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第一卷 第二章 臨界點

嘟~~~~~~~~~~嘟~~~~~~~~~~~嘟~~~~~~~~~~

巡視員卡隆吹響了口哨。哨音像冥河深處的汽笛,穿過層層濃霧悠揚地飄入監獄和實驗區。

卡隆似乎有一百歲。他手持口哨,腰間別著小型電台,佝僂著背,每日垂頭喪氣的徘徊在監獄。一旦哨音響起,監獄裡某個人便進入地獄。地獄有兩種意思,一是死亡,二是進入實驗樓。

「卡隆」這個綽號是唐士隆起的,很快流行起來。名字來自神話里冥河上的擺渡人。這老頭逃來時,正好是八年前的冬至日。那天,是病毒肆虐全球後本國政府宣布停擺的日子。所以卡隆見證了後冬至日八年的日日夜夜。元年時,他口哨幾乎一日一響。後來自殺和實驗驟增,每天他要吹好幾次。到冬至日六年,哨聲越來越少,也越來越虛弱。

如今卡隆自知離死不遠,正尋找自己的接班人。

北監舍一層牢房裡,伍崎被哨聲驚醒。

誰死了?或誰成為試驗品了?

他爬下床,尋找聲音的方向。他期盼是南監舍的異類或是他們樓上那群偷東西、打架鬥毆、騙錢騙色的……不安地等待了五分鐘,四名傭兵才嘻嘻哈哈的從守衛室出來。

兩人套著聳拉鞋帶的軍靴,另兩人乾脆穿著拖鞋。在他們給槍上膛的瞬間,才能看到昔日正規軍的英姿。

傭兵邁著懶洋洋的步伐消失在北監樓梯口。腳步聲止於伍崎頭頂二層。

「大牙」死了。他曾是某個詐騙或傳銷團伙的頭目,刑期恰好八年。

當!!當!!當!!

南監響起擊打鐵門的金屬聲,緊接著一間一間敲了起來。這是犯人為死者和實驗品送行的傳統。和哨聲一樣,這個儀式也變得慵懶懈怠。伍崎配合的拿上杯子在鐵門前輕磕三下。此時,傭兵把「大牙」塞進裹屍袋拖走,等待實驗區派人驗屍肢解。

「伍哥,他是自殺么?」鄰監的唐士隆喊道。

「也許吧。」伍崎高聲回應。嘴上這麼說,他心裡並不認同。

「大牙」是個樂觀的人。他愛笑,一笑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比起自殺,他被嚇死更為可信。

幾個月前,十年以上刑期的「皮子」死後,「大牙」整個冬天就變得憔悴虛弱。連那結實的後槽牙都自動脫落了數個。

他是被嚇死的。

「伍!老!師!」陰陽怪氣的呼喚從對面南側一樓傳來。

是老朋友「剩子」。這小子和伍崎一樣,是第一批被運往此處的罪犯。

「下一個!該!你!咯!」說完,「剩子」哈哈大笑。那聲音半男半女,半人半妖。

笑聲沒有引起共鳴。監獄依然寧靜。

「伍大哥……他說的對么?」另側隔壁的阮梅問道。

他說得對。

「大牙」一死,關押重犯的北監舍只剩三人。伍崎,是其中唯一的死囚。

距離實驗區千米的監獄僅一棟樓。天井把監舍切分為南北兩側。監獄南側住的輕犯,北側關押重犯。烈日當空時,陽光能穿過深色的天棚灑在中部狹窄的過道上。曾經,犯人每天都能在過道里活動活動,兩年前菩薩消失後,犯人們再也不能出牢籠一步。沒有任何人權的關押,徹底避免了越獄的可能。

很多人因此瘋了。這似乎正和科學家的意願。他們非常需要腦子有病的特殊罪犯。

特殊罪犯均住在一樓。是卡隆最方便,也最多巡視的區域。南側特殊罪犯是科學家指定。曾經關押過一個腎、少睾丸、多個乳房、怪異血型、畸形身體、奇異體質,稀有疾病等各種犯人。現在的住戶有雙性人「剩子」,先天性無虹膜等三種眼疾混合的女人,其餘便全是腦子有病的傢伙。什麼萊姆病、森腦病毒、螺旋體真菌腦膜炎……兩年前又抓來腦萎縮痴呆、馬腦脊髓炎、布勞克氏病、阿爾茲海默症……不少還是參加二次反擊戰的英雄。至於那些癌症啊,艾滋啊,根本沒資格當特殊罪犯。這些特殊罪犯享受最特殊的待遇和最特殊的死法。試驗排序,刑期長短和他們無關。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時候去死。

年輕的動物學家消失前曾對伍崎說上帝總會在各個物種里種下獨特的靈魂。愛爬樹的狼、喜歡火的大象、愛游泳的貓、黏人的蛇、各種癖好的人……如果上帝在人類體內種下獨特的基因……那麼他們往往成為攻克疾病的鑰匙。南監舍一層,便是一堆鑰匙。

同樣是特殊罪犯,北側一樓的三人只有優質的學歷和健康的身體。這些都是菩薩指定的。

伍崎覺得好笑。

外面的末世,越是健康的聰明的越會被珍惜和重視。而武漢的實驗區,這類人反倒命賤。

上帝確實他媽的公平!

唐士隆,三十齣頭,身體健康相貌堂堂。強姦少女,刑期十年。

阮梅雖然是個醜女,但才二十六歲。她腦子聰明,身姿矯健。殺了親媽,無期徒刑。

最後一人,便是伍崎。他剛滿四十,學歷最高並且身強體壯。他是死刑犯。

普通重犯死絕,特殊重犯只剩三人……那麼按刑期排序……

我會是下一個實驗品。

伍崎已開始體會到「大牙」幾個月來的恐懼。十年前他殺人後也恐懼過。那時擔心的是何時死,現在擔心的是怎麼死。後者,實在太恐怖了。

伍崎想到自殺。

八年來上千的犯人嘗試了無數方法活命均告失敗。自殺,是唯一的解脫渠道。

除了南側「鑰匙」們的房間是防自殺布置外,其它監牢想死實在太簡單。書桌掰下一節木頭就能割脈,頭埋進蹲坑裡能窒息,兩米距離衝刺撞牆足夠讓腦袋開花……自殺者大部分都成功了。半死不活的也絕不會被搶救。某種程度上來說,管理者似乎不在意他們自殺。反正實驗品足夠多,缺的是喪屍的飼料。

可伍崎捨不得死。

保護好孩子。

菩薩消失前的聖旨,伍崎銘記於心。

監獄西端隧道被打開。分解屍體的小隊抵達。這次,多來了一個男人。他穿著傭兵綠色的軍褲和球鞋,上身套著一件許久不穿的破舊西服。顯然,他是特意披上。

「萬隊長,你申報了么?啊?科研人員可不能……」一名傭兵指著男人問向軍官。

「就這麼幾個試驗品你們都看不住?!再死人誰負責?讓教授盯住!一會一起走!你開門後過來幫忙收屍!出問題了我負責,犯人要再死你負責!」萬隊長吼道。

「好嘞,行……您負責就行,別跟我們這兒嚷嚷。」傭兵嘻嘻笑著,接過西服男人遞來的一根煙。

監牢金屬門上方形的送餐口裡丟進來兩套銬子。伍崎熟練的拷起手腳退至牢房深處。

自殺的機會都不給了。

西服男走入,令傭兵關上門,徑直到書桌前坐下。

「坐吧。」他平靜的說。

伍崎第一次看到這個瘦小的男人。他像個落魄的文人。體態看上去六十左右,可頭髮只剩幾縷黑色。眼鏡下眼球渾濁昏黃,但又帶有幾分睿智。能感覺到,浩劫前他應該是個體面的文化人。

男人打量囚舍一番,待傭兵走遠後說道:「你殺了兩個人。一對年輕夫婦。」

「對。很快就能彌補。」伍崎整了整囚服,遮蓋前胸的字跡。早先他還要爭辯自己是衝動殺人、激情殺人、失手殺人云雲,現在他已坦然接受胸口的刻字——殺人犯。

「呵呵呵,不不不……」男人擺擺手:「對於死者留下的孤兒和親屬,你的死沒有多大好處。死刑無非是給家屬解恨。可他們不在了。無論現在你遭受什麼樣的折磨,他們都不知道。你彌補不了你的罪過。」

「所以呢?」

「你要用別的方法贖罪。」

伍崎笑了。

原來男人是負責開導工作。伍崎誇張的說:「不就是拯救人類么?我知道,我拯救!我拯救!我拯救還不行么!」

「我希望你的死,能換孩子們的生。」

伍崎愣住了。

八年來凡是提及死亡,要麼是為了人類,要麼為了國家,最次也是為了全民族。

「救孩子?」

「對。」

「全人類的孩子吧?」伍崎問道。

「不……沒那麼偉大。就是你的學生,『子龍』他們。」男人拿出一根煙,是草稿紙卷著某種樹葉:「你知道你的學生是什麼吧?」

今天的對話有些蹊蹺。

伍崎說:「我當然知道。」

男人點燃煙,刺鼻的濃煙騰起。

「病毒攜帶者,或者說潛伏期內的病人,我們叫他們喪種。徹底變異後稱為喪屍症。」他大嘴吐出煙霧,露出噁心的兩排黃牙:「舉個例子,假如人類的精子卵子是白色,喪屍的精卵是黑色,喪種的精卵是灰色。自然界,喪屍不會和未徹底變異者交配,我們只能用人工手段實踐。人類精卵和喪屍精卵結合會被感染——即染黑——生下喪屍……」

「我知道。」伍崎不願細思喪屍和人類雜交的場景。冬至日第二年他被拉去實驗樓就是要參與這個試驗。是菩薩救了他一命。

「人類精卵和喪種精卵結合會被感染——染灰或染黑——生下喪種或喪屍……這具有無法預判的隨機性。但所有測試結果都表明,他們生下的必然不是健康的,未感染病毒的人類。最後,喪種和喪種生下的也具有隨機性。有可能生下喪屍,有可能生下喪種。總之……只要精卵一方被感染,生下的絕非人類。」男人彈了彈煙灰,給伍崎一點思考的時間。

「北京曾出現一例人類懷孕後變為喪種,分娩前又變為喪屍的病例。她生下的一個看似健康的嬰兒。到底是喪種?還是奇蹟?全球都開始複製這一實驗。P4自然也參與其中。首先,我們讓健康的囚犯配種,自然交配或體外或人工都試過。受孕後,再給母體注入Z病毒。妊娠早期、中期、晚期感染……甚至細到分娩前幾分鐘感染……」

「我知道……」伍崎再次打斷。沒有四肢的男女交配和給孕婦注入病毒的畫面更令他噁心。

「我們確定,只要分娩前孕婦——也就是喪種——變異為喪屍,生下的孩子必定是喪屍。」

「我的孩子,都是這一系列實驗的產物。生下喪屍,你們屠殺,生下喪種,你們養育繼續實驗。我知道,你沒必要把我當普通囚犯。」作為經常往返監獄和實驗區的囚犯,伍崎知道的遠比別人多。

「很好。」男人看了看手上電子錶:「現在,你應該懂我的意思了。你的學生,不是人。」

「科學也不是絕對的。你說北京的孕婦分娩前已經變異為喪屍,為什麼會生下喪種呢?難道不足以把灰,染黑么?」

男人咧嘴微笑。他對眼前的「機會」非常滿意。他正值中年,身體魁梧,又非常聰明。

「不錯。全球都沒能複製出北京的特例。不過,她生下的也只是個尚未變異的喪種罷了,不是什麼奇蹟。只要在感染者子宮內發育,嬰兒必然感染病毒。沒有特例……」

「你如何確定呢?」伍崎還是不信。

那些孩子和正常人沒有區別。智商、體質、構造、思維等各方面數據都在人類範圍內。上帝也許就在這群孩子中埋下獨特的基因。

鑰匙,可能就在其中。

男人讀懂了他的心事:「孩子們都是病毒攜帶者,體內隱藏著包含Z病毒的DNA,隨時可能爆發變為喪屍。我們親眼見過自然變異,也見過被激活變異……」

可我的孩子……八年未曾變異……

伍崎還欲爭辯,男人打斷他:「區分健康人和攜帶者是上面給我們下達的首要任務。也是全球科學家首要任務。如果成功了,兩次反擊戰不會如此慘。我們試過所有方法……真的……我們用細菌,病毒……用噪音毒氣用火燒電擊……肉體折磨心理折磨……能想到的一切我們都用了。可喪種總能撐過臨界點。」

「我不明白……」

「通俗的說,我們要在一群人中尋找出喪種,就要對所有人進行同一種檢測。可一直沒有方法,於是我們想到了激活。比如毒劑。每個人注射毒劑,讓喪種變異了,便成功找出了攜帶者。可惜,如果這個毒劑3克致死,那麼注入1克,或2克,只偶然有少數喪種激活。另一部分,還能隱藏。必須注射3克以上,所有喪種才會激活。可這樣,健康的人便也死了。這就是死亡臨界點。說白了,想要百分百判斷一個人是否是喪種,只有將他致死。死了是人,不死是喪種。所以……這些判斷攜帶者的方式根本無意義。你非要我證明你的孩子是喪種唯一方法,就是讓我全部殺掉。然後,我們抽著煙,看他們一起複活。」

「例外呢?」伍崎聽懂了。

「沒有例外……全球都在尋找方法。數百萬喪種的孩子,接受了數千萬種方式激活,無一例外,全部變異!伍老師,你不相信P4,你也要相信全球所有實驗室。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的學生幾乎全部是喪種。」

幾乎?

「全部……全部……你的學生全部是喪種!」男人挪開視線望向鐵門。遠處傳來電鋸聲。

可以步入正題了。

男人說道:「人體最完美的保護措施之一是腦血屏障,Z病毒侵入繼而控制人類思維。像肝吸蟲、弓漿蟲做到的那樣。你,會用來發展這方面試驗。另外,子宮也是完美的保護體。喪種大部分生下喪種而不是喪屍,北京那一例喪屍竟然生下喪種……這說明子宮可能有弱化Z病毒遏制Z病毒的功能。那麼,如果利用子宮這個『篩子』,進一步弱化Z病毒,有沒有可能讓它永遠藏在DNA呢?越過臨界點都無法激活呢?讓Z病毒和我們體內其它天然攜帶的病毒一樣,到死都不會爆發呢?這是子龍用來試驗的方向。」

男人轉頭看著伍崎。

伍崎瞬間理解了。

子龍,便是那個篩子。

囚牢內短暫的靜寂。男人觀察著伍崎的反應。這是他決定是否派伍崎實施計劃的重要參考。

伍崎緩緩站起,攥緊拳頭。十年前的殺人慾被喚起。

「你……你們這群變態……」手銬因顫抖震的嘩嘩響。

「是他們……兩年前反擊結束後我就被開除了。」男人對伍崎的怒意非常滿意,他低頭踩滅煙。

千載難逢的機會。

「你可以說服他們!阻止他們!!」伍崎遏制著殺意。這次的怒火,比十年前更為熾烈。若此時也有一把刀,他能把眼前的男人捅成馬蜂窩。

「我試過……試過太多次了……所以我不屬於他們了,進實驗樓的資格被剝奪了。」男人指向實驗區方向:「軍人變成傭兵變成農民,就為混口飯混條命,醫生也一樣,沒什麼道德可言。其餘的逃跑的逃跑,自殺的自殺,發瘋的發瘋……抗體、疫苗、藥物、基因武器毫無進展……甚至沒法判斷一個人是喪種還是人類!他們等不及了,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伍崎臉憋著通紅,攥拳的手青筋凸起。

七年前菩薩把他從死刑場救回指定他為老師。孩子,成了他活下去的動力,成了他親生骨肉。他願意為他們殺人,為他們死。尤其是……子龍。

「注射藥物激素還是什麼別的方法我不清楚,總之試驗很快開始。我來這裡,是請求你和我一起阻止這一切。」

遠處電鋸聲停止了。

男人深舒一口氣,鄭重地問道:「伍老師,你願意用自己即將結束的生命換喪種活下去的機會么?」

這一瞬,男人的目光和菩薩神似。

他叫我伍老師。

伍崎盯著男人回憶著剛才的對話。

他先告訴我孩子是喪種。接著告訴我孩子要接受的折磨。為什麼不騙我呢?他完全可以說我的死是為了拯救人類拯救國家,我的死是為了救贖為了彌補……他完全可以說我救下的是人類而不是喪種。

他是誰?

他叫我伍老師,而不是畜生。

良久,伍崎緩緩坐回床:「我願意。」

殺人的慾望未減,只是轉移了目標。

「菩薩預料的沒錯……拋棄道德倫理為未來開路,未來也一定是骯髒罪惡的……」伍崎默念著菩薩的話。

男人慘淡的一笑。

「你說吧,要我怎麼做?」

「唯一的內應會教你。去和孩子們見最後一面吧。」說罷男人起身重重敲門。

「會成功么?」

「會。」

他消失在門外,留下兩名傭兵:「畜生,上路了!」

伍崎環視了居住七年的牢房。撫摸著菩薩給自己搬來的書桌。沒想到這個上午,是自己在『人間』最後一天。

多活了這麼久……已經賺了。

七年前他從實驗區搬到這座剛修好的監獄時很快被召喚。那時監獄上上下下住滿了人。他走出牢房上十個軍人裝容規整立在兩旁。整個監獄敲打聲和歌聲震耳欲聾。犯人們樂於看見死刑犯的離去,他們認為第一次反擊戰必然成功,誰排序靠後,誰就有可能活著離開這裡。

他在犯人的歡呼中邁向刑場,如英雄就義。可今天,當他真正決定做英雄時,場面如此寒酸。

嘟~~~~~~~~~~嘟~~~~~~~~~~~嘟~~~~~~~~~~

卡隆用哨音,送走最後的死囚。

伍崎走出門,腳鏈和手銬變得比以前沉重許多。

阮梅哭喊道:「伍老師!另一個世界見!」

「伍老師……」唐士隆在送餐口露出含淚的雙眼。

「再見,祝你考研成功。」伍崎沖他微笑。

送別的敲打聲直至隊伍越過第一個換風口才漸漸消失。

兩人寬的人工地道已逐漸老化,散發著難聞的腐臭。四周泥土時不時滾落,木質支撐桿上蟲子鑽進鑽出。除了三位老師,其它犯人一生只會走一次。所以,囚犯叫它黃泉道。

老黃和軍官領著兩名傭兵推車走在最前,車上幾個封閉箱里裝著「大牙」被切割的身體。伍崎被兩名持槍傭兵頂著後背緊跟。

近一千米的隧道百米才有一盞昏暗的燈,三個換風口均勻的設置在隧道頂端。接近盡頭時,伍崎停下腳步。頭頂上方一米處便是最後一個換風口。透過風扇和護欄,陽光直接灑在他身上。

「怎麼了畜生?要不我們舉起你,讓你爬出去晒晒?」押解的傭兵笑道。

「走吧畜生,別抱幻想,這換風口下死過不少人呢。」另一名用槍口推慫著。

伍崎被推的踉蹌了數步,他依依不捨得回頭望了一眼。不是奢求外面的自由,而是嚮往太陽的溫暖。

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次沐浴陽光。

隧道盡頭,形如銀行金庫的圓門被拉開,一行人抵達辦公樓地下室。男人朝身邊的軍官說道:「小萬,你和他們先上樓。我陪伍老師上會課。」

小萬有些擔心,他瞅了瞅伍崎,說道:「范老師還沒下課,這違規去監獄還是我去解釋解釋比較好。」

男人擺擺手:「我來扛。你把飼料運上去吧。」

小萬幾人推著「大牙」走上電梯。男人和伍崎在兩名傭兵的跟隨下步入教室。

教室曾是個地庫。一堵由數塊玻璃組裝的大牆把它隔成兩個空間。一邊屬於人類,一邊屬於喪種。玻璃牆正中低處有一塊手機大小的密封通話口。雖說新生喪種未查出具有空氣傳染性,但這裡布置的相當謹慎。

一張真皮單人沙發擺在密封口前,范老師悠閑的坐在上面,像女王在欣賞寵物的表演。男人拉住伍崎站在教室後,注視著詭異的課堂。

這是中班。孩子出生在冬至日三,四年之間。那時菩薩還在,阮梅是他們的班主任。冬至六年,菩薩消失,這個班便交給了范老師。伍崎時隔兩年再見到這群孩子,他們的氣質和眼神完全變了。

玻璃那邊瘦高的男孩赤身裸體的被兩名女孩架住。他身上是彩筆畫滿的各色線條。男孩身前的幾個孩子彎著腰,介紹著:

「這是心臟,這是胃……」

范老師問:「割掉綠線範圍內的器官,能看到什麼?」

一名光頭男孩用筆指著:「腎臟。」另一女孩指著一條橫線:「這是幽門平面,環形的是十二指腸。」

「黃圈那兒?對,那是什麼?」范老師興緻勃勃。

赤裸的男孩搶答道:「膽囊底!」

「不對!第九肋軟骨!」女孩喊道。

「腹直肌鞘外緣!」孩子們爭執起來。

「就是膽囊底!」

「不可能,不信你去看解剖視頻!」

范老師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你們都說的對!行了,今天就到這吧。」

「范老師,什麼時候輪到我去高榮國度啊!」 架住男孩左臂的姑娘細聲細語地問。她顯得非常膽小,說話都不敢看向前方。

「你?你不久前還唱了歌呢。低級的人才學習藝術,只配去低榮國度。」范老師面含微笑。

「我呢?我已經做好犧牲的準備啦!」被畫的男孩掙脫雙手,他對自己赤身裸體毫不羞恥。

「M504,我們要給大班的哥哥姐姐機會,他們表現的更好一些。」范老師停了停,讚美的說:「你很優秀,早晚能前往高榮國度。」

「媽媽……在那裡,對嗎?」膽小的姑娘低下頭。

「對,她等著你們。」范老師明顯有點不悅。

女孩的渾身都顫抖起來:「我不再唱歌了,我要去高榮國度……范老師,求求你……」

「好!只要努力改正錯誤,你們的身體一定能奉獻給人類!高榮國度等待你們!下課!」范老師一聲令下,孩子們有序撿起散落在牆邊的手銬將自己扣起。戴著防毒面具的傭兵推開門,指引他們離去。

「喲,你怎麼來了?」范老師看到了男人,笑道:「你看看,她都走那麼久了,孩子們還惦記著呢。」

男人整了整西服衣領,半鞠躬說道:「范老師,這不試驗的犯人提前死了么。我怕再出岔子,自己趕忙去看著伍老師。您看,我親自帶來了,一會就去體檢。」

他卑微的樣子讓伍崎噁心。

「沒經過允許你去了監獄?」范老師雙手把短髮撩到耳後,露出尖酸刻薄的臉:「天哪,勝利馬上就要到來,你還敢做這種事?!」

「我怕他自殺,我怕他自殺啊!『大牙』的體檢都準備好了,今早死了,又少一個樣本!我沒給您打招呼,是我的錯是我的錯。」男人鞠著躬。

「行了!下不為例!我也是為你好,那群禽獸萬一殺了你我們就少了一個天才啊!」她每句話都像是嘲諷。

「你們要對子龍做實驗么?「伍崎忍不住質問,男人驚慌的拉住他衣袖。

「W812?是啊」范老師似笑非笑轉向男人:「你和他說的?」

「我只是隨口一提……」男人繼續點著頭,像一條哈巴狗。

伍崎不再畏懼眼前的女人,反正都是一個死。他聲色嚴厲的問道:「我想知道你們要幹什麼?」

「她是下一階段的實驗體啊。」范老師叉起腰,詫異地望著伍崎:「有什麼問題么?」

「她還未滿八歲……」

「喲……」范老師癟嘴笑道:「嘖嘖嘖,畜生對畜生真是惺惺相惜啊。大班你們帶了五六年,看畜生們對你們感情深才讓你們繼續帶帶。你瞧瞧你們把這群小怪物教成什麼了?只會唱歌跳舞,對人類的苦難毫不在乎,甚至懼怕犧牲!哦……畢竟都是畜生!」范老師拉住伍崎的衣領,指著他前胸刻字:「別因為被叫幾句老師就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被你捅死的夫妻也有孩子吧?!連人都不放過,在這裡對喪屍同情?裝聖母?再說,就算聖母在,也阻止不了。」她挑釁的看向男人。

「范老師別理他了。讓他和班長見最後一面就好啦。他要是心態不好會影響我們工作。畢竟拯救人類是大事。」男人擠出笑容。

「行。」她回身喊道:「放W812讓畜生見一面。」

「謝謝范老師,謝謝范老師。」男人頻頻點著頭,另一隻手還拉著伍崎的衣角。

「只給你三分鐘。」范老師朝伍崎啐了一口吐沫:「畜生!」然後大步離開。

每一次爭辯,都是同樣的方式收場。畜生,禽獸,兇手。這裡人都這麼稱呼罪犯。他們叫唐士隆爛屌,叫阮梅婊子。即使是最普通的小偷,也會被無盡的羞辱。

男人拍拍伍崎:「他們是罵給自己聽的。」

伍崎早已不在乎,他盯著教室的門,等待自己最愛的孩子。

突然他有些自責。他發現自己想見的只是子龍,其餘的孩子似乎不那麼重要。漂亮、可愛、聰明、禮貌……子龍擁有伍崎能想像到的所有優點……按理來講,他應該對每個孩子公平對待,可是他實在無法剋制自己對子龍的偏愛。

她實在太完美了。

幾秒後子龍走進教室。穿著雪白囚服的她帶著燦爛的微笑,宛如天使。男人死死盯著伍崎,捕捉他臉上細微的變化。

一看到子龍,伍崎眼眶就濕潤了。這樣美麗的姑娘在任何地方都理應被人溺愛。若天使般容貌的女孩是怪物,那伍崎願意站在怪物這邊。

「伍老師!伍老師!」子龍歡快的蹦跳到玻璃前,明凈清澈眸子閃著繁星般的光芒。

她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好!」

伍崎還不等她說完,趕忙蹲在通話口前:「老師在,老師在……」

子龍甜甜的笑著,粉紅細嫩的臉上露出淺淺的酒窩。她戴著手銬掀起囚服上衣,露出雪白的肚皮。肚皮上,畫著一張長滿雜亂胡茬和濃密眉毛的臉。

「伍老師,我畫的你。」她驕傲的把肚子貼上玻璃。

「拉下拉下!」伍崎回身驚恐地望了眼不遠處的傭兵:「不是說好不許畫畫么!」

子龍調皮地吐吐舌頭:「體檢我偷到筆,悄悄畫的。」

「又體檢?他們怎麼體檢?」

「用一個小鏡子照我肚皮。」她拍了拍肚子放下衣服。

「有給你打針么?有給你吃藥么?讓你還幹了什麼?」伍崎慌亂地問著。

「沒!就是照了照,還給了好多糖果!不過吃完今天肚子有點疼呢。」子龍開心地說。

「他們有打你么?」

子龍誇張地用力點頭,嘟起小嘴:「打我很多下!」

「為什麼?」

「我模仿范老師上課的樣子……」

「不許模仿!」伍崎急了。

「又沒說過不可以。」子龍一臉委屈。

「不許!知道嗎?一定要記住!千萬別惹他們生氣!」

「可媽媽教的……」

「不許!」伍崎拍著玻璃。

子龍似乎被嚇到了。她獃獃地點著頭。

伍崎平復情緒,輕聲說道:「子龍,你要乖乖聽唐老師和阮老師的話……學好數學和醫學明白么?以前教你的東西都忘掉,好么?」伍崎把手貼在玻璃上,想像自己能觸碰她的臉。

兩年前,菩薩說她唱歌是天籟之音,舞步瑞彩蹁躚……自從禁止文藝後,伍崎再也沒見過那美好的畫面。

你真的是喪屍嗎?

「伍老師別傷心……我醫學學的可快啦。」她指指自己肚子:「這裡是宮腔,兩邊是宮角……前面是膀胱……後面是……」

聽到這,伍崎癱跪在地上,雙手扶臉無聲抽泣。

男人只是靜靜的看著。也許安排這場會面過於殘忍,但只有這樣才能讓伍崎孤注一擲。

子龍身後的鐵門傳來幾聲敲擊。三分鐘到了。

「伍老師……伍老師別哭……我再也不敢了……對不起……我不在模仿了,也不畫畫啦……」子龍雙手撐住玻璃,臉急的通紅。

伍崎拚命地點著頭:「好……好孩子……別忘了老師……」

男人將他攙扶起來:「走吧。」生離死別的場面,這八年他見過太多。希望這次,是最後一次。

子龍慢慢退後,沖著老師擺擺手:「伍老師,我會去天堂嗎?范老師說媽媽在天堂……」

「會……但要長大……長大才行……」伍崎抹著淚,擠出笑容。

「媽媽在那裡啊!我好想她……好想她……我等不及長大……」稚氣的聲音令人心碎。

「可……」伍崎不知如何回答。

「老死……」男人沖孩子說道:「只有老死的人,才能去天堂。『媽媽』是這麼說的。記住了么?」

「老死……要多久……」

「越久越好。活的越久,進天堂的機會越大。」

子龍輕輕點頭:「那天堂……在哪?」

天堂在哪?

「在陽光下。」伍崎留給子龍最後一句話。

在陽光下。

子龍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深深鞠了一躬。

平復好情緒後,男人攙扶伍崎爬上了辦公樓頂層。伍崎第一次進入這個區域。樓梯間和走廊的所有窗戶被完全密封,每間房屋的門也緊閉。

這裡果真見不得光。

走廊盡頭三名戴著口罩和衛生帽的醫生倚靠在門前。男人沖著三人說道:「犯人來了,各位抓緊時間。」

女醫生嗯了一聲,鄙視地打量一下伍崎:「是那個殺兩人的畜生?進去吧。」兩名傭兵令伍崎躺在小屋正中的不鏽鋼解剖床上。另一名女醫生說話帶著一股湖南口音:「畜生,手銬解開時,老實點。自己把衣服脫了。」

眾目睽睽下,伍崎麻木的脫光了衣物。他乖乖躺下,讓傭兵把自己雙手雙腳扣在床上。

「無關人員出去吧。」男醫生蒼老的聲線令人想起「卡隆」。

男人向老醫生點了點頭,便和傭兵守在門外。屋中,醫生忙碌起來。

頂部的燈光亮起,伍崎看清了老人。他左臉上一條凸起的長條狀肉疤從口罩蔓延到太陽穴。整條肉疤鼓出足有一厘米高,在周圍老皺皮膚的襯托下泛著粉嫩的油光。

像一根新鮮的香腸,埋在腐臭的肉泥中。

「天生的。」老醫生眉梢上揚,皺出數排魚尾紋。伍崎不好意思的轉過頭。

女醫生從推車裡取出五顏六色的采血管。

「伍老師您好……」說話的是剛才叫他畜生的女人:「要多次多部位采血,其中橈動脈,股動脈包括……」

「這點疼你要忍不了,孩子們就沒希望了。」另一個女人拿出幾種試管。

「我們開始吧。」肉疤老人坐在伍崎頭前,把一旁的龍頭打開。

伍崎彷彿進入洗頭房。對於一年只能洗幾次澡的囚犯而言,這比斷頭飯更加享受。

老人拽住龍頭打濕伍崎的黑髮,低頭輕語。

「不要有表情。我會用最通俗的方式告訴你計劃。這裡有監控,不要張嘴。」

老人控制著音量,口罩沒有絲毫震動。他聲音雖小,但充滿力量。伍崎點了點頭。

他就是那個內應。

「頭也不許動。」說著,他開始清洗伍崎的頭髮。

「想像下,試驗室是你的臉。兩個樣本,你在左眼,他在右眼,相隔不到一米。」蒼老的手挪到伍崎額頭美人尖處:「唯一持槍衛兵就在這裡。注意,他在手術台光區外,隨時可以拔槍打穿你的腦袋。」

他關掉龍頭,取出一把剃刀,俯身刮伍崎引以為豪的下胡。

「這是你們腳面對的方向。嘴唇是一堵玻璃。下胡是玻璃外的觀眾。他們是這實驗的創造者,也是得利者。不要試圖衝擊這塊鋼化玻璃。你的目標只有一個。」

剃刀挪到兩頰。

「我一直想扛到戰爭勝利,回家尋找孩子們。可惜我要死了……癌症晚期。人死之前,什麼都不怕了,也想通了。如果能用我的命,換那些孩子一次機會,我願意。」

不知不覺,伍崎已經被抽了三次血。他不覺得疼。

「我們簡稱樣品A和B。你的右眼A,是自然死亡三小時內的人類。他就是卡隆,根據體檢報道來推測,他離自然死亡最多一個月。你的左眼B,就是你本人,健康強壯的活人。對比試驗由四名醫護人員共同完成。我是其中之一,其餘三人都是我們的敵人,你的一切都在他們和攝像頭的監視中。」

老人嗓音溫柔厚重。伍崎仰視著他,彷彿自己已死,正聽著葬禮上牧師念著悼詞。沒想到,陪自己一起死的是卡隆。

冰冷的液體被塗在頭皮,老人用剃刀穩穩刮向髮際線。

「把你和A固定在解剖台上後,試驗便開始。你務必記清楚次序。第一步,對A進行四肢截肢手術。他的胸部腰部頸部有三條繃帶固定,而你的固定方式和現在一樣;第二步,開顱手術。手術由我輔助,主治醫生操作;第三步,由我為A腦部導入真菌。真菌是團隊新研發的。命名非常複雜,你記住簡稱——文穎真菌。這種真菌快速在大腦無性繁殖,能阻止Z病毒。這一步結束後,我和主治醫生便開始對你手術。A樣品這邊由剩下兩人進行第四步。他們會快速封住A的大腦,並在脖頸處針對不同部位導入四種阻斷液。第五步,複製田教授試驗,是香港DHP實驗室死而復生的試驗。我們會給A注入足夠引發變異劑量的Z病毒血清,並注入催化劑。」

伍崎一字一句認真的聽。女醫生正在颳去他的腋毛和陰毛。

「你將免除截肢手術。因為一旦試驗成功,要對你進行平衡,運動機能等測試。所以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第一步對你注射少量的麻藥,頭顱注射文穎真菌。大腦還在運作,無需開顱;第二步,頸部注射阻斷液。第三步,導入足夠引發變異劑量的Z病毒。」

伍崎並不害怕。他聽聞的試驗要比這恐怖的多。

「試驗會有兩個結果。成功了,一種新的物種會從武漢誕生。你,便是半人半屍的亞當。你會擁有百毒不侵的肉體和人類智慧。但我更偏向試驗失敗,我認同陳教授的話,這是上帝的禁區。」

陳國康,黑髮雙傑之一。菩薩常常提及的天才。

這裡的科學家總是滿嘴上帝、靈魂、奇蹟……

一股刺痛從腹股溝傳來,伍崎咬緊牙關,未出一聲。

「我會在準備階段鬆掉AB兩樣品解剖床的綁帶。記住,我只能在外觀不被察覺的前提下鬆動,需要你有足夠的力量才能掙脫。真菌有效,試驗成功,A體內Z病毒被鎖死在軀幹內,A生物學死亡。若實驗失敗,則A大腦被Z病毒攻佔,變為喪屍復活。復活時,沒有四肢的它也有力量掙脫,到時我會命令擊斃,衛兵會持槍靠近。這時,就是你的機會……穿刺取精,咬咬牙。」肉疤老人邊笑,邊把伍崎最後一塊頭髮刮下。

相比之下,女醫生粗魯的多。伍崎陰囊一陣刺痛,生精小管便被提走。

「現在是關鍵了。你軀幹被注入足夠量Z病毒後不會有潛伏期。病毒會迅速佔據你所有器官抵達頸部。你身體會出現痛覺缺失症等,並有極強的爆發力。頸部阻隔和腦部真菌會暫緩Z病毒的入侵。這時的你,將會處於一個臨界點、一個瀕死點、一個半人半屍的狀態。在你的理智徹底喪失前,你要鎖定你的目標———衛兵。一旦你徹底變異喪失自主性,很有可能攻擊其他目標。只要衛兵在,他就能殺死你。若實驗在你身上失敗,意味著A也失敗,士兵攻擊復活A時……」肉疤老頭用刀片輕輕敲打伍崎的鼻樑根:「他會在這裡,在你右側。我會乘機配合你。臨界點時你要死死咬住衛兵,咬破他的脖頸,直到你徹底變異。你體內的病毒會讓你感受到周圍宿主,它會控制你處於Z1狀態,傳播而不是殺戮。記住,儘可能的咬深,分泌大量的唾液,讓他流大量的血。保證他變異而不是成為喪種。只要他感染變異,我們就成功了。」

肉疤老人誇張的伸了個懶腰,抬頭說道:「去CT室。」

接著,他壓低聲音:「假如試驗成功,你真能成為半人半屍也沒關係。你殺死衛兵後奪走病毒注射液,扎入周圍的人。那時,觀眾寧可全屋人都死絕,也捨不得殺死你。而我,不論實驗什麼結果,我都逃出,並依次打開各個門,用身體阻擋其它傭兵,儘可能放出囚禁室的兒童和樣品處的喪屍……這邊辦公樓同時開始戰鬥,解救其它孩子。我們要毀掉這個人間地獄。」

「伍老師,拜託了。」身邊的兩名女醫生微微低了下頭,轉身開門。

「弄完了,給畜生做下一項!」女醫生叫道。

男人和肉疤老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一同領著伍崎去其它房間。剩餘的體檢男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伍崎腦中一片渾濁。

臨界點……瀕死點……

何時是臨界點?

十年前他舉起刀前是個善人。手起刀落他變成了惡人。那個臨界點在哪呢?善到惡,人類到喪屍……哪裡是臨界點?如果提前攻擊,會被擊斃,如果過晚攻擊,自主意識喪失……

我怎麼感受那個臨界點???

半夢半醒間,他被押到了辦公樓和實驗樓的空中連廊。體檢結束了,墓地就在前方。

他抬起頭,環視四周。一陣翠綠讓他清醒過來。廊橋的窗戶竟然沒有封閉!通過深色玻璃,他看到了實驗區遊盪的家畜、引渠的清流、晾曬的衣物、空蕩的旗杆、和發芽的田地……

他看到圍繞實驗區外圈的高牆和內圈的鐵網,還看到了自己的老家——卡在牆和網間的紅色倉庫。倉庫頂端,黃色三角噴漆已褪色,中間的黑色骷髏還張著空洞的雙眼。

危險廢物標誌。

當初運來的重刑犯都住那裡。每天被注射鎮定劑,昏睡不醒。如今,那些危險廢物都死了,只有自己還苟延殘喘。

再往遠看,是生鏽的坦克,大炮和機槍,然後……

萬里無雲的長空和連綿不絕的山脈。絢麗的翠綠和湛藍疊拼在一起,撒上白雲和花朵,猶如仙境。

原來春天是這樣。

與之截然不同的,是正前方死氣沉沉,沾滿穢跡的藍色方形建築。它每扇窗都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就像一個塗抹藍漆的骨灰盒。

BSL4——最高封閉實驗室。

人們總說武漢這所P4實驗室很可能成為人類戰勝喪屍的聖地。伍崎並不否認。只是後人是否會來此悼念死在戰場上的這群畜生呢?

男人站在伍崎身邊,他還穿著那件破爛的西服。他默默陪伴著伍崎,讓他儘可能的多看一點外面的世界。

「伍崎,做好準備。就在剛才……」男人目視遠方。他聲若蚊蠅的幾個字如同晴天霹靂,震的伍崎腦腔轟鳴。

子龍來初潮了。

伍崎大步邁入奈何橋。赤身裸體渾身無毛的他並不覺得羞恥,反倒有些自豪。多少人通過這裡都是為了人類,而他是為了一個人。八年的煎熬,原來是為了她……

走至中部,伍崎回頭大喊:「你是誰?!」

西服男微微一笑挺直腰桿驕傲的回答:「這裡的主人!」

果然,伍崎沒猜錯。他是世界病毒學界的權威,是歐洲口中的黑髮雙傑,是慈愛的丈夫和父親,是P4實驗室曾經的主人……

他是黃仁康。

菩薩的丈夫,菩薩的驕傲。

伍崎放心了。

他仰起頭,跨過臨界點。

By:慕成

特此聲明:本文純屬虛構,無任何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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