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坑裡的人
有一個人掉進了名為孤獨的坑裡。
坑很深,他沒法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只能仰頭看著坑外那一小片藍天,熱鬧和陽光都正在離自己遠去。
坑裡很黑,很冷,還空蕩蕩的。
有人在嗎?這個人大聲呼喊著,但回答他的只有回聲。
隨後這個人試圖在坑裡找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但除了無窮無盡的孤獨,他什麼都沒找到。
他覺得好孤獨。
過了一段時間,第二個人也掉進了坑裡。
好吧,現在坑底有兩個孤獨的人了。
兩個孤獨者開始交談,發現彼此都不喜歡孤獨的滋味,想從坑裡爬出去。
第二個人提議說,按照這個坑的深度,只要一個人在下面托著另一個人,上面那個人就能從坑裡爬出去。
然後再返回來救下面這個人。他說。
第一個人同意了。
孤獨太久的人,有什麼擺脫孤獨的法子都願意試一試。
於是第一個人便允許第二個人踩著自己的肩膀往上爬,自己在下面努力托住對方。
他發現站在孤獨的坑底托起另一個人這件事,很不容易,因為一個孤獨者的靈魂很沉重,而自己腳下的基礎卻很輕浮。
在把別人用力往上舉的同時,自己卻被壓得陷進了坑的深處。
他覺得既孤獨又辛苦。
一番掙扎之後,第二個人從坑裡爬了出去。他趴在坑外,向還在坑底的第一個人伸出去了手,想要拉他出來。
可是兩人的手怎麼都夠不著。
這不公平。第一個人站在坑底抗議。我用盡全身力氣才把你托上去,而你卻不肯把身體再往坑裡多探一點。
那樣我就又要掉進去了。第二個人辯解道。孤獨的滋味,我不想再嘗第二遍。
在發現不犧牲自己就無法將對方拉出坑這個真相後,儘管心有愧疚,第二個人還是從坑邊走開,不再回來。
坑底又只剩下了第一個人。
他試圖挖開坑底的一半,將挖出的孤獨堆疊到沒挖開的另一半,自己好踩著往上爬。
但被挖開的孤獨不像泥土那樣實在,而是像水一樣沒有定型,四處流淌,往下滲透,甚至憑空蒸發。
於是整個坑變的更空,更深,連一點光線都透不進來,讓這個可憐人離坑外的世界越來越遠。
這時候又掉下來了第三個人。
第一個人看著對方,心想這次要說服對方先把自己托上去。
可第三個人沒有被說服,他甚至也不需要第一個人幫忙托自己上去。
用這種方法出去的人,遲早還會再掉進孤獨的坑裡。第三個人這麼解釋。我們都不是能救對方的人。
第一個人沒聽明白,他不能理解第三個人的想法。
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坑底的兩人很少交談,不投機的交流對於減少孤獨沒有絲毫用處。
畢竟孤獨是很私人的事,即使同處一片孤獨,也未必能互相體諒。
又過了一段時間,第四個人跌進了坑裡。
在第三個人與第四個人對視的一瞬間,彼此的雙眼都在黑暗中閃閃發亮,能看見對方臉上的笑。
兩人在孤獨的坑底熱烈交談,每一句話都被共鳴的魔力幻化成羽毛,一片一片聚集在兩人的後背上。
有一天,兩人背後都長出了巨大又輕盈的翅膀,輕輕一扇,就足夠從坑底騰空,朝外面的世界飛去。
第三個人在飛離之前,朝底下的第一個人解釋:這才是離開坑底的正確方法。
第一個人注視著第三個人和第四個人手拉著手一起快樂飛走。
他既孤獨又嫉妒。
之後的日子裡,他每天都在等坑裡有沒有再掉進別的人。
能和自己一起長出翅膀的人。
掉進坑裡的人源源不絕,很快又有了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無數個人掉進了這坑裡。他們有的長出翅膀,有的互相利用,偶爾也有人無私幫助別人爬出坑底,任由自己被徹底踩進由孤獨構成的基底,就此消失。
第一個人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他不救人,也沒被救。
翅膀始終沒有長出來,掉進坑裡的人來來去去,最後還是只剩下他一個。
時光流逝,這個名為孤獨的坑變得越來越深,深到即使有人互相幫助,或者長出翅膀也無法逃離的程度。
第一個人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從這個坑裡出來了。
但沒關係,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這坑底的空曠,黑暗,冰冷。他甚至在無邊的沉靜中獲得了一份安寧,專註品嘗孤獨的滋味。
似乎這份滋味也沒有很糟糕,就只是單純的一種味道罷了。
有一天,當這唯一的孤獨者把身體蜷縮進坑底最深切的陰影,閉上雙眼時,卻突然聽到了孤獨的聲音。
和他當初掉進坑裡聽到的回聲一模一樣。
是的,這就是孤獨本來的聲音,每當有人試圖尋找外界的回應,它就會以迴音的方式出現。
我才是你永恆的陪伴者。孤獨對第一個人說。
孤獨者不覺得意外,也不悲傷,他只是睜開雙眼,看見整個坑在崩塌,消失,不復存在,無形的力量將他托起,回到了原來那個充滿熱鬧與陽光的世界裡。
但這也不能給他狂喜,事實上,他非常平靜。
因為在那個坑消失的瞬間,他領悟到了,那個坑裡的所有孤獨都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自己與孤獨融為一體,再不分離。
從此以後,他便是孤獨。
陽光有些刺眼,但孤獨者還是抬起頭,朝孤獨之外的世界邁出了第一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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