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短篇《魚市》結尾是什麼意思?
小說結尾,老闆娘風珠發現小毛驢停在窗前的石板街上。
"她從窗口躍出來,解開了毛驢肚腹兩側的馱簍蓋子。 她嚎叫一聲,萎軟在驢身旁。「這是暗指發現的是耿式父子的屍體嗎?這樣的結尾有怎樣的寓意?
打開莫言先生的《魚市》,濃重的魚腥味透過書頁爭先恐後地撲面而來:「街上的青石滋足了魚的鼻涕,蝦的汁液,蟹的涎水。「
鳳珠—魚香酒家的老闆娘,雖然字裡行間並沒有直接描繪她的美,但大量的筆墨勾勒了看到他的魚市男人們的形象:「路過窗口時,都斜過眼來,彷彿行注目禮。窗檯變成檢閱台。」這樣一位風韻十足的老闆娘,是大家公認的劉隊長中意的人。顯然的,她有過難以言說的,被凌辱的過往—作者描寫了她熟練地與各色人等調侃,對於公然凌辱的習慣般的容忍,對於輕浮之舉的默許甚至是冷漠。然而這樣一位女人--她的心並未死去—因為她的生命里還有溫暖的太陽--在她家店門口擺攤的魚販—老耿父子。
這對魚販子老耿父子,說來也是這篇小說核心,卻從頭至尾未出場的奇父子。他們在各色人等的口中反覆出現,在鳳珠焦急得一次次向窗外眺望的目光中徘徊,是劉隊長咬牙切齒地掛在口邊的心頭大患,也是路人王老五口中的被白狐狸精迷住的「不是老實人」。老耿的形象大約是樸實的,有著憨厚的眼神,粗糙有力的大手,或是寬闊的肩膀,被北海和南海的驕陽燒灼千次萬次的黝黑皮膚。讀者懷揣這般那般的想像,隨著鳳珠撲稜稜的,期待的心,等待來了文尾無精打採的小驢—小驢是小耿的,沒有主人的陪伴牽引,徑直走到了魚香酒家門口,彷彿是在招搖過市。
鳳珠從窗口躍出來,揭開了毛驢肚腹兩側的馱簍蓋子。
「她嚎叫一聲,萎軟在驢身邊。」
文章到此戛然而止。
馱簍里究竟裝著什麼?
究竟會是什麼?
從文章上上下下烘托出的混亂和不詳的氛圍來看,父子應該是遭遇了不測。
從鳳珠誇張的反應來看,是老耿和小耿的遺骸。
從小驢子馱簍容量推測,大約是父子的頭顱。
是誰會害父子倆?
從頭再推測一遍文章,要找罪魁禍首,先要看看文中構架的社會模型。文中的魚市,是一個微觀社會模型。魚市南北皆有海,南邊的叫南海,北邊的是北海。兩海的漁夫捕了魚,有了收成,都會往中間挑到魚市來售賣,藉以換錢,養家糊口。魚市到南海一百五十里,到北海一百六十里,漁夫們不管到南海還是去北海,一天打來回是痴心妄想,他們都遵循著兩天一來回的模式。這樣的出行模式,究竟是培養出了一些別的什麼:「南海的漁碼頭和北海的漁碼頭上,都有這些魚販子的相好。」魚市上的女掌柜鳳珠,北海下營鎮的「白狐狸精「,皆是風言風雨中老耿的「相好」。這也是文尾如影子一樣的路人王老五說老耿並非老實人的原因。
魚市上,劉隊長是老大,他是魚市上唯一有「兵權」的人物,手下有二十幾名保安隊員,個個佩槍,從不抓土匪,整天耀武揚威,煞有介事地興風作浪。
魚販子們是最沒有地位的可憐勞動力了,他們不僅要無償供奉給保安隊員貴重的鮮魚作為」保護費「,
就連地痞流氓一般的乞丐,都能欺負他們三分,騙些錢花。
以黑三為首的土匪幫子,也是小說里的隱藏人物。可憐的漁民在來回的魚市和南北海的路上,一定沒少被打劫。而魚市保安隊的主要職責,便是清剿土匪,保護良民的安全。
但事實並非這樣—土匪打劫漁民,保安隊仗著「保護」漁民,也」打劫「漁民。可憐的魚販子們,為求自保,安安靜靜做個生意,不得不多方打點,無論哪邊有所得罪,都是自討苦吃。
更可怕的是,保安隊劉隊長和土匪頭子黑三似乎有所勾結—在劉隊長用武力「平定「了魚市上乞丐和魚販子「猴子貓」的糾紛之後,女掌柜鳳珠調侃劉隊長,「抖起威風來了!有本事把黑三的杆子滅了去。」這時劉隊長的一番話卻讓人尤為猶疑:
「你以為我滅不了他是怎麼著?」
「這種事兒,你們娘們家根本不懂!「
一番話下來,兩廂緣由,皆已真相大白。恐怕魚市上唯一的安保勢力,劉隊長和手下的隊員們,早已勾結黑三,作威作福。劉隊長不能夠剿匪,因為黑三是他同流合污的同夥,是助紂為虐的親密夥伴,他們相互利用,又相互握有把柄,彼此間恨之而又不能除。
分析到這裡,我們眼前的這個「魚市」已然是一個,黑白混淆,灰濛濛的臭魚塘了,魚塘里命比紙賤,尊卑扭曲,似乎已經沒有了「乾淨的人」,或是「老實的人」。
由此看來,老耿父子的死是必然的。
他們的被害,或許是因為老耿是劉隊長想霸佔的鳳珠的相好;亦或是「白狐狸精「是土匪看中的人;亦或是賣魚時候沒及時供奉,得罪了權威…….
很多讀者提出的合理猜測都是劉隊長勾結土匪,在父子從北海到魚市的路上殺人滅口,又用小毛驢載以人頭招搖過市,甚至直奔鳳珠店門,讓她親耳聽到美好幻滅破碎的聲音。
然而,任何一個微小的原因,在混亂的魚市,都有可能讓一對樸實,貧窮,無依無靠的父子喪命。
馱簍里一直盛放著底層勞動者的命。
不是屍體,是老耿小耿的人頭,鎮上的鄉紳兼保安隊隊長——劉隊長讓土匪黑三幹掉了他倆,又讓毛驢駝著人頭招搖過市,讓老闆娘死心。
清晨的集市上散發著誘人的香,海風淡淡的拂過那些漁夫的肩膀,太陽剛剛伸個懶腰,遠方的船隻閃著耀眼的光。
這就是海邊的魚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日子還沒有過去,每天起大早打漁的漁夫們必須在集市開始前匆匆趕回去,橫起扁擔,支起馬扎,把樣兒魚擺出來,然後從身上抽出只煙,乾巴巴地抽上幾口,等著買主的到來。
魚市有條不成文的規矩,也不知道是從哪一代傳下來的,凡是支著魚簍賣魚的漁夫都知道哪家哪頭有幾分地,互不侵犯,各有各的地界。打漁這活最沒個定準,今天老王頭船壞了,明天老李家網丟了,這要家家戶戶搶地方,這救命的生意是誰也別想做了。
海內從小就跟著爺爺抓魚,風裡來雨里去,早早的晒成紅黑的模樣。這靠海的人一個個老實巴交,再有脾氣的人也會被海風吹沒了稜角。爺爺說這是老天給漁夫設的護身符,做生意一旦不實誠,誰還會有人買你的魚。
海內從小記著爺爺的教誨,在自己的地界勤勤懇懇地過日子,每天早上等在路邊,在集市還沒開始時把最好的魚送給兵爺劉隊長。魚市不大,南海北海的漁夫都擠在這裡,聽從劉隊長的差遣。
劉隊長常常帶著他的巡邏隊在集市上巡邏,有意無意地碰碰自己腰桿上的槍,人人知道這槍子不長眼,何況有劉隊長這幫人在,那些混混也不敢太猖狂。人人都圖個平安,笑呵呵地把上等魚交給兵們,然後轉過頭暗罵幾句狗娘養的。
海內不這樣,他覺得劉隊長要他的魚是他的榮幸,至於錢不錢的,一家子能養活就行。所以劉隊長也樂意要海內的魚,豐腴美味,是上等的紅魚。
這天老李頭的魚又被劉隊長敲了竹杠,滿腔的怒氣沒處發泄,帶著一家老小就去找海內。
「海內啊,咱自己憑功夫打來的魚,憑啥讓那些拿著槍土匪搶走,我知道你和劉隊長關係好,送條魚也沒啥,可我就不一樣了啊,賺不了幾個錢還要養活一家老小,這日子可怎麼過啊」老李摩挲著手掌,半哭半笑地抹著眼淚。
海內忙說,「李叔,你這是何必呢,這樣,我再給你幾條魚,大家就是吃這個的,賣不出去吃了還不成嗎?」
老李搖頭,狠狠地吸了口煙,「海內你有所不知,我這次來是代表著魚市上幾乎所有的漁夫來的,我們一致推舉你為新的隊長,管理魚市。」
海內大驚,當隊長這事他還沒有想過,偶爾幻想過抹搶的感覺,然後馬上被海風吹醒,爺爺說的對,這地界,海風總會吹醒人的美夢。
海內木然的點了點頭,他滿腦子都是老李和大家這次行動的構想:給劉隊長一個下馬威,然後老老實實的一起過日子。
第二天,劉隊長照常在魚市巡邏,海內把劉隊長拉過來,按照老李教他的話說,「劉隊長,這次有條大魚,我特意留給你,讓你跟我來看看呢。」
劉隊長笑了,「就知道海內你這孩子老實,有啥都想著隊長我。」
海內尷尬的笑了笑,把劉隊長引到一個僻靜的角落,一個不注意,繳了劉隊長的械。海內挎著小手槍,興沖沖地走出去,對著漁夫喊,「我當隊長了,大家不必再向兵長交魚了,有啥好的大夥留著吃,從今我們解放啦。」
啪的一聲,一顆子彈射中了海內的胸膛,是劉隊長的兵。海內只覺一片恍惚,朦朧中看到劉隊長氣沖沖地跑過來,海內歪了歪腦袋,木然地看了一圈木然的漁夫,倒了下去。
翌日,老李一如既往地給劉隊長挑魚,他抽著煙,問這幾天發生了什麼。
劉隊長淡然一笑,「這幾年我隊長做的不太好,把隊長的職務讓給海內了,誰知道隊長沒幹一天他突然罷官了,聽說還離開了這裡。」
老李點點頭,把上好的紅魚塞給劉隊長,「是啊,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怎麼敢和您搶隊長的職務啊。」
劉隊長笑著點了點頭,那條上好的紅魚散發著誘人的香,海風淡淡的拂過漁夫的肩膀,太陽剛剛伸個懶腰,遠方的船隻閃著耀眼的光。劉隊長說:「好一個貞女,要為老耿守節哩!你那窟窿里,鰻魚進去過,青魚進去過,鮁魚進去過,帶魚也進去過,假裝什麼正經。」她說:「諸般雜魚都經過,才知道金槍魚最貴重!」很明顯老耿已經是老闆娘裙下之臣,而想獨佔花魁的劉隊長怎麼可能讓情人心裡滿滿都是一個賣魚的「臭老耿」。而老耿有了「花魁仙姑」,自然也不忌諱有一個「白狐狸精」,這方圓幾里美女盡收胯下,沒有這樣的結局才該讓人覺得不對勁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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