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棄唯物主義，唯心主義也不會保佑你
年底整理文稿，看到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新聞：
19歲男子因侮辱成吉思汗畫像被內蒙法院判刑一年
現年19歲的寧夏籍被告人羅某某系銀川市某蒙古餐廳服務員，像其他年輕人一樣經常在「快手」APP軟體內發送小視頻。為增加其「快手」視頻點擊量，今年5月20日17時許，被告人羅某某醉酒後，拍攝了一段腳踩成吉思汗畫像的視頻，並上傳到互聯網上。
2小時後，羅某某在網友的提醒下，刪除了該視頻，但該視頻已被人轉發到「臉書」及微信群內。據悉，這引起廣大群眾強烈不滿，部分群眾到公安機關報案，要求嚴懲涉事人員。有評論稱，該行為嚴重傷害了民族感情，在國內造成異常惡劣的政治影響。2017年12月4日、12日，內蒙古鄂爾多斯市伊金霍洛旗人民法院依法對被告人羅某某侮辱成吉思汗掛像案開庭審理。12月12日，伊金霍洛旗人民法院公開宣判當地第一起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案件，以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罪依法判處被告人羅某某有期徒刑一年。
http://news.ifeng.com/a/20171211/54072628_0.shtml
殺手成古寺住持 勾引尼姑私奔
千年古剎楓亭西隱寺微信公眾號的信息更新，定格在了2017年11月17日，停更的原因是，該寺喪失了作為宗教活動場所的資格。
誰也不會想到，這座始建於宋淳祐五年(公元1245年)，一度香火鼎盛、僧人云集的千年古剎，竟因為住持出家前殺人潛逃、出家後勾引尼姑私奔並與之成婚生兒育女，而被當地民族宗教局收回了宗教活動場所登記證。11月29日，福建省莆田市仙游縣公安局對外通報，該局破獲一起22年前的故意殺人案，案犯是楓亭西隱寺住持釋真機。
在我看來，在這兩則新聞中，政府深層次的行事邏輯是一樣的——懲罰破壞精神形象的人或機構。踩成吉思汗像，破壞了一部分蒙古族公民的精神偶像；主持曾經犯過重罪，這家寺院不適合再代表佛教；都要由政府出面糾正。
我不反對政府替公民的精神生活操心，畢竟人民幸福是政府最高目標。但問題在於，政府直接干預公民的精神生活，這種操作方式完全違反新中國的「國本」——唯物主義精神。
所謂唯物主義，就是不承認有獨立於物質世界的精神力量。要改變人的精神世界，必須要從物質世界入手，改變人的生活方式和經濟地位，進而改變他的思想，讓他獲得滿意和尊嚴。即所謂「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在唯物主義前提下，如果希望人們互助互愛，共同繁榮，政府就應該建立一系列制度，先是確保絕大多數公民存在共同利益，然後讓尊重共同利益的人得獎勵，不尊重共同利益的人受懲罰。剩下的事情，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給予公民充分的自由，讓他們去選擇或發明各種物質-精神生活，滿足自己的需求。這才是政府對所有公民的精神生活最大的促進。
我們為什麼要選擇唯物主義路線呢？
因為選擇唯心主義路線的「後患」無窮，政府就算把自己累死，也不會讓所有人滿意。
比如說，有公民不喜歡某個歷史（傳說）人物（如成吉思汗、漢武帝、李鴻章、三皇五帝），那就由他評判好了，否則諸葛亮和司馬懿的後人互相攻擊，難道也要政府給個結論？完顏皇族的後人難道不能對成吉思汗表示一點情緒？黃帝和蚩尤的恩怨要不要在21世紀來個了斷？
又比如說，有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拉麵教）領袖頭領犯罪，那就應該依法處置這個人，但只要不是集體犯罪，就沒理由要求整個寺院關閉——地方政府和國企領導人犯罪都很常見，為什麼不讓整個機關或者企業停業整頓？難道寺院的道德純潔性比政府和國企還高嗎？以至於要動用納稅人的錢給他們清理門戶？以後其他宗教提出類似要求怎麼辦？
上述麻煩的來源是唯心主義的特性。唯心主義的評判標準是每個人內在的精神世界，而「純」精神是沒有統一衡量標準的，所以唯心主義者必然四分五裂。宗教和宗教之間，種族主義和種族主義之間，乃至於AKB48、SNH48粉絲內部都是尖銳對立。可以說，唯心主義即意味著思想上的「永恆封建社會」，你討好了一部分，必然會有另一部分人不滿，至少也有選擇性執法的嫌疑。
我猜，政府也是能預料到這些麻煩的，但為什麼政府還要走唯心主義路線呢？
因為唯物主義路線必然要同時做好兩件大事：革命與民主。
前面說過，唯物主義路線首先要確定社會的共同利益。革命就是要對舊社會說「不」，打碎利益尖銳對立的社會結構，然後調整財產和權利，讓全社會絕大多數人擁有共同的物質利益。
現代社會每時每刻還會產生無數的矛盾，否定社會秩序。民主就是要對新社會說「是」，以民主程序制定規則，解決這些矛盾，避免矛盾再次撕裂社會。
但在實際操作中，往往是有革命傳統的地方缺乏民主，結果把說「不」的革命變成了只許民眾說「是」的表演，等到革命傳統製造的合法性耗盡轟然倒塌（如蘇聯）。而有民主傳統的地方往往拒絕革命，結果是在缺乏共同利益的情況下搞民主，把說「是」的民主變成了各社會集團在仇恨中彼此說「不」的可操控遊戲（如台灣）。
無論是哪種情況，結果都意味著民主和革命同時成為虛幻。在這種情況下，再堅持走世俗唯物主義路線，堅持把現實「說清楚」，必然是越搞越亂，既否定不了過去，也肯定不了當下。所以各國統治者不約而同地向唯心主義路線轉向，企圖用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神話來維護社會穩定，為現有秩序提供合法性。這就是宗教領袖和民族主義風潮經常受到政府支持鼓勵的原因。
當然，統治者也不是什麼唯心主義思想都支持，他們會選擇那些看起來可控、副作用較小，似乎和世俗統治秩序能「同路」的，希望他們能在把現實的水「攪混」的同時迴避唯物主義路線的艱難。所以政府總是喜歡區分「正教」和「邪教」，動不動還要出手給宗教清理門戶；國家機關為某些民族主義運動撐腰，也是一樣的道理。
但世界上最不能講「道理」的組織，就是唯心主義組織。因為它們存在的基礎並不是有嚴格界定、可以客觀討論的物質世界秩序；而是少數核心人員把持、無從證實（偽）的教義或神話。如果缺乏神話，他們隨時可以編一套新的出來用。
我以我血薦軒轅——黃帝神話與晚清的國族建構 沈松僑
http://www.kaiwind.com/anticult/xingao/2017/201706/08/t20170608_5320393.shtml
而在唯心主義組織內部，因為精神世界無從測量，也往往是越極端、越偏執的領導者越有影響力，越容易取得運動的主導權。尤其是這些教義和神話意味著現實利益的時候，主導者更有動力去製造一波又一波的「純潔化」運動。所以，唯心主義組織總是得寸進尺，從不滿足於既有的社會契約或利益分配，總想主導一切。這就是我經常喜歡說的一個概念：
【所有的宗教都是老牌邪教；所有的邪教都是經驗不足的正（宗）教】
這意味著藉助唯心主義路線維穩或搞動員，是一條玩火之路，或者更嚴重一些，是在木房子里點火取暖，非常容易引火燒身。冷戰結束快30年了，世界各國面臨的問題，要麼是「政治正確」導致的經濟摩擦力加大，要麼是宗教-族群衝突導致社會動蕩，要麼兼而有之，根據前面的討論，這些問題都可以歸為唯心主義路線失控。政府眼下利用民族（種族、地域）主義，和宗教領袖合作，向他們做出更多的讓步，或許可以緩解短期問題，長期看來，必然是抱薪救火。所以我在說文章開頭的兩個新聞不能輕視。
前面我提到，唯心主義意味著思想上的封建制。所以，只有現實中的封建社會才需要和唯心主義結合，搞政教合一或是民族壓迫。但即便在純正的農牧業封建時代，封建社會也不是一個穩定結構——擴張的時候大家都開心，分封的地盤都是各自的增量。一旦擴張遇到邊界，封建主義立刻就會導致中央權威瓦解和內戰。周天子和蒙古帝國的歷史都證實了這一點。
所以，21世紀的現代社會必須極力禁止唯心主義思潮干預現實的社會運行，必須保證社會純粹的世俗化，具體來說，就是讓革命傳統和民主秩序相結合，不給唯心主義思潮提供任何需求。革命和民主好比現代社會的兩條腿，砍掉哪一條也站不穩。作為一個唯物主義思想被寫進憲法的國家，這本來就是所有公民的任務。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全文）_第二十四條 國家提倡愛祖國、愛人民、愛勞動、愛科學、愛社會主義的公德，在人民中進行愛國主義、集體主義和國際主義、共產主義的教育，進行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教育，反對資本主義的、封建主義的和其他的腐朽思想。
具體怎麼做呢？這事兒不好說太細，等眼下這個時代碰壁再說吧。不過我之前有幾張圖倒是可以用一下：
馬平：超越冷戰思維，延續中國經濟奇蹟
年底了，天大的問題也得留給下一年，祝各位元旦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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