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這件事,開口怎麼這麼難?

叩門拙言辭

大約是三個月前,一位小學同學,突然跟我聯繫。聊些什麼呢?也就是一些上學時候的瑣碎。

常久未見,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在共同的努力中,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時候,逝去的學校時光,漸漸回來了。

高中畢業後,同學們有的沒有參加高考,直接背著行李,去城市裡闖蕩;有的留在本省,繼續讀書。唯有我,仿若逃難,前往千里之外的湖北讀書。同學之間的生活軌跡,也就越偏越遠。

再加上我大學畢業後,並未回到家鄉的城市,而是執拗地來到上海工作。同學之間的見面機會,就更加渺茫與奢侈。雖然每年春節我會回家過年,但現在似乎也沒有達到整體組織同學的年紀。因此,高中以前的同學也就成為微信眾多聯繫人中沉默的一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也不會貿然去打擾。

聊了大概一個多月,在一個周一早晨,同學突然向我提出一個頗令我為難的問題,借錢。說實在的,我們將近十年未見了,彼此不了解。我做著怎樣的工作,她未必清楚;她過著怎樣的生活,我也無從得知。我們擁有的,只是一段久遠的小學記憶。在未觸及現實的利益時,誰都會露出寬厚與迷人的一面。一旦涉及到金錢,所有的關係,都會產生質變。

借錢的金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是一個頗令人尷尬的數字。在我自己的經驗里,開口向人借錢,著實是一件難以企口之事。若不是走投無路,沒有人願意開口借錢。

一旦開口借錢了,無疑把自己最困難與不堪的一面暴露出來——得需要多少個日夜的思索、得過多少心理關隘,才能看似若無其事地提出。

陶淵明有一首《乞食》,說的是陶公飢餓難耐,然而家中沒有餘糧,只好外出去「乞食」。詩如下:

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

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

主人諧余意,遺贈豈虛來。

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

情欣新知歡,言詠遂賦詩。

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韓才。

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

行行,想必路上的陶淵明也是充滿了糾結與疑慮;終於走到朋友家,「拙言辭」的陶公,應該想著得體又不失尊嚴的語言,向朋友來開口。好在陶公這位朋友敏銳,一眼就看出陶公的窘迫,極其善解人意地相邀。

兩人相談甚歡,詠詩作賦。對於朋友的一頓飯,陶公心懷感激卻近乎無賴地「冥報」。兩人關係之親近、友情之密切,由此可見。飢餓所帶來的焦慮與愁雲,在這熱鬧的一頓飯里被清掃而光。

與迫切的飢餓,死亡是更深且不可逆轉的焦慮。作此詩之時,陶公已是晚年。人老怯談死亡,故而陶公的闊達、疏朗非常人能及。主人聽到「冥報以相貽」,想必會心驚膽戰一番。待到好友離去,會不會感傷落淚?

熱鬧的欣喜,讓人短暫地忘卻哀愁。

「叩門拙言辭」這句,尤令我感同身受。大約是在十五年前,我正在讀初三。總體成績不算好,語文成績排在年紀前列——總算是有個一門之長。平日里自己喜歡寫文章,並強烈地渴求發表文章。

彷彿是在秋天,我不知道從哪本雜誌看到的一項文學賽事。於是,就把自己辛苦撰寫的稿件寄給組委會。通知很快就到了,來信者稱讚了我的文章,並指出我的潛力:如果得到名師的指導,成長會更快。

是函授寫作課。報名費似乎是九十多元錢。我一周的生活費才十元,自然拿不出。最初,我與在外打工的父母商量。他們是很夷猶的,生怕這是一個騙局,最終拒絕了我。

於是,我開始謀劃著自己去籌錢。慢慢攢吧,不現實,就算是不吃不喝,也得兩個多月。只能去借錢,學生們的家境都相差無幾,也借不了多少。最後,我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向我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開口。他是個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因我的語文成績好而偏愛我。

在一個下午,放學後,我來到教師宿舍樓。老師住在一樓,我站在外面,隔著窗戶可以看見家中的情景。老師似乎在家,又似乎不在家。屋子裡空空蕩蕩的,但又有一些聲響。我一會兒來到門前,一會兒走到窗下。我腦中不停地思索著,該是敲門,還是離去。最終,我鼓起勇氣敲響了門。

聽到我開口借錢,老師是怎樣的回應?我只記得他提醒我不要被騙。我窘迫無比,只想快速逃離。多年之後,我已知道這寫作函授課,應是一個騙錢的項目。

這次不成功的借錢經歷,在人生這道河流里,其實連微小的波瀾都算不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把它封存在心底,即使是父母,也未曾透露。可在跌宕的人生之中,許多苦難不是封存在心底就能解決的。

同學的父親得了尿毒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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