車的人來說,這裡絕對是整個首都高路網中最完美的聚集地點:從橫濱、川崎、東京方向都可以直接出入,而不像辰巳等其他首都高速上的服務區,之能從一個方向進入。

大黑也是面積最大的服務區,能停100多輛車,且照明非常不錯。周末的晚上人們在此聚集,就像電影速度與激情中一樣——真的能湊到這麼多的車和男男女女。事實上,在速度與激情東京漂移篇中,這裡的確出現了(男女主角約會的地方)。

這裡就像一個天然的車展,你能看到在這個國度能上路跑的任何類型的車。各種不同興趣愛好的人或自發或相約來到這裡,同種類或者同社群的人將車停到一塊,或打開引擎蓋互相攀比,或聊天合影就好像再正常不過的社交活動。辰巳幾乎被歐洲超跑佔領,但大黑就像一個巨大的雜燴鍋,你當然也能找到阿斯頓馬丁黨、寶馬M3黨的身影,而同時你還能看到所有種類的JDM、60年代-90年代的舊車、GTR黨、四門VIP黨、輕型車黨、改裝minivan黨、Off-road黨、車高短(低底盤)黨等等。不同的車根據改裝風格不同,又有LED亮瞎雙眼黨、爆音尾喉黨、音響黨、DIY寬體黨不同流派,再加上角落裡聚集的摩托暴走族,好不熱鬧。

總體來說,大黑是一個「平民化」得多的地方,各種人都會來這裡,沒有什麼是「不符合氛圍的」——如果要說有,那麼一定是爆音黨和音響黨或者暴走族實在太吵,導致周六晚經常被警察封場。一般的情況下,在這個無人居住的人工島上轟兩腳油門是沒有問題的,不過顯然,從周六晚封場的概率來看,大黑里形形色色的人里總也不缺乏「極端分子」。

這也是為什麼Shigewo選擇周五下班後順便出來遛彎的緣故——如果熬到周六,大老遠跑過來卻發現停車場入口被封得死死的,那多麼掃興。

並且縱使是周五,這裡也是足夠熱鬧的,畢竟一個星期七天,次日無工作的只有這麼兩個夜晚。Shigewo把車停到同樣車種的人佔據的一串車位里,下車後便開始和早已經認識的車友D桑聊起天來。

誰誰誰明天要去賽道了,誰誰誰換了輪胎了,誰誰誰今天正在和別人交換定風翼呢,就在那邊,你要不要去看看?如此云云。

儘管若大的停車場中雲集了很多新鮮事物,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氛圍的Shigewo和D桑也已經不會再有興趣像以前那樣,到了以後就全場走一遍。他們和其他車友都不會離開停車的地方太遠——大雜燴里的菜其實都是分的一清二楚的,除了新加入玩車行列的小年輕和慕名而來的外國人,大家其實都只在自己的community里活動。

只有一種聲音能讓很多人挪動腳步:那就是來自停車場外面的港灣道路上的刺耳的輪胎聲。人們交頭接耳,「今天他們來了!」,邊說著便往服務區餐廳二樓的露台涌——漂移黨出動了。

大黑埠頭的主要功能是港口和堆場。為了方便大型長拖車的進出,島上擁有整個東京乃至首都圈都少見的寬闊大道。夜晚港口停工,島上的道路一半關閉,這使得主要的兩個十字路口變成了L型的直角彎道。這兩個彎道之間的三段帶中央隔離帶的道路便是漂移黨們的舞台——雖然距離短的可憐,但已經是」離大家最近的『樂園』「了。

一組組外表幾乎都不完整的車(多是90年代產的豐田四門後驅,Crown, Chase, MarkII,也有一兩個Rx7和Silvia),有的乾脆把前後保險杠都卸掉,省的撞壞了還得修。這些車來回從這幾個彎角排著隊飄過,引擎聲和輪胎聲伴隨著摩擦生出的橡膠糊味兒,這可是電視上所體感不到的刺激。大黑PA的牆內人滿為患,就好像馬戲團的觀眾在鐵籠外看裡面的獅子打架。當然,直接在外面路邊看的人也不少,他們的車擠在被封鎖的道路的路障前,以確保不會被跑偏的人撞到。

看客是熱鬧的,而玩家卻是孤獨的。他們有自己的小團體,一般和看客不會有任何交流。這種違法的行為可持續的時間也很短,往往半個小時之內就會有警察出動清場,所以與其停下來和人聊天,不如把握好所有的時間飄個痛快。警笛想起,飄移的車和看客的車作鳥獸散,幾十秒之內就從人工島上消失殆盡。牆內的觀眾也便紛紛散去,回到服務區內自己本來所在的地盤裡。

追溯回那些玩家們的車還嶄新的年代,這種港口道路上的非法遊戲何止是全民觀看,更可以說是全民參與——京濱工業帶一直到駿河灣的各種港口埠頭到了夜晚都會被蜂擁而至的人和車擠滿,而如今他們都成了稀有動物,只能在」大黑動物自然保護區「才能見到。

相比那個時代存在過,而如今已經基本消失殆盡的遊戲方式,飄移還算是幸運的——至少它還有正規比賽(D1),也還有一些客觀數量的非正規玩家。而諸如ゼロヨン(美式直線加速賽)、點到點、最高速挑戰、貓捉老鼠、爆音暴走什麼的,雖然有的確實擾民又惡劣,提到它們全部成為過去式也總讓人感慨。

大黑飄移所代表的」港口飄移「已經壓縮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是D桑等人覺得非常痛心的。雖然他們自己不是飄移的玩家,但大家都很懷念那個年輕人不管是否有興趣都會聚集到港口碼頭或玩或看的躁動年代。

當然,屬於那個年代的飄移,還有更」歡樂「、並且更」享譽全球「的方式,那就是」峠攻め「(山道飄移)。

峠の伝説

」當年就連正丸峠那種地方,都是從傍晚開始就有數十輛車打著雙閃排著隊往下漂移,一個接一個。偶有失誤撞欄杆、輪子卡在溝里的,大家就停下來幫忙一起推車,山下的修理廠的拖車一晚上都不休息,廠子本身也是24小時營業,隨時接待玩脫了的人。"

首都高速、辰巳、大黑、芝浦這些地方雖然在發達國家的玩車圈裡並不是什麼陌生的辭彙,對JDM文化感興趣的人往往有所耳聞,但對於中國人來說,到底還是生詞。而說到山道漂移,那些連中國大陸人港台人 都非常熟悉的地點就來了:榛名、妙義、赤城、伊呂波坂、椿線...

如今這些地方大多已經不是你以前能在動畫片里看到的樣子——頭文字D在近年完結之前,主角們已經從當年的用對講機確認山下情況到後來開始用上大屏幕手機,現實中那個熱血飆車的年代卻只和對講機同存在。

你甚至無法想像當年這些山上的擁擠程度。泡沫時期的日本,各種娛樂方式無論看起來多麼的小眾都會變成所謂的」Boom",就像當時滑雪場開了漫山遍野,等個纜車都要排一兩個小時隊才能開始滑雪,這些「峠」(Touge, as known as "pass" in English)也都會排起長龍——儘管當時山路們早已被筆直的隧道們剝奪了正經的存在意義。

」當年就連正丸峠那種地方,都是從傍晚開始就有數十輛車打著雙閃排著隊往下漂移,一個接一個。偶有失誤撞欄杆、輪子卡在溝里的,大家就停下來幫忙一起推車,山下的修理廠的拖車一晚上都不休息,廠子本身也是24小時營業,隨時接待玩脫了的人。"D桑對以前的場景仍然記憶猶新。正丸是埼玉西北的一條險峻而狹窄的山道,那座山的隧道修好後,這條可憐的小路立刻被剝奪了國道的身份,從此幾乎無人問津——這只是理論上的無人問津,實際上,它更加炙手可熱了,因為不再會有一般的車輛阻礙漂移黨們飛速下山。正丸峠也「順理成章」成為了《頭文字D》中的場景之一——藤原拓海和秋山渉的86大戰就在那裡進行。

比正丸峠更窄更偏的森林管理道路甚至也曾被漂移黨佔領;玩漂移的也不僅僅是家庭寬裕的富家小孩,86是一個典型的平民傳說,比86都要便宜的車也不在少數,連今天住在小鎮上連正式工作都沒有的中年主婦當年都開著卡布奇諾在森林管理道上野。

那個年代過去了以後,就像港灣里的漂移只剩下大黑這一顆活化石,至今仍然有人光顧的山路的範圍也迅速收縮,上述群馬茨城甚至長野的「名所」在缺少了本地人的支持之後也就永遠成為了傳說。能定期見到玩家們身影的地方,只剩下了神奈川離東京橫濱兩個小時車程之內的地方。

11月。箱根eco park停車場。

H君心滿意足地看著佔了半個停車場的各種玩家們的車子——足足有12輛,這恐怕是整個2014年最多的一次了。可能也是因為這是這一年中在SNS上公開邀人的最後一次,大家的熱情程度似乎比夏天都要高——時間再往後推,山上的路就要開始結冰了,到時候再來,出了事故就只能是」自己責任「。

這個白天承載了前來箱根遊玩的自駕遊客和來往於交通命脈國道1號線的貨車門休息的停車場在深夜成了山道玩家們的集合場所。大部分人從神奈川或前夜沿小田原厚木高速公路前來,也有少量從山的另一邊過來的靜岡縣民。

目的只有一個:撒了歡地跑。

但是,這已經不是那個全民漂移的年代,絕大多數人是捨不得輪胎的,他們只是想在山上追求速度罷了。路線是到了夜晚即取消收費的」蘆ノ湖Skyline"。這是一條觀光道路,到了晚上當然是人跡罕至,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偶爾橫路而過的野兔。

這也並不能稱為飆車,因為沒有競速,沒有比賽,只有「ひたすら自由に走る」。這也是現今僅存的玩家的狀態,大部分人已經不是當年年輕的毛頭小子了,白天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正常社會人,到了深夜自然也有一定的「禮節」。H桑這樣的年輕人也自然而然會受到一些熏陶,不給別人添麻煩。

比如,D桑的Rx8在前面跑一陣子,就會被那些翼豹黨追上——車子的實力懸殊太差,這時他會打轉向靠邊,讓後面的人超過。而前面出現一輛更慢的Z32後,D桑在後面跟了一會對方也會馬上躲開。超過去以後,D桑還不忘了打兩下雙閃表示感謝。每個人都清楚自己和自己車子的實力,沒有人再會像以前那樣冒冒失失只求自己跑在最前——超過了實力的上限,出了事故,今天可不會再有那麼多24小時營業的拖車。

一趟跑下來,到了靜岡境內的大停車場,所有人停下來歇一歇,交流一下經驗,然後繼續跑回起點。如此往返三四次,很快也就到了半夜兩三點。

人們開始陸續離開,走的人和尚在的人告別——除了最初聚起來的12個人,不知不覺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已經有了20多個,到了最後也都聊到了一塊。伸手不見五指的山中引擎的轟鳴此起彼伏,頭頂上的星河和山腳城市的燈光一樣燦爛。

只剩下D桑和暇人桑竊竊私語討論那輛紅色的Z32——開它的是個女孩,這當然是不多見的。雖然日本的女司機甚至可能多餘男性,但出來玩車的真的只是極少數。而「女司機」並沒有什麼好歧視的,相反,D桑給予了Z32車主很高的評價:「嘗試跟在她後面看她跑,發現她的走線真的很不錯。只不過每次沒過多久她就主動把路讓出來了。沒必要啊小姐...」

女玩家

」大垂水的兩男一女,都是』本氣組『(玩真的的人),和他們聊聊,』流『(流し,指不飆車正常行駛)兩個來回,找個機會就走吧,不然那女的會拉著你玩到天亮。"

玩車的人日益減少,但至少在東京和神奈川,還總是能有一定的總人數——至少裝滿幾個大黑是沒有問題的。有了人口基數,其中的各種類型的人也就會一應俱全。電影里配香車的女郎也並不是不存在,只不過在現實中,她們才用不著給什麼「主角」當陪襯,也不會有懷著屌絲心理的人看到女玩家就上前勾搭——你永遠不知道她們上車後脫了高跟鞋會變成什麼樣的「怪物」。

更有意思的是,玩車圈的人之所以到了今天這個年代還堅持自己的興趣,是因為自己的興趣對於人生來說實在是太重要,重要到「大家都很忙,還趕著去跑下一圈,沒時間搭理異性。」

女玩家是稀有動物,這是事實。8月的大型聚會從全國各地聚集了一百多台車,只有一台車是女車主。兩個妹子在烈日下在筑波賽道的停車場里轉悠了一整天,從頭到尾除了和舉辦方車隊和一些工作人員的交流,從頭到尾連個搭訕都沒有。原因僅僅是,她們還不太懂車,大家都覺得沒意思。

女玩家就是這麼兩種極端。要麼是你無法判斷得了的高深莫測,要麼就是你懶得搭理的小白。也只有在SNS上,人們才會更多地討論這些「尾根遺產」(日語讀音oneisan,和「お姉さん」同音。)這當然對女性不太尊重,但在日本這樣一個國家,也非常符合邏輯。

所以女玩家們往往不會出現在SNS上。她們更傾向固定的圈子,只和熟人往來,約「跑」也只用Line之類的日常工具。這背後透露出的像是一種女性特有的執著,事實上,她們也確實都很執著。

被稱為蘭醬的女大學生甚至都不用別人約,就會天天晚上出現在大垂水峠,剛認識她的人都會覺得這真是太瘋狂了。而已經和她熟的人都會表示這已經不能用瘋狂來形容。

」大垂水的兩男一女,都是』本氣組『(玩真的的人),和他們聊聊,』流『(流し,指不飆車正常行駛)兩個來回,找個機會就走吧,不然那女的會拉著你玩到天亮。"

這是筆者第一次聽到的關於蘭醬的描述。評價者是和筆者同年齡的森山君,當時幾個人晚上無聊約在宮之瀨水庫附近的便利店停車場聊天,結果就收到了來自幾公里外大垂水的邀請。

大垂水是國道20號線上的一段山路,位於相模湖邊。國道20號線,也就是著名的「甲州街道」,是日本數一數二的主幹道。在這種路上,按照今天常理是無法飆車的(雖然過去的那個年代它也理所當然地未能倖免成為飆車黨的領土)。事實上大部分人也都只是把它當做兜風的地方,「流」個幾趟也就算了。而那些依然能在那裡「正兒八經」飆車的,被大家揶揄為「本氣組」,實在是太危險。

那一天,本著湊熱鬧的心理,一干人等從宮之瀨開到大垂水,事先商量好一起在3點告辭——「本氣組」不玩到天亮是不會離開的。然後在國道20號線一條山溝的岔路上,我們看到了等候著的本氣組——幾台Civic, 幾台Miata,別看都是小排量,在山上真就不會比大鐵塊們慢。一排車子的最前面是一輛紅色的Rx8,外表看起來除了後面巨大的尾翼,就和筑波那兩個不懂車的妹子的座駕差不多。而引擎蓋下面、車廂裡面是什麼樣子,不打開了看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的。至少可以證實的是,這個車裡面已經拆除了包括后座在內的一切冗餘的重物,一隻女士挎包孤零零躺在Sparco桶式座椅後面的鐵皮地板上。這就是蘭醬的戰車。

而蘭醬本人,看外表更是根本無法將她和車子聯想在一塊——即使是把她放在大垂水的山路、自己的車子旁,大概不認識的人也只會以為這是哪個漢子不厚道把女朋友帶出來了。

穿得又少又薄踩著一雙誇張的高跟鞋的蘭醬鑽出車子打了個招呼就凍得很快縮了回去,不一會就一腳油門消失在了前方的路上。身後的miata和civic順勢而起,一路跟上,排在最後的一個哥們向我們招手,說在對面等你們,然後也一溜煙跑掉了。

森山君苦笑道,看到了吧,這就是本氣組,我們還是慢慢開過去吧。

大垂水峠其實只有很短的一段,可這一段並不太平——開到中途一個彎轉過去以後,突然出現一隻在地上燃燒的冷光棒,緊接著就是幾輛靠邊打著雙閃的車——這就是事故現場。

仔細一看,是幾台四門Skyline和Chaser之流,看起來像是玩漂移的。本氣組沒在裡面,說明這是兩撥完全不同的人。又行了幾百米,對面錯了一台警車,看樣子今天本氣組也要受牽連沒得玩了。可到了山的另一頭,那幫人卻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寒暄了幾句後又往反方向飈了回去。

「警車是神奈川縣的,這邊是東京都的地盤,只要跑回來就不會被攔下了。」森山君解釋道,自己卻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

又目睹了本氣組跑了兩三個來回,終於大家累了,開始湊到一塊聊天。聊天內容自然少不了調侃蘭醬的部分,開miata的哥們抱怨說自己每次大老遠從埼玉跑過來捨命陪妹子,有的時候困得要死都不讓走,「被她困在Rx8的後面,自殺式的後門又打不開。」大家便放肆地笑,卻也沒有人調侃他們兩個為什麼不在一起。

這其實是很好解釋的一件事。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國家,連上班的同事在下班之後都可以形同陌路人一樣,每個人都將自己的圈子和自己在圈子中的地位定位得非常鮮明,不越雷池一步。Shigewo, D桑,H君這種名字都來自於各自在網上的ID,森山君也並不一定就真的姓森山。大家經常見面,聊起天來和親密朋友沒有區別,卻都不知道對方的真名,也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職業(但是能知道大概所在的行業,因為大家的休息日不一樣,並且收入水平也可以作為判斷標準(不出意外,IT和服務行業就各佔了三分之一))。

雖然從聯絡方式的不同上可以看出蘭醬和自己的車友還是走得比較近的,但她也很明顯和大家劃清了界限。再瘋狂,再經常出沒,一切也是建立在愛好的基礎之上;到了白天,大家上班的上班,蘭醬也會回到自己的大學安安分分上課(因為是學生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時間),她的同學可能根本不知道這個看起來乖巧幹凈的女生下了課天黑了會去哪裡,她打工的夥伴也不會知道她賺的錢不是用來買口紅,而是全部砸到了一個紅色的機器上。

蘭醬並不是筆者見過的第一個女玩家,所以上面的一切都已經不奇怪。筆者見過的第一個女玩家是公司的一個同事,身高雖然將近一米八,但是在性格和舉止上也從來不把自己當女漢子。只不過她玩的東西實在是比較男性化:車(開一輛歐版Civic TypeR,她還有一個開翼豹STi的男友)、騎行(沒事就沿著多摩川從稻城騎到入海口)、以及搗鼓伺服器(工作就是IT公司內的「社內IT」)。這個同事擁有的圈子更多,因此恐怕對它們的管理更加嚴謹。我們共事和和氣氣,卻也從來沒有關於車子的交流,就因為我們是同事,不再想有其它的交集——這雖然不能說是日本的普遍現象,但筆者總覺得,出了這個列島,恐怕人們都只會對同事中有相同愛好的人的存在而感到歡喜。

需要解釋的是,有相同興趣也不進行交流的情況出現在雙方都在該興趣上已經有了固定的圈子時,而諸如「進了一家公司以後發現公司內有登山愛好組,就歡歡喜喜地加入了」這種情況,往往你本身在私人身份下也沒有其他圈子,所以才會在公司里找歸屬感。

相比登山,玩車界的圈子之間的隔閡,或者說距離更加大——畢竟一個大黑服務區就能找到十幾種不同的Genre的車,而這些群體之間的交流並不多見。

蘭醬就很不喜歡那些漂移黨。一半是因為她喜歡的是速度而不是花樣,另一半是因為「那些人粗暴沒禮貌」。所以那天晚上漂移黨的人出了事故,看著遠去的拖車把車軸都撞歪了的Chaser拖走她還開心地笑了。

「ああ~ドリドリがいなくなって良かった。これだったら朝まで走れるー」(啊,小飄飄走了真是太好了,這樣才好玩到天亮。)

這種反應和表態完全在森山君的想定之中,然後沒有過多久,從宮之瀨來的幾台車就都紛紛告辭了——儘管相互之間可以相邀見面,但畢竟玩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只是因為各自的遊樂場都比較近,偶爾打個照面,僅此而已。

不是同路人

「辛苦了辛苦了。說是二次會,其實就是』R氏のお疲れ様會『嘛,哈哈哈...」

縮水嚴重的玩車圈在群體分割的程度上則完全不必以前「全民玩車」的年代要減輕了多少。由於玩家數量的減少,每個圈子裡的人也越來越少,這反而使得圈子之間的對立越來越嚴重。

對於僅僅停留在愛好層級、興趣比較廣泛的玩家來說,倒是沒有什麼影響,因為你本身的知識程度就達不到發燒玩家的深度,和任何圈子的人聊天玩耍都不會觸及到什麼敏感的問題。可如果換成是兩個各有想法的發燒型玩家,就會出現兩種極端:三觀不合或者稱兄道弟——這就好像做IT的,越是認為自己技術高明的人就越容不下別人的觀點。IT人會為了爭論php到底是不是一種好語言而撕破臉,玩車人也會為要不要關掉DSC跑場子而勢不兩立。

當然,實際上的問題則遠遠不止這些專業上的流派紛爭。大家首先都是成年人,又有不同的背景和不同的素質,自然在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上也會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造成圈子分化越來越嚴重的,更多的時候還是「對人不對車」,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特定的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噁心到了另一群人。

有的人會在SNS上拉架,也有的人會暗暗地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而不與自己覺得「危險」的人接觸。這如果是玩不同類型的車的人倒還很好辦,可偏偏玩同一種車、甚至用同一種玩法的人裡面,也有各種明槍暗火。

在日本的玩車界,因為幾乎所有人都通過同樣一個SNS聯絡,所以當人們見面時,就管聚會叫」オフ會「(線下活動)。這種線下活動規模不一,兩三個人心血來潮出門見個面,或者是在常去的地方湊巧遇到了,就叫」プチオフ」(小聚),定期的就叫「定例會」,每周的、每月的、甚至一年一度的都有。

箱根是線下聚會的著名場所,離東京近,收費公路的停車場可以包場使用,且背景就是富士山和蘆之湖,十分漂亮。除此之外,著名的溫泉和度假勝地的身份也讓前來聚會的車主們能充分享受到自駕游的樂趣,甚至有人會帶上老婆孩子,聚會結束後就去預定好的溫泉酒店,當做周末的小旅行。

與夜晚前來箱根撒歡的氣氛完全不同的日間車友會往往會有更正統的舉行方式——固定的地點、固定的形式、固定的主辦人,連主辦人的任期也是固定的。2014年的RX8定例會舉辦在每個月的第二個周日,參加車數在十幾台到四十多台不等,是同種車在日本第二大的定期聚會(最大的是就是上文已經提到的每年8月的eight fiesta)。

這個月例會除了參加者限定為RX8的現車主和原車主,並沒有其他的規定——不管是家用的未經任何改裝的「ド?ノーマル」還是除了一個桶式座椅、其他三個座位全被掏空只剩下防滾架的賽車都可以參加。因為是包下私人擁有的收費公路「箱根Turnpike」的一個停車場舉行,所以舉辦負責人嚴格規定所有人不得來回在這條路上掉頭重複行駛——這是一條公路管理方的條例,卻幾乎沒有人遵守,因為很多人來這裡就是為了來回撒歡。

RX8的定例會因為這個問題造成了參加者的內部分歧,畢竟有很多人都是喜愛飈那麼兩下子的人。筆者第一次參加這個聚會之前,這個分歧其實已經結束:兩撥人已經徹底談崩,幾乎相互不往來了。

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初夏早晨,我在turnpike公路的山腰處遇到了五六台RX8,以為是定例會的參加者,於是直接就停到了他們邊上。

結果迎接我的是幾個一臉狐疑的人。問了才知道,他們並不是來定例會的,定例會在山頂的停車場。「我們和他們不是一起的。我們是來跑車的,嗯,你是搞錯了。」不過他們看到我是個陌生人,定例會也是第一次參加,還是頗為友好地進行了談話,還聊了一下筆者的車子。

後來到了山頂,和「大部隊」的30多台車擺在了一起,才發現我並不是唯一一個搞錯了的人。有些人在小聲議論山下的「同胞」,有人說他們是往Youtube上傳具有不良影響的爆音視頻的人,所以主辦者不想讓他們參加。幾個月後,筆者才從一個SNS上ID為「Rye"的精瘦的大叔嘴裡搞清楚了」跑車派「和」安安靜靜聚會「派的矛盾。參加定例會的人這麼多,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和這些人關係不好,Rye桑就是其中一個——定例會結束後,他還是偷偷跑去和下面的人跑了幾個來回。

Rye桑是一個自己經營店鋪的人,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店,但這讓他比一般人都要有時間出來玩,和不同派別的人都有交情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Rye桑自己平常不主動出門,但只要有人在SNS上打個招呼,他就會樂顛顛地參加。2014年末,去山上玩的人少了,H君就開始頻繁光顧大黑,這種時候Rye桑往往也會從平塚開車一個多小時過來。

有時,ID為」閑人"的另一個大叔也會來聚,筆者和這三個人也就形成了大黑眾多小圈子裡的一個。閑人桑本身可沒他的化名這麼閑,休息日不固定的他基本只有深夜才有空,好在工作地點就在大黑「一海之隔」的東扇島,過來參加閑扯淡也是挺方便。

偶爾休息日碰到了一塊,H君和閑人桑就都會去箱根跑車。有時Rye桑也會去,另外的時候D桑會去。那麼Rye桑和D桑的關係不太好,這個事實也就很明顯了。

實際上,D桑是RX8圈內口碑很差的一個人。具體的原因似乎和以前在SNS上的拉架有關,有傳言說D桑喜歡在SNS上調戲小姑娘——D桑確實很喜歡「關心」那些女玩家,這讓一些人對他產生了反感。然而,你卻不能下定論到底是哪邊對哪邊錯。這個世界上又哪有那麼多對錯之分呢?

我們只能看清一點點表面的事實,那就是跑車圈的D桑和包括Rye桑在內的很多人關係不好;Rye桑與除D桑之外的跑車圈的人關係不錯,也能和定例會圈的人保持友好;跑車圈和定例會圈在群體的層面上不共戴天。這還沒有提到閑人桑其實背地裡很不欣賞H君的作風——開車太粗暴,已經出過幾次事故。

RX8是運動車裡最平民的、也是幾年前非常不受玩家待見的車種——很多人認為砸了RX7床下的轉子車的招牌。因此RX8的玩家其實相比大多數車種而言,都是一個小圈子——玩家只佔車主中的一小部分。就是這樣一個小圈子都能這麼複雜,可想而知那些同種車裡能玩出N種風格車主圈會有多亂。

比如斯巴魯黨。以翼豹,BRZ兩款車為主流的斯巴魯玩家聚集起來佔據大黑的一小半地方是家常便飯的事,而每次聚起來的還都不是同一撥人。翼豹到現在出了五六代車,每一代都有各自的好幾層圈子,像RX8隻有前後期之分的車其實只是極少數。

和D桑等幾個RX8車主關係較好的斯巴魯黨由幾台不同年代的翼豹和一紅一白兩台BRZ組成,共同愛好是在箱根跑車。D桑是RX8圈內在山裡跑車的人中少有的「本氣族」,而斯巴魯黨則大多都是如此,畢竟RX8拿來玩真的,有硬體上的制約,而斯巴魯,至少翼豹,都是隨隨便便就能「飛得起」的猛獸。

就是這一小撥斯巴魯,內部也有不可告人的分歧。

有一次,和這些人大白天到箱根「休閑」。其中一個開GVB(翼豹最新款)的ID為Ray的人帶來了自己的攝影裝備,給大家拍了很多不錯的照片,聊天的口氣也很得體。上午以拍照為主,下午這幫人就忍不住開始在蘆之湖Skyline一個來回一個來回地跑了起來,剩下筆者和另一個哥們留在停車場聊天。

到了下午三點,本以為他們還會繼續,結果所有人回到原地集合後就解散了。意猶未盡的幾個人和筆者直接下山去泡溫泉了,戲稱「二次會」。等大家都脫光了泡在熱水裡了,終於有人長舒一口氣:

「辛苦了辛苦了。說是二次會,其實就是』R氏のお疲れ様會『嘛,哈哈哈...」

弄了半天才反映過來,R氏指的就是大家剛才還笑臉相待的Ray——沒有人關心他的照片有多好看,大家都因為這個人在跑車過程中的一些行為而非常討厭他。只不過他和零頭的組織者關係不壞,才都不好發作。每次Ray參加活動,這些人都要隱忍著,表面友好,實際上心裡都在罵。

這可比擺明了劃清界限的RX8圈的情況要惡劣得多。同樣的,並沒有一個標準能判斷誰對誰錯,但這既不是蘭醬害怕漂移黨和RX8定例黨鄙視飆車黨那種人與人的不同和距離感造成的結果,而真的算得上是一種」勾心鬥角「了——誰也不是贏家,筆者這樣的局外之人反而能比局內人更加開心。

閑人桑在黑H桑時有一番話倒是說得很不錯:」這已經早就不是以前那個人人都能互相幫助,素不相識也能幫著推車的時代了。玩的人越少,心裡的小伎倆也就越多。這種情況下還不小心點,今天碰一下明天又撞一個,不但沒人會真心愿意幫忙和同情,我們這些走得近的人也會遭人白眼。「

安安分分不給別人添麻煩,不過度主張自己的想法,也許才是作為擁有這個愛好的人最穩妥的摸爬滾打的方式。我想,這種無奈的現狀也是造成玩家越來越少的原因之一。

圈內處處都有劍拔弩張的紛爭,外部社會的輿論也總是會打擊到整個玩車圈——不管你是玩過火還是老老實實循規蹈矩地守著自己的這點小愛好。

YouTube上關於飆車的視頻不少, 但一個個就像中國人開發的APP在日本的Google Play上的待遇一樣,無論東西本身怎麼樣,都會來一堆差評。

日本人中有很多奇異分子和發燒友體質的人,卻也有更多死腦筋只認規定、即使沒有規定也喜歡給人製造一些條條框框的保守性格的人。在這個自古以來就有槍打出頭鳥的」民族習慣「的國度,一項活動越是小眾,就越容易受到非議。

比較極端的人會表達出對所有以車為愛好的人的不滿,溫和一些的,甚至圈子內的,則往往主張」無上的合法化「,換成具體的一句話就是:」玩就去賽道上玩,只要你有運動車,就最好都不要開上公路。「

汽車運動的整體衰弱造成了國內的賽道都紛紛設置了可以供平民體驗的時間段和活動企劃,有的地方甚至已經可以定期入場,看似在向市場投懷送抱的賽車場也成了」衛道士們「的有力證據。

可是去賽道的成本真的變低了嗎?當然不是。相反,由於市場的減縮和經濟的不調,正兒八經的汽車運動的門檻更加高了,並且很難讓人提起興趣——交2萬日元的入場費,有時都只能參加有諸多限制條件的「走行會」甚至是「體驗走行」。這讓森山君寧願冒更大的險去大垂水捨命陪蘭醬。

圈外輿論和圈內的矛盾,以及圈內賽道黨和山路黨的矛盾,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讓人們沒法再好好玩車。

拖家帶口

「每個月瞅著發工資了趕緊從老婆那拿四萬日元零花錢,煙也不抽了,直接上雅虎競拍看零件,可四萬能買得起啥? 我這車的包圍,一次只能買半邊的側裙,另一側到了下一個月再買,就這麼一邊高一邊低地開了一個月..."

當然,一個人能不能好好玩車,最大的制約因素還是來自於家人。

當年那些在正丸峠不知天高地厚冒著險一個接一個飄下山路的人,到現在也都成了三四十歲的大叔了。他們結了婚生了子,也便悉數退出了車界——只剩下D桑這樣為數不多的單身還在接著玩。

至於年輕人,玩家其實越來越少。筆者見到的同齡人或者比筆者更小的,除了H君、森山桑以及大垂水的蘭醬,就沒有第四個——每次都有數十人參加的RX8箱根定例會基本可以看成是中年人的聚會,主辦人的年齡甚至已經超過了60歲。

年輕人的基數本來就越來越少,對車子有興趣的人更是成了稀有動物。日本的「若者の車離れ」已經是一個社會關注的問題——直接對各大車商的收益造成了衝擊;而作為一種興趣,汽車運動和汽車文化所能產生的吸引力也大不如以前。從最膚淺的角度來說,這個年代開著跑車出去,不但不能吸引女性的注意力,反而還會被認為是一種「老土」的行為,開車兜風再也不能成為什麼有魅力的約會方式;從更大的角度來看,社會全體娛樂方式的多樣化導致單種娛樂方式的小眾化,也是符合邏輯的。

幾十年前,年輕人憧憬著擁有一輛汽車的時代正好和這個國家經濟最強大的時代所重合,也就是說「大家都有夢,並且還都能實現」。這也就決定了日本一度發達的汽車文化的出現,而享受這一文化的人多了,各種各樣的玩法和花招也就自然生長,如今看來不可思議的瘋狂飆車在過去也許就像下了班去喝個酒一樣理所當然。

今天,留在「車壇」的人都成了「被剩下的人」,他們艱難地在愛好和家庭以及工作之間尋找平衡點。至於工作,事實上很多玩車的人都來自於汽車行業本身,這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種玩車的條件——在這個車輛改裝的企業和人才越來越少的時期,很多事情只能自己DIY,或者只有通過自己的社會關係才能找到解決辦法。

只有家庭是這些中年人所逃不過的一道坎。

具體說來,無非也就是兩個問題:資金與時間。

玩車的人大多改車,有的是因為改車本身存在魅力,更多的,則是很多時候確實需要進行一些改裝才能玩車。在山上來回跑的人每3個月就要消耗一套輪胎,半年就要把剎車盤全部換一遍,而玩賽道的人的日常消耗則更多。懸掛則是所有人都需要動的一個部分,不管你是為了跑得更快還是為了更好看,一套便宜的可調式懸掛也要十幾萬日元。

如果要追求速度,那麼空氣濾清器、散熱、各種減重處理、桶式座椅、ECU等等的就都來了,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得好幾十萬。賽道上講究精確可控,那麼一套外設儀錶也將取得十幾萬的預算。很多熱衷於賽道的玩家的座駕乍一看就是個剛出廠的原裝貨,但是仔細看駕駛艙內,或者只要打開引擎蓋,你就會發現車子上加裝的東西很可能已經超過了車子本身的價值。

如果只求看起來高大上,那些輪圈、尾翼、包圍、燈光也都是燒錢的東西。還有很多人既要速度又要外觀,花費就更是不得了了。

——可玩車的就真的這麼有錢燒嗎?窮玩車,富玩表,這句話在日本還真是有道理。除了在辰巳出沒的高大上人物,玩車的人的收入其實基本只能算日本的平均水平——相當一部分人都是拿工資的上班族,所以大黑才會只有在周末才會人滿為患,而平時的工作日,諾大的停車場就像被拋棄的原野。

即是是周末,一個男人想要將空閑時間都留給自己,也是非常難的。在日本,任何旅遊景點在周末都會出現以家庭為單位的一家老小,他們開著七八人座的Minivan一起出行,其樂融融。這些場景的確很溫暖,大部分人也都樂在其中。然而這些上了一周班還需要討好家人,甚至連車都要自己開的男人的背後,真的就沒有一絲遺憾嗎?

事實是,絕大多數人都將這些遺憾當做了溫暖家庭的一點點成本,剩下的都是少數。

然而這些少數人也不得不顧家。每月參加定例會的Rye桑和Tmacky桑都把車子塞得滿滿的——副駕駛坐著老婆,后座坐著兩個小孩。這些孩子也會佔據停車場的一角,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

tmacky是一個狂熱的賽道愛好者,每月都要去過兩三次癮——要麼就是富士speedway,要麼就是筑波TC2000/1000,而就連這些時候他都能帶著孩子去,讓人羨慕不已;Rye桑帶孩子出現的幾率則是一半一半,但是他老婆幾乎都是每次出現——就連夜晚的箱根也是。這個女人在過去的是幾年裡早就習慣並且信任了丈夫的駕駛技術。

tmacky和Rye無疑是眾人最羨慕的兩個代表:不但有時間,而且還有家人的支持。不過更多的人除了這兩點,還面臨經濟上的考驗。

一個車友指著自己的一套包圍對著單身的筆者感慨家庭的「沉重」:「每個月瞅著發工資了趕緊從老婆那拿四萬日元零花錢,煙也不抽了,直接上雅虎競拍看零件,可四萬能買得起啥? 我這車的包圍,一次只能買半邊的側裙,另一側到了下一個月再買,就這麼一邊高一邊低地開了一個月..."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倒也自得其樂。畢竟,能來定例會上拋頭露臉的,至少還有相對的自由。更多的人,則隨著年齡的增長、家人的增加、經濟的拮据,而放棄了自己年輕時的愛好。

12月的夜美麗又凍人。Rye,H君和其他幾個認識的車友搓著手走在大黑PA光線最好的一條通道上,看著那些隱在側裙下閃爍著的LED車底燈。H君喜歡在箱根跑車,卻不愛參加每月的定例會,因為「和中年人有代溝」——當然,Rye桑除外。但他卻和斯巴魯黨的人一樣,特別喜歡有空就來大黑轉轉,以至於14年的冬天大家都紛紛在SNS上喊著「該冬眠」了的時候,他還把大家召集出來了好多次。

周圍的人都在談論即將開始的東京改裝車展(Tokyo Auto Saloon),有人甚至商量在車展開始前在這裡通宵後直接開車去千葉的會場,以避免早上的交通擁堵;另一些人開始勸告他們還是第二天老老實實地慢慢去比較好,因為夜裡千葉縣的警察都會在路上設卡專門逮非法改裝的車,你的尾翼比法定標準寬了一寸,就得老老實實地吃罰單。

「並不是因為一年比一年要查得嚴了,而是以前玩改裝的人太多,車站前夜大家全都一窩蜂從灣岸線往千葉開,警察抓都抓不完。」

但Rye桑只是笑了笑,說自己去年就沒去看展,今年也不去——「一年比一年更嚴重的,只有車展的無聊程度。」

哪裡無聊了呢?車展里的車越來越標準化,甚至不如大黑PA每天上演的「免費自發車展」里能看到的東西新鮮。車模妹子?泡沫時期打開電視,滿屏幕都是三點式的女人邊唱邊跳的廣告,現在都只剩下「小清新」了,車展上也是一樣。

但H君還是要去,因為東京改裝車展期間每天都會有D1賽手進行漂移表演賽——這是整個東京能看到的唯一的漂移。他的女友和他形影不離,每次到大黑基本上都跟著他,沒啥事的時候就自己坐在車裡玩手機,而其他人換個保險杠什麼的,她還能幫著打手電筒、擰螺絲。聽說H君又要熬夜去千葉,她臉上到底還是閃過了一絲埋怨,不過她也不會發作。

Rye桑的老婆看起來更有賢妻良母的風範,不過大家都還是懷疑其實她才是制約Rye桑去車站的最大原因。這個胖胖的中年女人更樂意和大夥一塊聊天,一手拿著便攜煙灰缸供所有人彈煙灰。當然,有的時候他們的兩個孩子也會被帶來,這種情況下她就只能去帶孩子了。天氣冷了,Rye桑的老婆也會鑽進H君的車裡陪他的女朋友聊天。

Rye桑是幸運的,家庭制約興趣是沒有辦法的事,但他的家人都超乎想像的予以他配合。這其實是相互的事請,Rye桑也許會更喜歡其他的車子,而不是這台前後空間都很客觀的有四個門的RX8跑車。

H君的女友長得並不太好看,與其他被男伴帶來大黑辰巳的人可以說「不是一個檔次」。結合H君的風格和性情,其實很難想像他的女友是這個樣子。然而只要看到她該安靜時能安靜,甚至還能幫些正經忙,估計直男癌們就非常能夠理解了。

不知道他們的車后座上什麼時候也能加上兒童座椅。

退出車壇

」這便是和小8最後的一次自駕遊了。很開心,並且絕對不會忘記。接下來就是離別的日子了,我得好好把車洗得乾乾淨淨的。「

在城南島上專為轉子引擎車改裝的著名老店Knight Sports,網名為「水之音」的車友和筆者按照兩周前約定的時間前來交換尾喉。上午10點,店裡陸陸續續聚來了5個人,他們都是來和水之音交換原廠配件的:大至RE雨宮的空氣濾清器,小至DIY的美規橙色示廓燈罩。

看著跟了自己將近8年的愛車即將被拆的七零八落,這個看起來非常年輕、有著一張大學生臉,實際上卻已經年近三十的夥計無法掩飾自己心裡的傷感。此前兩個月他都在糾結一個問題:那就是不再開運動車了,為了家人,換一輛更大的家用車。

他甚至一度「任性」地發博文說:「決定了!我依然要繼續開下去,直到小8報廢!」 可最終,陰差陽錯地試乘了新款昂科塞拉的他依然還是選擇了妥協——十年來的技術進化使得略有運動感的4缸發動機前驅車的感覺竟然和自己開的後驅跑車沒有什麼區別,於是一絲動搖最後造就了他依然還在後悔的決定。

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了,他也不再是一個年輕到可以和家裡人執拗的年紀。他物色好了收購商,並且做好了把舊車處理掉之前的最後計劃。

日本的中古車市場里,改裝車實際上並不受待見:一來是因人而異的改裝風格和調校數值往往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全盤接受,消費者更願意先擁有一輛未經加工的「純正」車然後自己一點一點把它打造成專屬於自己的座駕,而一輛已經花里胡哨的車經常需要在展示場里擺放很久才會有買主出現;二來時因為改裝過的車往往需要在年檢之前做出很多調整以適應法定的限制,車商講究的是出手效率,不會想在將車賣給下一個人之前在年檢上花費任何成本——這直接影響他們收購車輛的出價,一輛沒有改裝痕迹的車在收益上往往要高於被改裝過的「好車「。

水之音和很多車主一樣,選擇在和愛車說再見之前,先盡量把車子恢複本來的樣子,這個處理也就是所謂的「純正戻し」。實現的辦法是,想辦法找擁有原廠零件並且想得到改裝部件的人進行交換,而剩下的一些不需要交換的」多餘部件「,如各類後來加上的燈光、尾翼、加強部件,則悉數放在競拍網站上出售。

像Knight Sports一樣專為一種類型的車、尤其是已經絕版的轉子車服務的店已經相當少了,並且經營它們的往往並不是專營改裝,而是擁有零件生產能力的製造商——那些沒有廠牌支持的小企業已經悉數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類似的還有製造了水之音擁有的那套排氣系統的RMagic,它也在關東地區擁有工廠和Tunning shop, 只不過因為逼格稍微高一點點,價格更貴。

可是格調終究是有瓶頸的,來自市場縮減的壓力,這些改裝部件廠兼整備工廠企業早已逐漸放下了以前的身段。為了招徠基數已經很小的顧客,它們甚至不惜去那些連鎖的常規汽車用品店做促銷活動。這些活動其實就是很簡陋地在連鎖店的場地里搭幾個棚子,放上展示用的零件和宣傳資料,如果氣場夠大,就會擺幾個demo車提供試駕——總體上來看還是相當寒酸。

但這顯然不會阻擋車友們的熱情,畢竟是可以用最低廉的價格下單購置全新部件的機會,所以大家往往在幾個月前就開始討論這些campaign——就和討論東京改裝車展一樣興緻勃勃。而後者,參展的一些商家在近年也已經淪落到了和做部件展銷會沒有太大區別,囂張跋扈標新立異的新概念不再多件,替代它們的全是誘導觀眾購買產品的很實際的展品。如果說廠商放下身段去連鎖店做活動是一種樂見樂聞的親民舉動,那麼在本來應該做出性格的大型展中還去一位追求銷售效果,就完完全全是一種倒退了。

車友們自然也都知道這些現象不是什麼好苗頭,但也都沒有任何辦法。

這是一個買方和賣方都在吃苦頭的年代。賣方規模縮小,逐漸整合,同時也只能維持高昂的價格,買方的購買能力則也在持續降低,也許只能用」夕陽產業「來形容這些改裝廠商了。

競拍網站上的售賣和二手轉賣也是近年才興起的模式,換作以前,除了一天弄壞一個保險杠、一周廢掉一套輪胎的漂移黨,誰會願意給自己拼一輛全身舊貨的車子呢。如今,」變廢為寶「還真成了一種美德。H君的車其實是他的第二台車,你會發現這台車有紅黑兩種顏色,這可不是噴塗出來的,而是之前的黑車上的後防撞桿、後門、引擎蓋都悉數拼在了後來購置的紅車上,前車未被撞壞的吸氣排起電瓶座椅等也都完成了移植。

水之音是一個很有情懷的人,他在拆掉自己的車之前還仔仔細細地把希望與其交換原厂部件的人篩選了一遍,在確認筆者不會在山上亂跑以後才放心地告訴了我那個已經使用了五年的尾喉的詳細情況和更換作業的地點。

他對愛車的依依不捨也充分體現在了自己的SNS上,記錄那台小8的Last run的博客的與其就像是在哭訴什麼:」這便是和小8最後的一次自駕遊了。很開心,並且絕對不會忘記。接下來就是離別的日子了,我得好好把車洗得乾乾淨淨的。「

這種無奈感染了很多的人,大家紛紛在下面留言發表自己的感想,並開始想像這一天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那天。

Sports Car在這片國土已經無法贏得年輕人的側目,子女已經獨立了的老年人、同時也是那個狂熱年代的主角們成了近年發售的為數不多的運動車的主力消費軍。在東京街頭,你可能會發現開著豐田86/斯巴魯BRZ的人多數都已經白髮蒼蒼,他們小心翼翼地開著,像是在呵護自己過去被打碎的夢。

而東京的市區內,即是會有土豪黨們的蘭博基尼閃著五顏六色的燈光呼嘯而過,也再也不會有人在路上甚至是港口裡飄移了。

於社會於治安,這是一件大好的事情。有的人認為這是泡沫經濟破滅為人們做的珍貴的具有正面意義的」副作用「。

只是在被忽略的角落裡,最後的一些聲音還在掙扎著。

」Life is too short to be slow."

----完---

所有圖片和文字均為本專欄原創,轉載請支付使用費。

本文後續:現在,他們都已經老了 - 東瀛雜記 - 知乎專欄


推薦閱讀:

TAG: | 东瀛杂记 | DayofRx-82015—在线播放—优酷网,视频高清在线观看 | 现在,他们都已经老了-东瀛杂记-知乎专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