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門客棧4

她意識飄忽，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好似一尾無助的魚，耳邊腳步聲倉促，父母在驚恐的大喊醫生，她感到有無數只手將她推在手術台上，護士和父母的臉如同在魚眼鏡頭裡一樣滑稽的扭曲，她看到自己正在被飛速的推著，葉冉很想笑，這群人真是過分緊張。

「冉冉，我愛你」

"好好活下去。"

她聽到有人在耳邊曖昧的低語。

她彷彿看到學長穿著直男衝鋒衣，帶著黑框眼鏡，傻傻的背著箇舊電腦包，正拎著四份盒飯站在酒店門口，紅著臉看向著自己。

眼角有冰涼的液體滑出，她開始注意力渙散。

她腦中很亂很亂，看到從小到大無數的碎片在眼前閃過。

她看到自己和渣男吵架，渣男惡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一向被人捧在手心的她感到萬念俱灰。

她看到自己考試失利，想不開去酒吧喝酒，醉眼朦朧，便在朋友圈裡發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話，學長突然打電話安慰她。

她看到自己大著舌頭嗔罵學長，"你幹嘛總這樣黏黏糊糊，什麼都要問要不要，敢不敢男人一點，幹什麼都這麼軟，你這樣，是打算把我溺死在你的溫柔鄉里嗎？"

一時的胡言亂語，竟是一語成箴，不過溺死的不是她，反倒學長先她一步。

她看到自己真的去赴了約，結果在快要抵達之時，客車莫名其妙的熄火了，就這麼一小會的功夫，整個天空化為黑色，一瞬間飛沙走石，烏雲蔽日，大地在劇烈搖晃，山體在憤怒嘶吼。

無數或大或小的石塊蝗蟲一般飛過，前赴後繼地砸向車群，地面迅速裂開了無數血盆大口，張著深不見底的大嘴輕易的吞噬了一輛又一輛車子。

人潮瘋狂涌動，哀嚎聲，慘叫聲經久不息地在公路回蕩，

屍橫遍野，人間地獄。

她看到自己所在的大巴遭遇了巨石的襲擊，那個靠窗的姑娘瞬間腦漿迸裂，人首分離。

漫天飛舞的玻璃碎片劃破了葉冉的臉，她卻感覺不到疼痛，眼睜睜看著那姑娘的破碎頭顱滾落在她懷裡，溫熱的血液和粘稠的腦漿在她的連衣裙上開出了妖冶的紅白花朵，大地劇烈顫抖，震蕩力量持續衝擊著所有車輛，頃刻間將重達數噸的大巴車輕易地推入山底，在混亂中，她昏死過去。

"滴 滴 滴 滴 "

葉冉再次醒過來，四周已經恢復了平靜，她好像又做了一個冗長沉重而又驚心動魄的夢，可是懷中頭顱的溫熱觸感，明明還沒有消失。

母親在旁邊削蘋果，絮絮叨叨的說著安慰的話，病床前的小電視里，所有的節目都在播報最新賑災情況，屏幕正上方滾動播報著死亡人員和失蹤人口，本該繁華的城市此刻變為死氣沉沉的鬼城。

"媽，我為什麼還活著？"她艱難的張口。

葉冉的母親氣的大罵，"你個不孝女，活著不好嗎？！你知道你那班車子死了多少人嗎！！！"

"我是說為什麼我可以活下去"葉冉費力地改口。

"搜救人員說，車子跌到了谷底，還好有河流作為緩衝，算你福大命大，好多人不是被摔死的就是被淹死的。

萬幸你的傘和你書包系在一起，在混亂中傘彈開了，為你擋了很多碎石碎玻璃，也因為浮力讓你漂了起來，第一批救援人員很快便注意到了河中的傘，所以你獲救及時，娃子啊，你真的命大，這麼高的山崖啊，這麼深的河，你竟然完完整整，他們都說是奇蹟。"

"，，，，，，所以，，這一班車，就活了我一個？"

"除了失蹤人員，便只有你一個獲救"

"那把傘呢？"

葉冉的母親從桌角的包里掏出了一把破敗不堪的摺疊傘，這傘已經千瘡百孔，傘骨也折斷了很多根，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把破傘，好像在捧著一份易碎的稀世珍寶。

"它能在地震里救你一命，所以我們就一直留下讓它陪你，等你出院了我們就把它供起來。"

"媽，，。。，。"

"嗯？"

"你夠了。。。"

"夠什麼夠！起來，吃口水果！"

葉冉失聲啞笑。

這把傘，是學長在畢業實習之後給她帶的禮物，那時她還嗤笑，哪個奇葩才會送傘給女孩子。

學長跟她解釋，說這是德國產的全自動軍用傘，質量過硬，一起工作的同事人手一把，他覺得確實不錯，就給每個朋友帶了一把。

德國全自動軍用傘，，，，，真是可笑，，，野外戰鬥的軍人，不是都帶頭盔和雨衣的嗎？

葉冉竟被這拙劣的騙局騙了一年。

真傻，送傘的意義，如同教科書一樣的幼稚和浮誇。

" - 我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護你，為你遮風擋雨。"

葉冉苦笑，真是小學生般的肉麻台詞。

所以鋼鐵直男的浪漫，真是超乎想像的又蠢又傻，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的。

但他給葉冉的傘的確護了她周全，可是唯獨沒有護自己周全。

• 一個月後。

葉冉順利出院了，她買了一捧花，拎了幾箱水果，前去拜訪學長的父母。

葉冉對著骨灰盒前的照片深深鞠了一躬，學長的父母眼淚早已哭干，面如死灰，她安靜聽著他們斷斷續續的講述。

原來學長生前在大禮堂排練，突如其來的地震致使牆體坍塌，將準備典禮節目的學生悉數壓在了裡面，很慘烈的是，所有在場學生無一生還。

學長的屍體被埋在了木質舞台的最底層，整整埋了七天才被搜救人員發現，渾身上下的骨骼盡數碎裂，全身稀爛已然沒有一塊好肉，壽衣都撐不起來，只能靠衣物和口袋裡的手機辨別。說到這裡，學長的母親再次嚎啕大哭，學長的父親死死捂住心口，雙眼血紅。

"伯父伯母，我在地震的大巴車裡死裡逃生，昏迷中曾見過他，，，，我還聽了他排練的曲子，是蕭敬騰的《疼愛》，相信我，他沒受多少苦，，他，，，只是臉色有些發白，，他讓我一定要活下去，還讓我好好照顧你們。"

他的父母愕然，像抓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失去理智一般攥住她的手臂搖晃。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

"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淹死在河裡，我夢到他把我安置在紅門酒店裡，還邀請我去學校看他的演出，我想，我今天能活著站在這裡，一定是他的靈魂在保佑我。"

兩個中年人發瘋一樣號哭，捶胸頓足

"他出事前還跟我們說過聊過什麼紅門酒店，為什麼我們沒想到！！！！我的兒啊，，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