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一個假泰國

01-25

這是大西洋鰻魚的第三十八篇原創，中國第一篇。

我喜歡出國旅行，從我第一次邁出國門，發現了外面的世界以後，我就很少在國內旅行，這裡面有很多很多的原因。

一個主要原因是：在中國，人們活的太像了。

中國的主體民族漢族佔總人口的比例是92%，實際上，高度漢化的眾多少數民族加上漢族的總佔比，達到了更高的98%的水平。

講人話就是：中國其實並不是通常所講的「多民族」國家，而是一個「單民族國家」——世界上最大的單一民族國家。

從外貌到服裝，從風俗到語言，全國上下是如此的雷同。

▲能猜出這篇文章是寫哪裡嗎？

記得兩年前在天涯論壇上，我看到過一個貼子，大意是全國各地的85後回憶小時候看的動畫片，兒時與玩伴常玩的遊戲。

這本來是一個憶舊貼，我卻有一個驚訝的發現。從西北的天山北疆到東南的福建有4000多公里，可這些相距千里，85到90年生的同齡人，小時候看了哪幾部日本動畫片，玩了哪些抓石子，打彈珠的遊戲，幾乎都一模一樣。

作為一個生長在中部的湖北人，自然在貼子里全國各地同齡人分享的雷同成長經歷之中，能找到很多共鳴。但共鳴之外我卻五味雜陳。

單一的民族，集中化的制度，小時候大家就活的這麼像，這趨同的成長環境並不會讓大家長大成人後的觀念與想法彼此能偏離得遠一點。

這樣一種現象，和出了縣城可能膚色語言宗教馬上就全都不一樣的印度，是兩個極端。

▲快……要揭曉了哦。

我們的國家在這些年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經濟奇蹟，這都是單民族國家的好處之一，因為心齊，力量大。

但這樣也有一個弊端，相同的空氣讓異端無法存活。多元觀點，出挑的生活方式，很難得到社會理解與認可。

出境旅行就像尋找新大陸的航海家，可以讓我和這世界上如此豐富不同的民族產生交集，一次次受震撼，一次次拓寬我的世界觀。我驚喜而好奇，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少種不同的人生與生活方式？

基於對不同文明碰撞的嚮往，我也一直在留意與尋找國內有沒有類似的地方，可以滿足我的需求。

在國內的目的地中，我最想去的地方是新疆的南疆，第二想去的地方就是雲南，特別是雲南最南的這塊土地——西雙版納。

▲當地的傣族女孩

「美麗的西雙版納，留不住我的爸爸」

在去西雙版納之前，我對這個地方有一個極為深刻的印象，來自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視劇——《孽債》。

在飛機落地版納後，我的腦海一直縈繞著相隔了二十多年的旋律，並在朋友圈發出了這句歌詞——「美麗的西雙版納，留不住我的爸爸。」

我以為這只是我個人的童年回憶，因為我的姨媽是下過鄉的知青，我覺得很可能是受她喜愛的影響，才對這部電視劇記憶深刻。沒想到朋友圈發出去後沒多久，下面的留言數一下子爆了，至少有30個人準確無誤地接下了後一句歌詞。

「美麗的西雙版納，

留不住我的爸爸

上海那麼大

有沒有我的家

爸爸一個家

媽媽一個家

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餘的」

——《哪裡有我的家》歌詞，也是這篇文章的背景曲

▲片頭曲截圖

1995年，上海電視台播映了這部家庭倫理劇《孽債》，電視劇當時可以稱得上萬人空巷，初播的滬語版本創下了42.62%的超高收視率。

　這部電視劇改編自葉辛的同名小說，講的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一批上海知青去到雲南西雙版納插隊，在時代的背景下，有的人在當地落戶，甚至有了孩子。在上山下鄉的運動結束後，他們中的一些人為了能回到上海選擇放棄家庭，連孩子也一起留在雲南。多年之後，回到上海重新成家的知青卻意外迎來了從西雙版納跨越半個中國尋來的孩子們……

▲《孽債》劇照

我的朋友圈有如此多的朋友和我一樣，擁有著對這部電視劇的共同回憶，這除了更加強化了我在文首所講述的觀點——即使出生地迥異，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消遣並沒有太大的差異，還讓我對即將要探索的這個地方越發的好奇起來。

況且，我恰好是從上海飛來的西雙版納，聯想起到電視劇中的劇情正是上海知青與版納當地女性的結合，此時我的心中滿是時空錯亂感。。

▲重走知青路，從上海到西雙版納

西雙版納，一段歷史。

西雙版納全稱是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位於雲南省最南端，同緬甸和寮國接壤，古代傣語為「勐巴拉那西」，意思是「理想而神奇的樂土」。這片土地屬於北回歸線以南的熱帶氣候區，擁有我國唯一的熱帶雨林自然保護區。

西雙版納是中國內陸國境線最南端的地區（整個中國大陸最南端是臨海的廣東雷州半島徐聞縣）。西雙版納不是指某一座具體的城市，西雙版納自治州州政府在景洪市。如果把西雙版納比作中國，景洪就是北京。

版納早已不「西雙」,12版納僅剩11版納

"西雙"傣語是「十二」的意思。西雙版納即為十二個版納：版納景洪、版納勐養、版納勐龍、版納勐旺、版納勐海、版納勐混、版納勐阿、版納勐遮、版納西定、版納勐臘、版納勐捧、版納易武、版納勐烏。

明代隆慶四年（1570年），宣慰司（當地最高的行政長官）把這塊土地分為十二個「版納」（傣語中「版納」是一千畝之意，一個版納算是一個徵收賦役的單位）。從此才有了「西雙版納」這一傣語名稱。而少為人知的是，現在西雙版納的轄區，僅剩下11版納。

▲原來默默無聞的寮國也佔領著中國的故土。

1895年的清末，朝廷羸弱，十二版納之一的勐烏、烏德等地大約3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強行被法國併入了法屬印度支那殖民地（現在的越南+柬埔寨+寮國），與中國從此分離。寮國獨立後，繼承了法國的遺產，因此勐烏也就成了寮國的一部分。

我們都知道沙俄侵佔了中國東北，西北的大片領土，其實法國在雲南，英國在西藏、雲南也同樣侵佔了當時大片的中國領土。比如法國之於西雙版納，英國之於藏南。只不過這些領土如今都繼承給了它們的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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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雙版納與緬甸的糾葛

即使是這剩下的11版納，在新中國建立後，也差點失去。

西雙版納可能是新中國實控國土裡最年輕的一個地區。在景洪的曼聽公園的中心，有一座顯眼的身穿傣族民族服裝的周恩來總理雕像。版納人民愛戴周恩來，上世紀西雙版納的命運，和周恩來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些民族音樂表演者的後面，就是周恩來總理身穿傣族服裝的紀念雕像

在民國時期，西南邊境的大片山區都由當地土司管轄，中央政府控制程度很低。1948年緬甸脫離英國宣告獨立，而已經被法國割走一個版納的西雙版納，當時被近水樓台的緬甸政府劃歸國土。新中國成立後，在1949年到1960年的這11年間，中緬兩國進行了多年持續的邊境談判。

1960年1月中緬兩國總理在緬甸當時的首都仰光，互換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緬甸聯邦邊境條約批准書》。緬甸成為與新中國第一個和平解決邊界問題的國家。到此西雙版納才正式法定歸屬於新中國。不過有意思的是，直到現在，很多緬甸人仍然覺得西雙版納是緬甸的。

▲中緬邊界談判結束後的第二年（1961年），周恩來在西雙版納與當地人民共慶潑水節。

在景洪的民族工藝品一條街，我看到有不少皮膚黝黑，長像印度化的緬甸人，他們常年在景洪做玉器生意，而且能說流利的漢語。

在逛街的時候，我和一個玉器店胖乎乎的緬甸老闆搭上了話，我向他講述我曾經到訪緬甸，並表達了我對緬甸的喜愛（《深夜騎機車飛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緬甸農村，在萬佛注視的蒲甘平原》），他非常受用，在嬉笑的同時，竟然用中文跟我說了一句，「西雙版納應該是緬甸的。」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觀點，非常饒有興趣地向他繼續詢問，為什麼你這麼認為？

他說，緬甸政府一直到1949年還一直有效管轄著這個地方，當年解放軍追剿國民黨軍隊的時候追到這裡就再也不走了。然後說到他們小時候上課的歷史書上就說的是這塊土地是緬甸領土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雲南地區的中緬劃界情況複雜，說來話長，而且當年也不僅僅在西雙版納存在爭議。但這位在景洪做了多年中國人生意的緬甸人開口就說景洪是緬甸的，讓我覺得就像在延邊賣人蔘的韓國人跟當地中國人講間島是他們一樣，一樣的詭異。

儘管我持中國人的民族立場，翻出有明以來中國對雲南的有效統治來試圖說服他，但這段對話仍然讓我記憶深刻，不同的國籍與民族對待一個事件，有著如此截然不同與從小就根深蒂固的看法，我輸入到了我不接受但是完全新穎的觀點，這就是文化碰撞對我的吸引與幫助。

說完緬甸之於版納，下面再說重頭戲國家，泰國與版納的淵源。

傣泰一家，西雙版納與泰國的曖昧

來西雙版納的第一晚，我就強烈的感覺來到了一個假泰國。

機場接我的司機是哈尼族，矮矮的個子大大的眼睛還有濃濃的絡腮鬍，長的就很不「漢人」。第二天的導遊姑娘靦腆黝黑大眼睛，是個信仰伊斯蘭教的「回傣」（回教傣族）。這種在中國少有的多元民族共存感雖然在我意料之中，也著實讓我非常的驚喜。

▲下榻的酒店，濃濃東南亞風

▲那位「回傣」姑娘

奔流的瀾滄江將景洪城區一分為二，我住在瀾滄江北側的告庄。瀾滄江就是東南亞大名鼎鼎的湄公河中國段的名字。湄公河被稱為亞洲的「多瑙河」，以流經國家之多而聞名，這條大河從青藏高原發源，最後在越南的胡志明市匯入南中國海。

我住的告庄，全名叫「告庄西雙景」，它的傣語意思是「九塔十二寨」，這是一個後天建設的旅遊項目，旨在重現歷史上景洪古城的盛景，算是景洪市的一個「城中城」。

雖然是後天所造，但這泰式氣氛打造的確實一流。印象最深的就是告庄的佛塔與夜市。

告庄的佛塔。

▲真漂亮呀。一秒到泰國。。

這些佛塔採用了「1+4」塔林的模式，中間一個大塔被周邊四個小塔環繞。

大塔為核心，象徵五景之一的景洪（中國西雙版納）。圍繞大塔的四個小塔，分別代表另外四景：景棟（緬甸）、景萊（泰國清萊）、景邁（泰國清邁）、景邦（寮國琅勃拉邦）。

大金塔塔身高66.6米，寓意一江（湄公河）連六國（中緬老泰柬越六國）。

四座小塔為實心塔，而大塔裡面則是貝葉經博物館，有兩層的使用空間，東西南北四個入口，正中塔柱周圍供奉星期佛，供遊人祈福。

介紹完畢，看這個塔群的感受就是壯觀，極為的壯觀。配合晚上的燈光，對於我這個非佛教徒仍有著壓倒式的震撼。

塔群周圍是熱鬧的夜市，名為「星光夜市」

▲星光夜市

每天晚上，告庄的星光夜市都會有來自泰國、寮國、越南、柬埔寨等國的人和本地市民，在告庄西雙景擺攤設點，攤位規模已近千個。擺攤的人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穿著傣（泰）式的民族服飾，留著傣（泰）式的民族髮型。

泰式髮型是什麼？就是婦女把長發扎到頭頂然後再插朵花，去過曼谷四面佛看過泰國民族舞蹈的朋友都懂的。

▲夜市裡擺攤的姑娘，典型的傣（泰）式髮型

告庄這片區域，幾乎所有的建築商鋪都是泰式風格，而壯觀的佛塔，佛寺，更是讓人覺得來到了清邁或者是仰光。下面兩張街景圖，拍於酒店門口，像極了曼谷，讓我一秒鐘走神，總想著走進街邊的店鋪里去做按摩massage（然而並沒有）。

▲這街景真的是神像曼谷。。可這卻是在中國。

景洪為什麼這麼「泰」呢？

先說傣族，這是西雙版納州的主體民族，也是中國的少數民族裡非常知名的民族，其凹凸有致的民族服飾以及著名的潑水節，極富辨識度。

傣族的奇特之點，跟中國境內的朝鮮族，哈薩克族，蒙古族等民族一樣，是在境外有親戚國家的，這個國家就是出境游中國人最熟悉的「外國」——泰國。

今年春節我去了泰國清邁，在清邁的一個博物館，進門就能看到一幅講述泰國主體民族泰族歷史的圖片，圖上講泰人的發源與流遷過程，上面竟然畫了張大大的中國雲南省地圖。

仔細閱讀後，圖中講到泰北泰族起源於中國雲南省的西雙版納。描述的非常清晰，明確，沒有任何躲避。

我當時挺震驚的，震驚的不是泰族起源於中國西雙版納這件事，我驚訝的是泰國這個國家，非常不避嫌不逃避這樣敏感的民族問題，能在自己家的博物館明確的說出自己的主體民族是起源於中國。這與恨不得在自家博物館把和中國的關係有多遠就能撇多遠的越南與韓國差別太大了。

▲放水燈，一秒鐘到清邁

至今記得越南河內的歷史博物館基本就是一座控述北屬，控訴中國曆朝歷代南侵的血淚館。

而韓國和朝鮮，正在「糾正」自己的民族史，韓國在10年前就已經修改了初中高中的教科書，把朝鮮民族的起源由「箕子朝鮮」之說改成「檀君朝鮮」之說，將以神話形式記錄的古朝鮮建國變成了正式的歷史。前者的起源論和中國關係千絲萬縷，後者則是沒有考古依據的本土神話史。

這些國家殊途同歸，一切的一切就是為了不要和鄰國天朝產生多的歷史聯繫（即使民族的血緣與歷史聯繫太明顯，很難躲避）。

那一刻我有些理解泰中關係一直比較正常，很少發生越南韓國這種月經、年經式排華與去中國化事件的原因了。

這些有趣的現象，我想將來在寫越南，韓國的時候再細細分析。現在我們回到西雙版納。

除了上面提到的佛塔與夜市的告庄，西雙版納濃濃的多民族風情還集中體現在晚上的曼聽公園。

曼聽公園是西雙版納最古老的公園，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過去是西雙版納傣王的御花園，在傣族歷史上曾為封建領主召片領和土司們遊玩賞花之所。

曼聽公園的最大亮點就是每天晚上的民族文藝舞蹈以及篝火晚會。

▲「瀾滄江·湄公河」——多國，多民族文化的舞蹈表演

▲篝火晚會……真的跳的好盡性。

名為「瀾滄江·湄公河」之夜的文藝演出集合了中國、寮國、緬甸、泰國、柬埔寨、越南六個瀾滄江-湄公河流域國度的文化特色，也包括了傣族、基諾族、布朗族、拉祜族、瑤族、哈尼族六個在西雙版納州世居少數民族的民俗風情表演。整台晚會集民族風情，異國風光，風趣幽默的現場互動於一體。為觀眾展現了一個充滿極度多元文化的西雙版納。

水燈許願與篝火晚會

在舞蹈表演結束後，在演藝廳的門口，每個人會發一盞水燈，然後大家手捧水燈穿過一片漆黑的黑心樹林，來到壯觀的放生湖。放生湖上還有燈光打造的坐蓮佛像喲。

微微的水波帶著放燈者許下美好心愿的水燈，緩緩朝湖心漂去。接著我隨著人流，聚集到了公園入口處的周總理潑水紀念碑下，開始盡情盡興地與西雙版納各少數民族姑娘、小伙圍著篝火進行跳舞狂歡，感受少數民族的熱情與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