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武士》——漂流者們的真相【櫻雪丸】

文：櫻雪丸

公元1600年10月21日，在美濃（今岐阜縣）的關原平原上，爆發了日本戰國時代，或者說是整個日本歷史上規模最大戰役之一，史稱關原合戰。

在這場戰爭中，參戰雙方被分為西軍和東軍，西軍代表為石田三成，而東軍的總帥，則是在後來開創了260年江戶盛世的德川家康。

話既是說到這裡，想必列位都該看出來，這場戰役的最終獲勝者，是東軍。

大概在當天下午的四點多，雙方勝敗形勢已經非常明了了，西軍開始逃離陣地，而東軍則準備乘勝追擊，其中，來自薩摩（鹿兒島縣）島津家因各種機緣巧合，而被東軍給包圍了。

當時的島津家素有「鬼石曼子」之稱的島津義弘，在一番權衡之下，下達了突圍令，不過既是突圍，總得有人斷後，又是一番權衡，義弘的侄子島津豐久留了下來，率不到百人的敢死隊，抵擋蜂擁而來的東軍部隊。

結果必然是寡不敵眾，在竭力苦戰後，島津豐久身受重傷，瀕臨死亡——正在他盤算著靈魂是會入天國還是下地獄的當兒，卻奇怪地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散發著各種詭異氣息的長廊，長廊中間，放著一張桌子，桌前坐了一個打扮與戰國時代格格不入的人，還戴著一副毫無特色的眼睛，並以一種習以為常的目光透過著鏡片掃視著一切來客。

還不等發問，豐久便被推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他被稱為「漂流者」。

更讓他感到奇怪的事情隨後也發生了——在這異世界裡，他先是碰上了戰國時代的大前輩同時也是一代霸主的織田信長，而信長邊上，則跟著一個貌似姑娘家的男人，一問名字才知道，居然是那須與一！

這著實讓人感到萬分驚訝。因為無論織田信長干過什麼，他都應該在距關原合戰的18年前，也就是公元1582年的6月2日，死於京都的本能寺裡頭了。

而那位那須與一，乃是日本第一神射手，論準頭能和李廣比肩，可這傢伙是活躍在公元12世紀末13世紀初的人物，無論怎樣，都不該穿越400年歷史和島津豐久見面。

但不管怎樣，三個人碰在了一起，組成了漂流者三笨蛋。

而漫畫《漂流者》，也就從這裡開始了…

所謂漂泊者，其實指的是那些歷史上生死不明的傢伙——島津豐久，雖說有史記載戰死在了關原，但卻也有另說，認為他沒死，是重傷後被當地農民救走，並就此定居在了附近；織田信長，雖說當年本能寺烈火熊熊，但卻至今死不見屍，就連整樁本能寺事件本身，都是戰國史上最大的謎團；那須與一，同樣也是生死不明，有記載說是死於1189年，但也有說是死於1190年，更有甚者認為他一直活到了1232年。

漂流於歷史的縫隙之中而無法探尋究竟，謂之漂流者也。

說真的，這真是一部讓我感到很凌亂的作品，事實上在第一次知道它曾經和《海賊王》以及《鋼之鍊金術師》等一起被列為2011年度「這本漫畫真厲害」列表裡時，著實叫我吃了一驚。

但轉念一想其實也沒啥稀奇的，這確實是一本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非常厲害的漫畫。

首先，雖說自古以來大和兒女思路廣，在文化作品方面的創意堪稱天下一流，像這種有歷史人物穿越橋段的漫畫其實並不少見，比如節操掉陰溝里再也撿不起來的《銀魂》，但類似於《漂泊者》這樣，各種不同時代各帶奇葩屬性的歷史人物毫無由頭地在一個地方活生生地碰面且談笑風生甚至以此為主線而且還主線得那麼自然自若，確實很少見。

更造孽的是隨著劇情的推進，加入穿越漂流行列的人越來越多，而且簡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你活在世上的時候沒殺過人放過火沒屠過城稱過霸，簡直都不好意思玩漂流——

首先出場的是漢尼拔，就是號稱西方古代四大名將之一的迦太基將軍。

接著是大西庇阿，古羅馬執政官，漢尼拔一生的宿敵。

得，打了兩千多年還不安生。

而本著突出矛盾推動情節這一創作鐵則，有白必要有黑，因此沒多久，漂流者的對手們也出現了，像有新選組的鬼副長土方歲三；堪稱日本史上最悲劇武士之一的源義經；以及聖女貞德還有沙俄末代公主安娜斯塔西婭等等，都登上了歷史，哦不，穿越的舞台。

這些人，被稱之為廢棄物。

廢棄物，文藝的講法叫怨靈，說白了就是那些在世時有著各種慘痛經歷比如源義經是死於親哥哥之手，聖女貞德遭法王背叛被燒死，安娜斯塔西婭全家被掛路燈等等，從而產生了各種負面情緒，想要殺戮一切破壞一切——通俗講來就是要報復社會啦。

和漂流者一樣，廢棄物也多是生死不明的，像聖女貞德，就一直有說法認為當年被推入火堆的並不是她，真正的貞德早就脫逃升天了；還有源義經，這位日本史上非常著名的悲情小鮮肉雖然在正史上被記載的是遭親哥哥源賴朝討伐不得不自盡，但這絕非塵埃落定，因為在此之後關於源義經逃生存活的說法數不勝數，最著名的論調是哥們兒從北海道逃到了中國蒙古，改了個名字繼續活躍於歷史的舞台，而那個名字我相信你一定聽說過，叫鐵木真；至於末代公主安娜斯塔西婭的下落更是懸案，話說當年槍殺沙皇全家後，最終只找到了皇帝夫婦和他三個孩子的屍骨，最小的女兒根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以至於1999年的時候，《名偵探柯南》還用了這個梗做了自己的第三部劇場版——《世紀末的魔術師》。

憑良心講，作者平野耕太還是蠻下功夫的，去除穿越元素，這部漫畫確實很像是一部正兒八經的歷史漫畫。

但正因為是一部充滿著各種外國歷史人物的漫畫，因此很多中國讀者在看的時候都會對出場人物不甚了解，再加上主角島津豐久即便是在日本玩歷史的圈子裡也算是數得上號的非主流，故而在情節推進時更會讓人摸不到頭腦。

所以無論是從方便大眾還是好為人師以及其他角度出發，對《漂流者》里的主角們做一下科普，都是相當必要的。

不過由於篇幅問題，所以這裡只選兩個最重要的主角——島津豐久和織田信長。

島津豐久，之前我也說了，這傢伙其實真的算是冷門歷史人物，縱觀其一生，最出彩的地方就是關原斷後。

此人生於公元1570年，是著名的薩摩島津四兄弟中老幺島津家久之子。

和以勇猛著稱的父親家久一樣，島津豐久自幼也是個猛得近乎奇葩的人。

他第一次上戰場是1584年，那一年島津家與九州島三強的另一家龍造寺家展開決戰，在這場史稱沖田畷之戰的戰役中，因為龍造寺家人數兩萬而島津家不過八千，以至於年僅14歲的豐久也不得不提刀上陣，在臨上陣之前，父親家久特意給他掛了一把刀，然後順手又把刀繩給裁走了一段：「如果你戰死沙場，我會一眼就認出我裁過的這把刀繩，然後為你而驕傲。」

不過這場大戰最終是以島津家的以少勝多而告終，同時龍造寺時任當家龍造寺隆信也戰死沙場，至於島津豐久，不但沒死，甚至還親手砍下了敵人的頭顱，立下不小的軍功。

同年，豐久元服。

所謂元服，指的是成人禮，在戰國時代的日本，武門男兒一般到了15歲左右，就會加冠成人，謂之曰元服，元服之後，就代表你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武士，可以上戰場殺人放火奪金腰帶去了。不過話又得說回來，雖說是戰國亂世，但男孩在元服之前就上陣殺敵的，著實不多，而能全身而退還斬首立功的，更是少之又少。

由此可見島津豐久確實是勇猛過人。

1587年，島津家久得急病突然離世，有說法認為作為家中頭號猛將，家久堅決反對島津家臣服於當時已經實際掌控了大半個日本的豐臣秀吉，於是便被對方毒害。此說儘管只是風傳，但無論真相如何，總之年僅17歲的島津豐久，就此便成了個沒爹的孩子。

據說豐久在父親離世之後，一度情緒非常低落，甚至有自殺殉親的傾向，見此情況後二伯島津義弘於心不忍，便將其帶在身邊視若己出，不僅將生平戰陣所學傾盡而授，甚至連親事都給安排妥當了——這也就是為何《漂流者》里島津豐久稱義弘為自己的「養父」，其實在真實歷史上，義弘和豐久從來都不是養父和養子的關係。

1600年，關原合戰爆發，島津家在義弘的帶領下參加了西軍，不過當時家中反對聲很高，認為石田三成成不了大氣候，日本的未來必定會被德川家康一手掌握。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島津義弘能帶上戰場的兵力非常有限，前後攏共不過1500餘人，但島津豐久卻毅然決然地緊跟伯父身後，踏上了自己人生最後的戰場。

正如文章開頭所說的那樣，在東軍取得最終勝利之後，島津家一千五百人由於來不及撤退，被對方大約十萬餘人的部隊給圍住了。

當時的島津義弘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切腹自殺，畢竟一千五百VS十萬，古今中外前所未聞的人數差，能活下來才有鬼，與其最終落得個被俘受辱，還不如一開始就痛痛快快地想個武士的樣子切腹自盡。

正欲動手，卻被豐久給攔住了：

「既是天運如此，我等也只好認命。可是薩摩一日不可無伯父，更何況與其自盡，不如戰死在沙場之上，如此豈不更像武士？」

一句話讓義弘迅速地平靜了下來。在思考了片刻之後，他用非常淡定的口氣說道：「不戰而死的確有些懦弱，既然這樣，那就乾脆跟他們拼了吧！」

拼了的具體手法是從敵陣的中央搞突破，這叫死里求活。

之後發生的事情在文章的開頭便已經講過了，唯獨需要多說一句的是島津義弘和島津豐久兩人的結局。

島津義弘，在侄子拚死斷後的努力下，最終是帶著不到百人的殘兵安全回到了薩摩。由於在這次突圍中，以島津豐久為首的薩摩武士向全日本展現了自己敢打敢拼不要命的精神，以至於事後德川家康都太不敢追究他們的站錯隊，只是勒令由島津忠恆繼承家業，同時為表懷柔，家康還特地將自己名字中的「家」字，賜給了忠恆。

義弘最終去世於1619年，享年84歲。而薩摩島津家，也在戰後得以續存，直至今日今時。

島津豐久，雖然通說是戰死在了當年關原突圍時一個叫烏頭坂的地方，但根據戰國時代的慣例，但凡身價頗高的武將被砍死，是一定要取他項上人頭回來驗證的，一為死要見屍；二是好以此為據論功行賞，但非常奇怪的是豐久的腦袋一直都不曾出現過，而且到底是誰殺了他怎麼殺的至今也尚未有定論。

所以，各種各樣的說法便由此應運而生咧。

一種論調是說豐久其實並未當場戰死在烏頭坂，而是身負重傷後被當地欽佩島津家勇猛果敢的村民給搬回了家照料，傷好之後，偷偷返回薩摩，隱姓埋名度過餘生。

另一種和前一種說法相差不大，唯一的區別就是島津豐久沒能等到傷好，反而等來了德川家大規模的搜捕，為了不連累出手搭救自己的村民，便在被抓住之前自殺了。

總之，都挺玄乎的。

說完島津豐久，我們來說另一位——織田信長。

這人如果用兩個字來概括的話，那我想只能是奇葩。

他生於尾張（愛知縣），父親是尾張諸侯織田信秀。

信長自幼便是為了折騰而不拘一格甚至玩命的主兒——人家冬天躲被窩蹲暖炕，他偏去河裡游泳；別人和漂亮女孩一起聊天談理想，他組織了一群又壯又丑的女人搞起了相撲大賽，公然宣稱，誰贏了我就娶誰，並且振振有辭，強壯的女人能生強壯的孩子。

不過就是這麼個因為折騰得太過分甚至活活逼死了自己監護人平手政秀的傢伙，卻在成年後大放光彩，從奪取岳父斎藤道三的遺領美濃（岐阜縣）而後喊出天下布武口號開始，僅僅不過十數年，織田信長便差不多控制了大半個日本，佔盡京畿重地。完成了戰國亂世開端後百餘年無人能做到的偉業。

但即便是成了日本列島的霸主，織田信長卻依然不改其奇葩逗逼本色。

他曾經讓人隨便撿了一塊石頭，然後置放於廟宇之中，並對領民宣布，表示這塊石頭便是信長神，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啊，都給爺來拜。

結果還真有人誠惶誠恐地跑進廟裡對著那塊石頭三跪九叩，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對此，信長只是付之一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就此認定自己是神，還是僅僅在逗你玩兒。

不過這件事情到底還是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因為當時日本唯一的、名義上的神明——天皇，在聽說了信長擺石稱神的壯舉之後，誤以為哥們兒這是為自己當天皇鋪路，頓時嚇得瑟瑟發抖，不斷地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同時進行各種安撫，直到知道了信長對自己那有名無實的龍椅毫無興趣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正所謂諸事無常，盛者必衰。和所有的統治者或者王朝一樣，一旦登上了極盛的頂點，之後多半會迎來如同約定成俗似的衰敗。

雖然，信長的那一份「約定成俗」，都奇葩得讓人意想不到。

1582年6月2日，織田信長在京都的本能寺被部下明智光秀率兵圍住，由於當時京都乃是織田家領地的中心腹地，信長做夢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因此身邊護衛總共不過兩百餘人，故而面對明智光秀的一萬三千大軍，被圍困在寺廟裡的眾人雖說是拚死抵抗了一陣，但結局自是可想而知。

再說信長，當他知道明智光秀造反的消息之後，先是愣了半晌，接著走出房門外，淡定地看了看不斷蜂擁進寺廟的明智軍士兵，然後喃喃自語道：「現在說啥都來不及咧…」

說完，又轉身回了屋子，同時命人點起了大火。

在火光中，織田信長右手操刀左手拿扇，一邊翩翩起舞，一邊高聲吟唱：

「人生五十年，與天地相較之，如夢亦如幻；但得一生者，豈有不滅乎？」

「但得一生者，豈有不滅乎？！」

唱罷，據說是切腹自盡了。

據說，據說而已。

作為日本戰國史上最大的謎團，直至今日，本能寺事變依然有著很多讓人求而不得其解的疑問，比如說明智光秀髮動叛變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再比如信長到底死了沒有。

話說當日明智光秀兵變成功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女婿明智秀滿去尋找信長父子的屍體——正如漫畫里說的，事發當日信長長子織田信忠也在京都，光秀本著斬草除根的心態，將他也一起給搞死了。

很快，信忠的屍體便找到了，然後腦袋就被掛了起來，光秀準備藉此向天下昭告，老子把織田家給逆襲了。

可偏偏信長的屍首卻沒了下落，明智秀滿帶人在本能寺廢墟上跟挖寶似的又翻又刨，然而找了兩三天卻是一無所獲，別說屍體，就連屍塊都沒有。

至今，都沒有找到。

所以這就給了廣大好事者一個無限寬廣的想像空間，因為本能寺的大火再怎麼大也不可能溫度超過火葬場，既是比不過火葬場，那麼多多少少總該留下屍體或者屍塊，但現如今卻是什麼都沒給剩下，鑒於屍體不可能自己走路這條，因此只能得出信長趁亂偷偷跑了這個結論。

可問題是當時一萬多明智軍鐵壁合圍一般站在本能寺外，他織田信長是怎麼跑出去的？跑出去之後又做了什麼？是從此隱姓埋名偷渡國外呢還是換了馬甲接著混？

這一切的一切，我們無從得知。

搞不好真的漂流去了異次元。

順道一提，那位發動兵變的明智光秀，最後被織田家的另一位部將羽柴秀吉（就是豐臣秀吉啦）擊敗，在逃跑途中遭到了以劫殺落敗武士搶奪其財物為生的鄉民襲擊，就這麼死在了路上。

但還有另一種說法認為光秀其實根本就沒死，而是逃過了一劫活了下來，並以僧人的身份投靠了德川家康，最終成為了江戶時代赫赫有名的一代高僧，名號南光坊天海。

其實但凡歷史上那些高人氣的橫死者們，除非是真的鐵板釘釘地掛在了路燈或是城門上，不然通常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傳言說他們沒死，這主要得歸功於廣大人民群眾對你的無限熱愛，就算你真死了，大夥也希望你繼續活在自己的心中或是故事書里。

得人氣者，能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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