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胡文輝?

胡文輝,著有《現代學林點將錄》《擬管錐編》等書


謝邀,這個題目我來答確實很合適,因為和刀哥熟。

胡文輝,曾用筆名胡一刀,故朋友都叫他刀哥。八十年代末就讀於中山大學中文系,之後一直工作於《羊城晚報》,業餘做學術研究,著有《中國早期方術與文獻叢考》、《陳寅恪詩箋釋》、《現代學林點將錄》,還有好幾本隨筆。

五年多前去刀哥家裡,給《南方都市報》的書房版寫過一篇小文,題目叫「書房做了點將台」,貼在下面:

如果家裡的所有房間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放書櫃,你就很難明確指出,哪一個是通常所說的書房。你要是到了胡文輝家裡,看到的就是這樣。

胡宅其實是兩套房,它們連在一起,打通後大小約為210平方米。每一個房間都有大小不一的書櫃,按照不同的類別,裡面幾乎都整整齊齊地堆滿了書。

胡文輝指著一進門左手邊那間房說:「那原來是廚房。」現在,那裡連水池都沒有,兩邊都是書櫃。他早年讀過的小說(有金庸,有古龍,也有索爾仁尼琴)就在那裡安身立命。

客廳(除掉餐桌、沙發和茶几,它仍然是一個書房)佔滿一面牆的書櫃放的是各種民國雜誌的影印本。十六冊的《學衡》,八冊的《現代評論》,七冊的《新月》,十冊的《獨立評論》,十四冊的《燕京學報》,二十三冊的《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五冊的《食貨》,八冊的《民俗》,十二冊的《禹貢》,十冊的《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這些重得可以壓死人的大部頭,代表了中國現代學術史最重要的幾個流派:反對寫白話文的學衡派;被魯迅砸磚、同時也砸魯迅磚的現代評論派;走小清新路線的新月派;以自由主義者姿態大談國事的獨立評論派;還有長久把持中國學術第一字頭位置,至今仍然威名不墜的史語所。這些大部頭還代表了隨中國現代學術而生的幾門新學問———翻開《食貨》,你看到的就是社會經濟史;沒有《禹貢》,就沒有中國的歷史地理學;把《民俗》的作者名單列出來,就是民俗學在中國最早的譜系……

在牆的另一面,則是現代中國眾多學者的專著、文集、研究資料等等。因為這間房面積最大,正中擺了一張極大的書桌,放的也是胡文輝平日里最常參考使用的書,因此不妨看做「主書房」。書架上,關於胡適的書佔了整整兩行書格,關於陳寅恪的也差不多。此外,其他大大小小、知名或不知名、重要或不重要的各個領域的學者,你都可以在書架上面找到名字。胡文輝新近出版的《現代學林點將錄》開篇就寫道:「人類的歷史並不等於英雄史和偉人史,但一部學術史,確實相當程度就是傑出學人史。」他撰寫《現代學林點將錄》和《陳寅恪詩箋釋》的那張書桌就正對著那面書牆,在這群「傑出學人」的著作的注視之下,他以他們為主角作了一部學術史。

胡文輝說過,寫「點將錄」看似輕鬆,實則困難;「因為這一工作,雖不要求學術史文獻的堆徹,卻最需要學術通識的貫注,不熟知百家,則不足以論一家。」這幾面牆,就是他「熟知百家」的來源了。

基本來說,胡文輝鑽研的乃是「文史之學」。不過,居然有一本《熊貓的拇指》擺在他的書桌上,似乎正在讀著。這本小書是古生物學家斯蒂芬·傑·古爾德的「自然史沉思錄」系列之一。「我也讀科學啊!」有點不服氣似的,他起身走到另一個書架前面,蹲下來翻了一會兒,翻出另外幾本「自然史沉思錄」,有三聯書店前幾年出的,也有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今年出的。除了古爾德,社會生物學的創始人E·O·威爾遜的兩本名著《昆蟲的社會》與《社會生物學:新的綜合》也塞在某個角落裡——似乎是在證明他「也讀科學」的話。

說了科學,再來看看藝術。正巧,又有一本《CD流浪記》擺在案頭。作者呂正惠,台灣一位教中文的教授,古典音樂發燒友,說自己買CD,「剛開始我很節制,決定一個月買個十張左右。後來變成一星期買十張,再後來一星期可以買到三四十張。」胡文輝說「他買CD比我買書還瘋狂」。書痴看碟痴,不知孰更痴?

書痴在《C D流浪記》目錄頁上寫滿了一頁紙的批註。費神費力,認了半天,隻字不辨——實在過於潦草。「我自己看得懂就行啦,」有點小得意,「不足為外人道」的笑。

從1985年進中山大學中文系起,胡文輝就開始「亂讀書」、「狂買書」,至今藏書估計在兩萬冊以上。現在仍是每天上網買,隔幾天去書店買。他的準則是「舊書從寬,新書從嚴」,所以買新書,還是習慣在書店裡比較仔細地審查。不過,他並不在乎藏書是多是少,「我不會花精力去想自己有多少冊書、每天看多少時間書之類問題。」他說,「反正需要的,就得買,就得看。」

那麼多,看不過來怎麼辦?

「確實,最煩惱的事就是太多需要看甚至翻翻的書,還沒有『處理』。」他承認,可是——「反正沒有人逼你。有精神就看書,沒精神就看碟。」

他買過較貴的書,或許是去年去台灣旅遊時買的《秘戲圖大觀》,裡面收錄了高羅佩的《秘戲圖考》和日本一些浮世繪名家所畫的春宮圖。胡文輝喜歡日本的古春宮圖,因為在日本畫此題材的都是有名的畫家,比如江戶時代的巨匠葛飾北齋,因此人物神態生動,頗有意趣,而中國明清時期畫春畫的大多是民間手藝人,作品就呆板多了。這書印刷精美,頁數極多,洋洋大觀,花了他3500元。「前一段我在孔夫子上看到只賣一千多了,你應該也買一本來。」他說,語氣里沒什麼懊惱。也許書讀過了就已經值回票價,何必在乎升值貶值?

擺在《偽書通考》、《藝文志二十種食貨志十五種綜合引得》前面的那隻碩大的扁竹節蟲標本,也許是書架上唯一不能拿來閱讀的東西。那次去台灣,他童心大發,本來還想買回更巨型、更嚇人、更惡趣味的另一隻蜘蛛標本,無奈被胡太嚴厲制止,只得作罷。除此之外,書架上再無其他可供賞玩之物。這與一般文人書房大異其趣,也隱約顯示了主人「謝絕趣味」的閱讀取向。

至於主卧室書櫃里的那幾個玩偶、面具和史努比……沒錯,那個書櫃是屬於女主人的。「她被我擠到這裡來了,」胡文輝笑著說。

胡文輝在書房。

客廳一角。

胡文輝家幾個房間都是四面環書,幾乎沒有傢具。

桌上放著胡文輝新作《現代學林點將錄》。

書架上碩大的扁竹節蟲標本是胡文輝在台灣旅行時童心大發買的。

《秘戲圖大觀》,胡文輝買過的較貴的書。

刀哥的學術成就,我是外行不敢置喙,但《陳寅恪詩箋釋》、《現代學林點將錄》這兩部是能站得住、留得下的作品,我是敢肯定的。

《陳寅恪詩箋釋》毫無疑問是當今對陳寅恪的詩用力最深、成就最大的一本書。余英時的《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對陳寅恪詩只是挑了幾首具有代表性的來剖析,刀哥則是把目前能找到的所有陳寅恪詩都做了箋釋。僅憑這一點,日後的研究者要談陳寅恪詩就沒法繞開他。

就連余英時也說:

直接接著我的《釋證》而進行陳寅恪研究的,則屬於更年輕的一代,上面已提及的胡文輝先生即是其中成績最大的一位。

羅先生的獎飾之詞,我同樣受之有愧,但他推重胡文輝先生為解陳詩之集大成者,我則舉雙手贊成。胡先生解陳詩,一字都不放過,雖或有時而可商,然精解妙悟,觸處皆是;

《現代學林點將錄》在報紙刊載經年,正是在下做的編輯,因此做了第一讀者,一篇篇讀下來,受益匪淺。

對中國現代學術史感興趣,又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如何入手的,可以找這本書來讀,挑自己感興趣的人物,按圖索驥,再生枝蔓。

在體例上,「點將錄」以人為綱,每則首先評論具體人物的學術成績、取向及方法,以見其學術史地位;再述其軼事逸聞,以知人論世,並增風趣;最後附以絕句一首,不拘一格,以留餘味。故此錄一方面繼承舒位《乾嘉詩壇點將錄》、汪辟疆《光宣詩壇點將錄》、錢仲聯《近百年詩壇點將錄》的形式,另一方面又糅合了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劉成禺《洪憲紀事詩》的體裁,實為「點將錄」與「紀事詩」的結合。

有人認為這種形式戲謔油滑,不登大雅之堂。對此,刀哥在例言中說,

作為著述形式,「點將錄」只是對單個學人分別作印象式的批評,看似輕鬆,但比之一般流水賬式的學術史編纂,其實遠為困難;因為這一工作,雖不要求學術史文獻的堆砌,卻最需要學術通識的貫注,不熟知百家,則不足以論一家。

「通」,是這本書、也可以說是刀哥做學問最大的特點。

當然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種「英雄論座次」的方式,無論如何都會有人罵。可罵的人沒膽子、沒氣魄、也沒這樣的視野和能力來干這樣的事,倒是由一個學院外的「業餘學者」幹了,而且幹得還很不錯。

對了,學院內的教授也不會來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因為這不是發論文,估計不能算學術成果。

這可以看得出刀哥的某種「野氣」。他把一本隨筆集取名為「擬管錐編」,也是這種體現。他對自己的學術有他的自信,因為如此,也因為身居江湖,他說話大膽無忌,也不在乎這派那派的。前一段他就在《東方早報》的「上海書評」寫了一篇文章,直言不諱地批評辛德勇的《製造漢武帝》。

刀哥是個有趣之人。說個小事:嘴不大但鼻子大的他在天涯的ID叫「真是李大嘴」,實則姓李的大嘴是胡夫人。

還有,刀哥不是那種不問世事的學者。他多年前發表過一篇叫《床上的愛國主義》的文章,引起過軒然大波,直到如今,那股氣還是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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