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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佛性保安的自我修養

《小偷》

一、

「你們說稀奇不稀奇?」張阿姨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對著其他幾個嫂子擠眉弄眼。

「怎麼了?」老李湊過去。

「小偷什麼值錢的玩意都沒偷,單單把他家的鍋拿走了。」

「鍋?」

「嗨!」張阿姨把瓜子皮使勁吐吐,伸手比划了個顛勺的動作。「警察說不能立案,做完筆錄後連監控都沒看就走了。你們說,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說不上來。

「誰能說清楚呀,我們可真是佩服他!」

二、

自從退休後,老李實在無聊,年齡越來越大,瞌睡越來越少。每日里天還沒亮就睜了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聞著房間里腐朽的味道覺得自己快要爛了。靜脈曲張的小腿肚子總是腫脹著,皮膚卻鬆鬆垮垮。他很痛苦,非常痛苦。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喜歡吃巧克力;有的人喜歡跳廣場舞;有的人用一生沉迷科學、研究數學與奇妙的符號;有的人費勁心思卻只想跟漂亮姑娘幹上一炮。老李也是人類中既普通又平凡的一個,可是在某一個早晨,他突然發現自己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不用上班後,人生的前六十年似乎一下被抹去了痕迹,剩下的,是漫長的以死亡為結束的大把空閑時間。他在夜裡一遍遍想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一個個地回憶能記起來的朋友名字,發現屈指可數,這都是他古怪的性格種下的惡果。在失眠的第七個晚上,他在床上翻了個身,聽著全身上下的骨頭咯吱作響,依舊沒能想到自己能做些什麼消磨時光。

老李覺得自己非常傲氣,不願意泯然眾人。他想到每天樓下支著馬扎打牌的小老頭們,「哼,毫無意義!」他在心裡這樣評價著。

恰逢小區守門大爺回老家,他看到門口張貼的招聘啟事欣然前去應聘,在保安室值班的第一個晚上,老李遇到了那個小夥子。

小夥子跟他打招呼的時候,已經是一片漆黑的後半夜。老李模糊地聽見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喊「大哥?」,他抬頭,就看到有個同樣瘦小的小夥子探頭探腦在保安室的窗外往裡瞄,「我的年紀都能當他爺爺了。」他這樣想著便不願意搭理,從鼻腔深處衝出一聲「哼」,背過身去進了裡屋。躺在裡屋的躺椅上,聽著窗外的聲音隱隱約約反覆喊了幾聲,消寂了下去。

第二天起來,住在東邊三樓的老王發現家裡被翻了個底朝天,一家人又是收拾又是惱火,細細檢查一番後,卻發現全屋上下值錢的東西一樣都沒少。

等到警察把情況問清楚,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了,老王上小學的孫女一個勁喊餓。

「好好好,這就給寶貝做飯去。」王奶奶圍了圍裙走進廚房,站在煤氣灶前愣神。

「咱家的鍋沒了!」

三、

這次的偷竊事件在小區里鬧翻了天,老李想起來昨天夜裡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夥子,張嘴正欲說,又覺得不能憑空污衊別人清白。看著其他鄰居們熱切地討論,他獨自轉身離開。

當晚未等到十二點,他就將小區的大鐵門鎖好,又反覆檢查了監控設備,確認均無異常。待到小區里其他住戶的燈全都熄滅了,老李泡了一陶瓷缸的茶水坐回保安室的電腦前。面前的屏幕被切割成無數個顯示攝像頭的小方塊,他仔細盯著每一個角落,突然回想起白天聽說的偷竊案。

「我要抓住這個小偷!」半夢半醒之間有個這樣的念頭從腦海里蹦出來。

他打了個激靈,起了一背脊的雞皮疙瘩,許久未有的興奮感在自己身上重新復甦。

支棱了下眼皮,又漸漸抵擋不住睡意。自退休以來,老李已經很久沒有睡的這樣熟了。

他從保安室的躺椅上醒過來,聽到外面在哐哐哐地敲門,門還沒開,就聽到有人在嚷嚷著。

「又被偷了!」

老李一下子翻身躍起,天已經透亮,早起的嬸子、阿姨們或挎著菜籃子或牽著孫子、孫女在樓底下聚作一團,互相交換著消息,吵吵嚷嚷。他揉著眼屎問:「誰家被偷了?」沒人回答他,剛才敲門的人也不見了。

老李環顧四周,發現有個精瘦的小夥子穿著一身汗透了的運動衫,離嫂子、阿姨們不遠不近的,獨自坐在花壇前頭,正是那天夜裡的小夥子。

「誰家被偷了?」他踱步到小夥子跟前,狀似無意地問。

「西邊陳叔叔家,家裡零碎東西落了一地,連傢具都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小夥子回答道。

「被偷了多少錢?」

「錢財倒沒被偷,就是冰箱里的東西都搬沒了。」

「你怎麼這麼清楚?」老李故作驚訝。

「剛才張阿姨在這裡說呢,我聽了一耳朵。」小夥子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

「這個點了,你還坐在這裡,上班要遲到了。」老李想了想補充道。

小夥子撓撓頭十分窘迫的樣子,「被上一家公司辭退三個月了,還沒找到工作呢。我才搬來這裡,也不大會說話,上次喊您大哥,您別介意啊!

「不妨事。」老李擺擺手,盯著他看,心裡獨自思量著轉身回屋了。

四、

一時間小區里人人自危,好幾家接連換了防盜門,連物業都管得比往常嚴了許多。

每天天還沒黑,老李就搬著馬扎坐在小區的大鐵門前。適逢有人進出,都叮囑他們注意安全,鎖好門窗,還要求每一個進出的陌生人做登記。

這樣接連幾天,都沒有失竊,大家好似又過上了太平日子。

這一天後半夜,老李正坐在監視器前,直溜溜地瞪著眼睛盯著監控屏幕,生怕漏了一分一毫,這時候又聽到窗戶外面有人喊叫。

他湊到窗前往外一看,還是那熟悉的小夥子。

「叔叔,麻煩您幫我開一下這鐵門,我進去。」小夥子在鐵門外招手。

「你做什麼去了?這麼晚才回來。」老李問。

「跟朋友們喝了酒呢。」

「你第一天晚上喊我也是喝了酒回來的吧。」老李似笑非笑地斜眼瞅他。

「對呀,您怎麼知道。那天您沒搭理我,我就自己翻牆進去了。」

「喲,身手這麼好!」老李笑眯眯地打開門,小夥子一溜煙跑遠了。

老李在保安室門前,看著小夥子七拐八拐過了綠化帶進了西邊樓,耳邊又響起來那天鄰居們說的話:「誰能說清楚呀,我們可真是佩服他!」

老李自覺奇怪,夜夜失眠的自己現在睡眠越來越好。之前明明一身的病,現在胳膊腿都不疼了,渾身還好似有無窮的力量一般。他記不清楚,這是從自己當了保安,找到了事情消磨時間開始的,還是從小區發生失竊事件開始的。

想到小區失竊,老李竟然覺得心裡隱隱變得高興了起來。

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又被驚雷似的敲門聲吵醒。

老李打開門,踱步到一群老鄰居中間。他看著老女人們上下翻飛磕著瓜子的兩片嘴唇,皺皺巴巴像是兩條幹澀的棕色毛毛蟲。他又看看老頭們,一個個目光獃滯、禿頭禿腦。老李背起手,挺起身,覺得自己是他們當中最年輕的一個。

「這一次誰家被偷了?」老李笑眯眯地問。

「嗨,老沒良心的還在笑!」張阿姨嘀咕著背過身不理他。

角落裡弱弱的有個聲音回答,「是西邊那棟樓,被偷的是我對門兒,連孩子的書包都被倒空在地上踩了幾腳呢。」說話的正是那個小夥子。

老李也不發火,依舊笑眯眯地。

聚在一起的女人們突然停止了講話,一個個支棱著耳朵。

「你們聽,是不是警車的聲音?」張阿姨突然說。

聽了聽,眾人紛紛點頭。

警車越來越近,終於停在了小區門口,有兩個警察模樣的人進來,環視了眾人一眼,其中高一點的那個問站在最前頭的老李。

「有人報警說你們小區抓住了小偷,小偷呢?」

「喏,他就是。」老李指了指坐在花壇上的小夥子。

五、

綠化帶前人群聚集得越來越多。

「我真的不是小偷!我什麼都沒做啊!」小夥子連連倉皇擺手。

老李呵呵一笑,「這幾天我看了失竊夜裡的監控,從未有陌生的人進出過,說明小偷就是小區里的住戶!」

「那……也不能說就是我呀?」

「但凡失竊的夜裡,你都會裝作晚歸經過大門口的攝像頭,一定是想證明失竊的時候自己不在小區里。你本就會翻牆,昨夜還故意叫我幫你開門,就是想讓我證明你才從外面回來!」

「那是我才從外面喝酒回來!」

「你總是裝作晨練後坐在這裡休息,然後藉機聽碎嘴的女人們嘮家常話,對小區里每戶人家應該都很了解。昨天夜裡被偷的就是你對門兒!你每天夜裡偷了他們的東西,早上就過來聽閑話,就是想知道自己有沒有被懷疑!」

「那……我偷那些東西做什麼呢?」

「你沒有工作在這裡住了大幾個月,手頭一定很緊吧?害怕偷的錢物太多警察會來盤查,就只能偷點小東西,以為大家都不會在意!」

「可是昨天被偷的東西對我而言根本沒用啊!」

「咦?」老李終於停下了盤查,問一旁的張阿姨。

「昨天什麼被偷了?」

張阿姨翻了個白眼。

「那家孩子書包里的作業都被偷了,現在正在家裡哭呢。」

一邊說著,大家聽到西邊樓里噼里啪啦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個半大孩子大哭著跑出來,後面跟著的大人左手提著一個空書包,右手提著傢伙正要打。

張阿姨把那小孩子一把摟到懷裡,眾人也忙著把他家大人攔下來。

「怎麼了?有什麼事非要打孩子呀?」大家七嘴八舌地問。

那大人看大家圍得滿滿當當地坐著,在場的還有兩個警察,不禁覺得奇怪。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呢?」

「老李說抓到了小偷,還叫了警察,大家一起來看看。」有人爭先回答他。

那人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還沒等他說話,孩子從張阿姨懷裡探出頭,哭喪著臉說。

「我們只是想去野炊!警察叔叔別抓我們走!」

「都是這幫破小孩!」他家長又舉起手中傢伙做勢要打,「要不是他說作業被偷了假哭,還真不會懷疑到他,一問都招了!好哇,要去野炊家裡不讓,幾個小孩就假裝小偷又偷鍋又偷吃的!是誰出的主意?看我不打死你!」

原來根本就沒有什麼小偷,老李終於明白過來。

眾人亂作一團,有人給警察賠不是;有人扯著想打孩子的大人;有人去給之前被偷的人家報信。

老李看著忙碌的大伙兒,覺得自己幫不上什麼忙,獨自怔怔回到保安室,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抱著茶缸想在椅子上坐下時,突然覺得自己的腿僵直得像一塊老木頭,關節動彈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被茶水燙著了嗓子,不禁咳嗽起來。每咳一下脊背都彎下去一分,許久也沒緩過來,他佝僂著背啞著嗓子自言自語。

「老啦。」

六、

「你們說稀奇不稀奇?」張阿姨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對著其他幾個嫂子擠眉弄眼。

「今個早上我第一個起來晨練,從保安室門前經過,發現一向緊閉的門大開著。我心想老李最近身體是越來越好了,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今個怎麼又起這樣早?我好奇地向門裡探頭,這一瞄可不得了!」

「嗨!」張阿姨把瓜子皮使勁吐吐,伸手在虛空里劃拉了一下。

「你們說,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老李直挺挺地坐在地上,死啦!」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說不上來。

「誰能說清楚呀,我們可真是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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