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雲重重——隋煬帝葬身何處之謎

2017-12-29 逢坂

本文為史圖館專欄約稿，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與史圖館立場無關。

上次我們聊了一下曹操墓，說了一下它的真偽，講了一下它的葬制。但是相比較而言，曹操墓的確認跟我們今天所要講的這個案例比起來，已經算是很簡單了。

下面我們就來講一下隋煬帝陵的前世今生。

一、隋煬帝到底死哪去了

公元618年，隋煬帝在南下的路上被嘩變的士兵勒死。雖然他的死基本上宣告了隋朝的滅亡（隋煬帝剛死的時候還有個李淵立的隋恭帝），但是據史料記載，隋煬帝還是有自己的陵墓的。只不過史料記載的過於模糊，以至於在很長的時間內，隋煬帝陵的具體位置成了一大爭議性話題。而且和曹操墓一樣，這種爭議的特殊性在於，它是建立在真的墳墓的基礎上的。

隋煬帝被勒死的時候，是在揚州。清朝有個學者叫阮元，他根據當地的民間傳說和史料記載，在今天的槐泗鎮找到了一座墳頭，並認定這裡就是隋煬帝陵。此後這座墓葬被加以整修，修建墓碑。1983年，這座陵址被再度修葺，1995年被列為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還以其為中心修建了一座紀念公園。

這座槐泗鎮的陵址與正史中所對應的地址還是比較貼近的，但是如果這座陵要是真的，那問題也太多了：規模太小了，跟泰陵沒法比；形制出問題，這個墓的封土是圓的，他爹的是方的。而且考慮到唐代和宋代的陵寢封土都很方，圓形封土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而且一個很要命的問題是，無論是地下【也就是沒有發掘記錄】還是地上，除了上述文字記載之外，找不到其他任何能夠證明這裡是隋煬帝陵的實錘。

除了揚州之外，順著當年的大運河往北，洛陽作為當年的東都，其下屬的洛寧縣也有一個隋煬帝陵。

隋煬帝陵在縣內東宋鄉郭村東南的柏山上。在柏山北部曾有一座寺廟，相傳是為了守隋煬帝陵而設。1987年，這座隋煬帝陵被洛寧縣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除此之外，關於這座隋煬帝陵的關注度和佐證資料實在是少得可憐，以至於在2008年的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當中，這座墓葬僅被命名為「郭村古墓」。

但這也絲毫無法降低一些學者對於這座墓葬的狂熱。具體表現嘛，我們後面再講。

說完東都說西都。陝西咸陽市武功縣武功鎮韋北村也有一個隋煬帝陵。這裡距離隋文帝泰陵很近，只有大約六公里。相傳之所以埋在這裡，是因為「當初唐高祖李淵把隋煬帝的靈柩遷回來的時候，抬棺材的杠子突然斷了。大家覺得這是隋文帝不讓隋煬帝埋在自己旁邊，於是就讓李淳風和袁天罡另找了一個風水不錯的地方，把隋煬帝埋了，就是現在的地方。因為隋文帝不喜歡隋煬帝，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隋煬帝陵的墓碑都是在陵北的，不然附近就狂風大作，暴雨不斷。」

現在這座隋煬帝陵的新墓碑在墓南，也不知道隋文帝是什麼時候消的氣。話說回來，除了這座墓碑，沒有其他任何實物資料可以佐證這裡是隋煬帝的墳。

這座墓葬前前後後被盜過很多次，附近生產隊也處於填坑等各種原因把土包挖小了不少。而且相比較起來附近的泰陵，這座隋煬帝陵可謂荒涼至極，沒有守墓人，沒有祭祀。儘管如此，1957年，這處隋煬帝陵還是被列為了陝西省文物保護單位。

不過這話當地人也有不信的。2001年版的《武功縣誌》把這裡確認成了唐殤帝陵，其依據是《新唐書·地理志》介紹武功時所寫的「西原，殤帝所葬」，以及宋敏求所撰《長安志·武功》中所云：「唐殤帝陵在縣西原上。」此乃另話，暫且按下不表。更大的實錘在後面。

總之，各家都覺得自己的隋煬帝陵才是真的。一群人從政府到學術界吵了若干年，因為誰都沒機會把墓葬打開看看，也找不到更多的證據去壓倒其他人，所以整個場面就這麼尷尬地僵持著。

二、突然出現的第四座隋煬帝陵

2013年4月，揚州市邗江區西湖鎮【這地方離之前的槐泗鎮不遠】的一處房地產工地挖出來了一座多次被盜的古墓。當地有關部門聲明這是真的隋煬帝陵，並隨之公布了一批證據，主要是一些文物、一份具有重要作用的墓志銘，還有煬帝的牙齒和蕭後的骸骨。但就是這批證據，隨即讓輿論炸開了鍋。

出現爭議的主要是這麼3條證據：

1.墓志銘中的時間問題。這個問題是親王馬伯庸提出來的，他認為，這座墓葬中出土的墓志銘中出現「大業十四年」的字樣是不合理的。隋煬帝已經於大業十三年（617年）被李淵尊為太上皇，年號被改成了「義寧」，而且618年李淵登基，年號又改為了「武德元年」，怎麼說都不應該出現「大業十四年」。

2.揚州大學的李文才教授對其中的制度形式提出了質疑。他認為皇帝的帝陵不應該立墓志銘，而應該在墓內放置玉哀冊才對，墓志銘本身不符合帝陵的規制。

3.這一點也是李文才教授提出來的，這份墓志銘的標題是「隨故煬帝墓誌」，而這個「隨」是楊堅早年頭銜「隨國公」的用字，這個字在楊堅稱帝之後就改成「隋」了，怎麼能還用這個字？

4.隋煬帝的下葬時間是李淵在位時期，墓志銘上的落款怎麼出現了「貞觀」？

在這個問題上，有質疑就有反質疑。認為這座墓葬屬於隋煬帝的南京大學歷史系胡阿祥教授等人分別對這四點予以了回應，筆者自己總結出來是這樣的：

1.首先親王馬伯庸提出的這兩處年號改動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當初遙尊隋煬帝為太上皇的時候，隋煬帝到死都沒同意，所以「義寧」就不能算作是隋煬帝的年號，而是隋恭帝的年號。考慮到「禪讓」正統性問題，李淵受的是隋恭帝而不是隋煬帝的禪讓，那麼「義寧」就更不能給隋煬帝了。而如果用了「武德」，這是唐朝的年號，用了它就等同於唐朝初年冒出來倆皇帝，一個前朝的一個本朝的，誰是正統就說不清了。

2. 雖說皇帝基本上都應該有玉哀冊，但是目前為止，唐代之前出現玉哀冊的例證數為0，最早的實例出現在唐中宗長子的李重潤陵中所出土的哀冊。更何況，隋煬帝又不是唐朝的皇帝，憑什麼給你唐朝的禮制，自己什麼名聲幹了啥事怎麼死的心裡沒數嗎？

3. 這種「隨」字寫法本身並不是個例。按照顧炎武《金石文字記》的記載，唐朝初年的「隋」很多都寫作「隨」，這種現象完全正確。

4.墓主人又不止一個……這座墓葬是二次葬，蕭後的去世時間就是貞觀年間，沒毛病。

5.而且墓中新出土了帝王規制的腰帶。

大家你來我往吵了很久很久，直到官方出來蓋棺定論，大家才慢慢改變爭論焦點。2013年11月16日，中國考古學會在江蘇省揚州市宣布，西湖鎮曹庄隋唐墓葬主人確認為隋煬帝和蕭後。

不過，人們感興趣的，除了這到底是不是真的隋煬帝陵之外，還有一條頗有戲劇性的傳言：挖開隋煬帝陵的房地產公司老闆，叫楊勇。這個消息其實並不確切，這家公司里真的有個叫楊勇的，只不過他是這個房地產公司的副總設計師。

三、紛爭並未平息

雖然真的已經找到了，但是相關的爭議並沒有平息。只不過大家不會再討論「誰才是真的那一個」，而是「我也是真的那一個」。

他們的主張理由很簡單：你發現的，只是埋屍骨的墓葬，我們這的，備不住是個衣冠冢呢，又沒有經過鑽探，一切都說不準吶。

陝西省的相關專業人士在採訪中表達了自己對於武功隋煬帝陵的信心，他們暢想著這座墓葬的建造格局，其中的殘留文物，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2013年，堅持洛寧縣的才是真隋煬帝陵的學者、時任洛寧縣委宣傳部原常務副部長曲少波先生，寫了一篇文章，名為《興許隋煬帝的棺槨和骨骼在河南省洛寧縣》。這位先生於2017年年初去世，故雖然這個標題槽點頗多，但筆者對此不多做評論。

而最令人感到尷尬的是揚州。怎麼辦啊，公園蓋好了，保護單位批下來了，結果又冒出來一個，還核定是真的了，而且真的假的居然都在自己的地盤上，離得還不遠，怎一個囧字了得。但最後揚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束家平給出的結論是，原來的隋煬帝陵，將作為一個中國早期考古的見證而保留，並不會因為發現真的隋煬帝陵而否定阮元的全部貢獻。

照這個態勢，看來這場風波，就算是把另外三座墓全部發掘了，都不會徹底平息了。

Ps：其實還有一座前面沒有提到的「隋煬帝陵」，它位於陝西省咸陽市的渭城區，俗稱「塌陵」，但該陵經當地文物部門核實後認定為漢渭陵的陪葬墓傅昭儀墓，並樹立了相關標識，故不再細講。

參考資料：

金石. 隋煬帝陵. 西安日報. 2010-10-10

張之恆主編. 中國考古通論.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 2009.10.

胡阿祥. 有關揚州隋煬帝陵「質疑」的質疑. 南京曉庄學院學報, 2013(4): 3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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