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羅馬!(下)

在上部中,我們做的小小穿越體驗了羅馬鼎盛時的繁華街景。今天,我們再試一試羅馬城淪陷時的恐怖吧。

  • 羅馬的陷落

公元410年8月24日,亞平寧的天氣並不那麼炎熱。這種時節對於傳統的羅馬人來說,是很適合一大家人到城外步行郊遊的。在草地上鋪塊花布,任由小朋友們頭戴花冠歡快的追來跑去,大人們則席地圍坐,笑談著野餐。或者在掛滿綠色藤蔓的考究庭院里和三朋四友品味兌水葡萄酒,加上一份香噴噴的烤睡鼠,清淡的涼拌鮮牡蠣也是上佳之選。亦或者在酒吧和老兵們打牌吹牛,耐心聽完每個人濺著唾沫星子的傳奇故事,直等到晚間去露天劇院看看那些半裸演員搔首弄姿的新戲。

(圖為羅馬人的宴會,信仰和家庭生活)

(圖為羅馬人的婚禮)

(圖為日常打水的羅馬市民)

然而今天,人們沒有選擇的權力。

六年前,分裂後的帝國已經江河日下。為了躲避日漸猛烈的各路蠻族入侵,20歲的西部帝國皇帝霍諾留(Honorius)把行政首都遷到了北面易於防守的拉文納(Ravenna)。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羅馬依舊是帝國的精神中心,不管窮人富人,誰又願意離開自己的鄉土呢。

如今,整座城市籠罩著陰沉氣氛,十二個城門全都無聲緊閉。西哥特國王亞拉里克(Alaric I)帶來的十萬蠻族大軍在三年內第三次圍困了羅馬。自從萊茵河防線失守以後,這些西哥特人已經多次侵擾帝國,上次洗劫了很多鄉村,勒索了許多金銀方才退兵,現在的情況更加嚴重。

(圖為襲擊羅馬鄉村別墅的蠻族士兵)

台伯河對外的航道被完全掐斷。儘管運糧船已經數十天沒有消息了,但薩拉里亞港仍有不甘心的人群在等待。現在不要說政府的免費麵包,連在艾文台黑市裡拿出叮鈴作響的誘人金幣都難以買到正常食物。你可以四處看看,那些胖胖的麵包店師傅,油膩膩的屠戶,腥臭的漁夫,他們和大家一樣在屋裡挨餓。過去人們排著隊打水的公共水池邊沒了歡聲笑語,旁邊的市場倒是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響,那是有人在反覆翻找攤位和門店,試圖尋得一些爛葉和腐肉。

貓,狗,雞,鵝,這些平時滿街叫喚的小生靈都不見蹤跡。我們上次經過的狹窄街面上毫無生氣,角落裡傳來的嗡嗡聲說明蒼蠅正叮咬腐爛的屍體,那是無所依靠的奴隸,他們最先餓斃。別離得太近,染上瘟疫可是很快要命的。抬頭看吧,平日吵鬧嘈雜的平民公寓樓關門閉戶,裡面每間房都有靠著牆,躺在床,奄奄一息的可憐人。

小心背光的街道,諾,前面那個踉踉蹌蹌的人就是過於飢餓而暈倒。別往前了!你會壞了別人的事情。看吧,他們馬上就會被陰影里伸出的手臂拖進險角暗巷,再也沒人記得。

我們還是走回大路吧。太陽已經西斜,炊煙這會也成了稀罕的景象。如果哪間屋裡有的話,最好不要輕易敲門,那難保不是正在烹飪新鮮切割的人體軀塊。

靠近廣場的這些豪宅大院里多少還有些舊日模樣。但元老院的議員們也不得不縮減了宴會規模。你不用豎起耳朵,我們隔著圍牆都能聽到。他們又在鄙視的談論城裡城外那些野蠻人,唾棄皇帝霍諾留的隔岸觀火無所作為,抱怨日漸惡劣的菜色酒品,還憂心忡忡的說起這次應該給多少金子才能讓亞拉里克離開。「金子,銀子,絲綢,該死!他們又想要該死的胡椒!」聽到這裡,你不用看都能想像元老們幾乎要扯開自己的袍子,袒露出狂跳心臟的樣子。考慮到這已經是第三次被圍,每個人的神經都已經崩的太緊。幾年來的漩渦般的國內政治鬥爭已經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甚至數次力挽狂瀾的名將斯提里科(Flavius Stilicho)也被皇帝處死,誰又還有精力和正常的思維來應對這次圍城,誰又還能站出來營救這岌岌可危的國家?

看看那些路人的臉,他們多半還沉浸在對過去的強烈懷念里。許多人在今天會想起八年前在城裡舉行的那次凱旋式,意氣風發的斯提里科騎著白馬對人群揮手致意,鮮花彩帶,一浪一浪的掌聲呼喊聲遠遠超過角斗場,如雷鳴般不息。人們那時完全不在乎他有沒有汪達爾人的血統。只知道他打敗了眾多的蠻族,包括亞拉里克。那真是比羅馬人更像羅馬人啊。但是,作為實力軍閥的他功高震主,對軍隊的控制和政治上的野心已經嚴重威脅到年輕的皇帝霍諾留。稍微有人在旁煽風點火,沒多大實際經驗的霍諾留便自毀長城,處決了斯提里科,他屬下眾多蠻族軍隊立刻叛變投敵。人們也應當記得當時大家趁亂對境內蠻族人進行的「清洗」,趕走了許多平時就看不順眼的異族傢伙,卻也等於把他們徹底推向了西哥特蠻族軍隊的懷抱。這當然讓人們現在心懷恐懼,因為那復仇的大軍已經推進到了羅馬大門口。

神廟和教堂里,煙霧繚繞,修士們的祈禱也不能讓人們的情緒稍稍平復,更沒有辦法讓城外的亞拉里克一世平靜下來。他這次在帶著大軍來羅馬的路上就已經回絕了一位大膽僧侶的勸誡。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已經皈依,他的手下們更是對城內的金銀財寶垂涎三尺。一些曾為羅馬軍團效力蠻族戰士可不會輕易忘記羅馬對他們的背叛,斯提里科的下場已經明確的告訴他們,給羅馬君主賣命有多麼危險。這次他們不僅要復仇,還可以「順便」從富有的羅馬人身上大撈一票。

攻城這樣的事情,對蠻族戰士們來說還是不太願意正視的。他們寧可在開闊的原野上,放開手腳,掄起長劍斧頭和羅馬士兵一搏。也不願意去攀爬那些六公尺高的厚實城牆。誠然,你也發現了,現在的羅馬軍團早已不是當初那支榮譽感極強的善戰鐵軍。很多士兵都來自不同蠻族,整支整支部隊都是如此。甚至皇帝還直接花錢僱傭一個個蠻族部落,像城外的亞拉里克也曾看在金子的面子上給羅馬效命。這些士兵毫無為羅馬為軍團而戰的榮譽感,不願意刻苦訓練技能隊形,也不重視土木工程,只任由著自己的性子,把軍團作戰常常搞成鄉野鬥毆。他們好一點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僱主若是遇見前腳收錢後腳跑路走人的傢伙也是尋常情況。

無論如何,自從得到北非來的4000增援士兵之後,羅馬的防守總算是能勉強看得過去。而且這些士兵拿到了足夠的報酬,讓他們的戰鬥力在一定時間內還有所保障。不至於讓亞拉里克產生兵不血刃就拿下這座偉大城市的幻想。

(圖為晚期羅馬軍團士兵)

(愛好者們的還原,多由蠻族組成的西羅馬晚期士兵)

天色已晚,我們就在這神殿旁休息吧。這裡地勢既高又乾燥,還能吹到涼爽的夜風。什麼?你說還沒吃飯?難道羅馬全城的美景還不夠填飽你的肚子?好吧,其實我也沒有辦法變出吃的來,只能這樣空著肚子。先睡下吧,一會兒你自然會看到想見的畫面。

醒了嗎?聽到了么,風聲里夾雜著狂亂的呼喊。聽吧,那就是嘹亮的蠻族軍號,羅馬城的喪鐘敲響了。午夜時分,時機選的真好。就像木馬屠城那樣,先前喬裝打扮混入城中的哥特士兵和城內的一些心懷怨憤的奴隸配合起來,他們避開巡邏隊,悄悄幹掉守衛,打開了薩拉門。早已被長期等待所壓抑的西哥特蠻族大軍湧進了羅馬城。混沌的黑夜裡,無數火把照亮著這股大軍,像潰壩的洪水濁流般沉重的衝擊那古老的城市。

守衛者驚恐的從睡夢中醒來,迎接他們的是磨得雪亮的刀劍。羅馬士兵們被突然襲擊打的措手不及,他們堵不住大門,不得不在就近的街道布防,拚命阻止西哥特人的攻勢。

薩拉門周圍的民居被點燃,夜色中滾滾騰起的熊熊烈焰彷彿指路的巨大火炬,你看清了吧,這也是蠻族入侵者想要達到的目的。十萬西哥特蠻族大軍嘶吼著不斷衝鋒,他們向著火光,把擋在面前,數量不到他們十分之一的抵抗者撕得粉碎。

西哥特人士氣狂熱高漲,羅馬人神情慌亂意志低落。主要的戰鬥只持續了幾個小時。

在羅馬士兵還沒有被完全殲滅的時候,奸淫擄掠,這出重頭戲便已經上演。西哥特人闖進路旁就近的民居,三兩劍砍死敢反抗的羅馬男人,強暴不那麼年邁年幼的女人,再翻出箱子柜子里的錢幣,哪怕是錫杯錫盤,但凡是像金銀器的通通打包帶走。在富人家裡,他們搶走珠寶絲綢。在神殿里,他們搬走器皿,甚至連碩大的雕像都要扔進熔爐里煉化,爭取搞出一些金子來。很多時候,他們暫時發泄了獸慾之後,就把不論老少,但凡健康點的住民直接押出去全部充當奴隸。

與此相反,數千羅馬人自己的奴隸則趁機行動起來,為蠻族當嚮導,殺掉主人求得解放。

不要到山下去,我們就遠遠看吧。你可知道,羅馬盛世時曾經放鬆了奴隸政策,可後來的皇帝又出台各種措施,非人的對待迫害他們,連主人殺死奴隸都不用擔任何責任。聽,那慘叫,可能是解放奴隸在折磨他的前主人,等他們報復盡興過後才殺掉。

劫掠的暴行迫使羅馬普通市民們奮起反擊,如此的侮辱點燃了他們最後的尚武精神。本已快要結束的市街戰再次展開,包括下層市民農民,也有商人工會成員,甚至流氓黑社會也加了進來,這些普通人無意識的集合在一起,拿出武器繼續在街道上,房屋間和蠻族搏鬥。但是羅馬人已經太久不曾從事戰鬥,他們忘了自己為了享受安逸的生活,想盡辦法逃避兵役。自殘,規避檢查,買人頂替,無所不用其極。時至今日,一切都太晚了。

在西哥特蠻族戰士巨大的數量優勢面前,任何抵抗都顯得徒勞。很快,街上屍體滿積,殘肢斷臂橫陳之下,血污四溢。羅馬人最後的自發抵抗歸於失敗,這一天的惡戰給了羅馬民族的精神重重一擊。以至於幾十年後羅馬第二次被汪達爾人攻陷時,市民們毫不抵抗,麻木順從的幫助侵略者搬運搶掠的財寶。

平時趾高氣昂的貴族元老們這時則不見蹤影,得等到蠻族戰士一個一個把他們搜出來。根據資料記載,和死傷慘重的平民與騎士階層不同,元老們據說只有一位當場被害,也許是處置他的蠻族戰士過於粗暴,沒有掌握好輕重吧(學者蘇格拉底的記載與此不同,表示許多元老被以各種借口殺死)。總的來說,賣做奴隸似乎是蠻族戰士為這些元老們選好的未來之路,等著他們的家人親友拿大筆的金錢來贖身。而如果恰好品相不佳賣不掉,或者一時沒有冤大頭付錢的話,一怒之下殺掉自己所有的奴隸在西哥特人里也是常見的事情。

快,我們該離開了,趕快回到現實世界吧,這山坡上的神殿教堂也不再安全。你說躲在裡面的市民怎麼辦?你相信亞拉里克頒布的公告嗎?你相信一兩句寬宏大量的話語能改變滿手鮮血,殺紅眼的蠻族戰士嗎?

那裡,阿文蒂諾山。蠻族軍隊已經蜂擁而上。有名的善心寡婦馬爾塞拉女士(Marcella)住在那上面的阿芬廷宮裡。她出身豪門,信教以後把宮殿改成修道院,慷慨的把大部分財產都用來周濟貧民,聲譽很好。西哥特人闖進這顯眼的地方,以為搞到了一隻大肥羊。在找不到什麼值價的東西後,他們心有不甘。這些壯碩的蠻族戰士抓住馬爾塞拉,粗野的毆打她,只要她交代自己的錢財藏在哪裡。勇敢的馬爾塞拉忍著痛,發誓自己把大部分財富都捐獻給了窮苦人,實在拿不出多餘的金銀。蠻族戰士早有心理準備,他們繼續用各種辦法熟練的折磨這位女士,強迫她吐露實情。可血肉模糊的馬爾塞拉仍舊堅持自己的說法,虛弱中她還不斷請求西哥特人放過自己和養女。或許是翻箱倒櫃過後一無所獲,或許是不願浪費時間在這一家人身上,蠻族戰士們悻悻離去,另尋目標。馬爾塞拉和養女艱難的逃往暫時無恙的聖保羅大教堂,雖然保住了自己的養女,但馬爾塞拉女士傷勢過重,幾天後離開人世,當時受過恩惠的人們無不垂淚。

歷史給我們留下的片段資料在這裡各說不一,矛盾重重。一些流傳下來的故事顯示,在西哥特人對羅馬基督徒的搶劫中出現了不少宗教神跡和離奇現象。甚至一些蠻族戰士因為對方的幾句指責和警告,就立刻心懷愧疚,當面放過了許多羅馬神職人員和平民。或許這是故事的流傳者考慮到一部分蠻族戰士已經和他們的亞拉里克大王皈依基督教的原因。但事實上他們信仰的阿利烏派並不被羅馬主流社會所認可。而且歷史上城破以後,戰敗一方的平民從來都是俎上魚肉,遭遇十分悲慘。到了近代日本侵華戰爭之時,君不見,南京教會和寺廟裡躲避的百姓可有得到生命財產的保障?

在另一些文獻的記載里,羅馬變成了屍山血海般的人間地獄,大部分男人被殺,大部分女人,包括修女在內都被百般凌辱。死去的倒也罷了,活著的人多被賣做奴隸。為了變現方便,西哥特人把這些抓來的羅馬人沿路拍賣。由於急著離開,很多沒等到贖買的羅馬人像牲口一樣被宰殺。

放火殺戮搶劫強姦毀壞,種種暴行持續著。從考古發現中可以推斷,當時德里奧浴場被嚴重破壞,朱諾女王神廟及整個地區被毀,祭壇的雕像被洗劫一空。元老院的建築也被焚燒。幾座大型教堂,像教皇朱麗葉斯的教堂本身被毀不說,各種金屬的禮拜器皿全被洗劫一空。

到第六天結束的時候,薩盧斯提王宮和周圍宮殿廢墟上的煙散盡了,西哥特人的一輛輛牛拉車已經裝的滿滿當當。亞拉里克原本答應他的蠻族戰士們隨意搶掠三天,現在已經算是心滿意足。他們帶著這些搶來的金銀財寶罈罈罐罐向南方而去。留下一座滿目瘡痍,遍布屍體的羅馬城。很快,疾病和瘟疫在城中傳播,那些倖存下來的人們不得不繼續在痛苦中煎熬許久。

那麼,這座偉大的城市之所以毀滅,難道真的像神學家們所說是「天意」?

讓我們看看故事的大致由來吧。

  • 衰落的帝國

公元4世紀早期,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us I)重新統一了分治的羅馬帝國,奪回了許多過去喪失的領土,甚至包括邊遠的達契亞地區。他繼承戴克里先的意圖,強化了君主權力,建立起較完善的官僚管理體系。並且改革行政區劃,規定職業世襲,廢除了位高權重的禁衛軍。接著開始強制徵兵,大量招募蠻族進入軍隊,一時增強了軍隊的數量和實力。他把首都前往東部新建的君士坦丁堡以便統治,這也是自己長期經營的勢力範圍。從此,帝國的政治中心有所東移,但元老院所在的羅馬仍舊是國家的重心所在。君士坦丁大帝能力非凡,仍舊經歷了7年血腥殘酷的內戰才獲得唯一皇帝的位置,在政治鬥爭中他從不留情,以至於兩任妻子和自己的長子以及侄兒都被他下令處死。對此,他本人可能擔心自己的殺伐誅戮太過深重,也可能出於當時基督教已經在帝國內外廣為傳播的原因。他頒布了基督教合法化的「米蘭敕令」,使基督教和多神教並行。但或許他仍舊在羅馬的傳統和基督教之間猶豫,最後在臨終時才選擇受洗,以圖用這次唯一的機會來洗清自己的罪孽。

(重新統一羅馬帝國,並且讓東部帝國延續了1千年的君士坦丁大帝,銅像位於英國約克大教堂廣場。東部帝國後來成為與西部完全不同的希臘化君主制國家。)

正在羅馬人忙於永無終結的內部爭鬥時,東方和北方不斷傳來令人擔憂的消息。邊防軍和平民在雪花般的報告里紛紛表示,帝國邊境外的蠻族表現出明顯異動。

原來,4世紀後期,亞洲大草原上突然出現了一大股比這些蠻族更加野蠻兇悍的游牧民族,匈人(Huns)。這些匈人逐水草而居,弓馬嫻熟,而且以大集團的方式往歐洲進發。他們於路燒殺搶掠,消滅了其他蠻族建立的阿蘭王國,東哥特王國,讓所有歐洲的民族恐懼不已,成為歐洲歷史上第一次「黃禍」。

(圖中「匈奴人」應為「匈人」,目前尚無證據證明兩者的血緣關係)

(圖為西哥特人遷徙和侵略路線,後來他們在西班牙落腳建國,8世紀時被興起的穆斯林所滅)

羅馬帝國境外的蠻族種類眾多,來源紛雜。他們為了躲避匈人的猛烈兵鋒,不得不考慮西遷。有些東哥特人和西哥特人部落本來和帝國並不接壤互不干擾,有些靠近的部落則時常騷擾帝國邊境,喜歡打秋風似的搶掠,深為羅馬人厭惡。可這次哥特人卻拖家帶口的來了,一改之前的凶神惡煞,他們神情惶惶的表示願意舉族歸附,希望能遷入羅馬帝國內,接受帝國保護。羅馬皇帝瓦倫斯(Valens)正愁財政緊張,兵員緊缺,難以徵兵。見天降餡餅,他大喜過望,當即表示願意接受這些可憐的「難民」。作為交換,他準備讓這些內遷的蠻族為帝國戍邊,並且讓他們充實自己的軍隊。

瓦倫斯所謂精明的算盤兩年後便完全破了產,他還為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哥特人獲得允許渡過多瑙河,進入帝國東部的默西亞和色雷斯一帶。很快,由於習俗律法和管理方式差異巨大,當地羅馬官員和哥特人的衝突日益表面化。於是,哥特人直截了當的用他們的暴亂來回應,西哥特人,東哥特人,部分匈人,阿蘭人聯合在一起擊敗羅馬軍隊,他們掠奪了多瑙河流域的羅馬行省,進而佔據色雷斯。現在,這些內遷蠻族的軍隊已經威脅到了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

公元378年8月9日,眼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皇帝瓦倫斯不得不親率6萬羅馬部隊前往迎擊。著名的亞德里安堡(Adrianople)之戰爆發。羅馬軍隊因為配合不協調,步兵大隊倉促進攻時被突然返回的哥特騎兵從側翼衝垮。最終羅馬方面大敗虧輸,幾乎全軍覆滅,4萬餘士兵陣亡。皇帝瓦倫斯本人也身受重傷,被士兵抬至一處農舍茅屋暫時躲避。當晚,負責掃蕩的哥特士兵見農舍有羅馬人的身影,立刻包圍並且防火。在嗆人的濃煙里,不難想像瓦倫斯痛苦掙扎著,該有多痛心疾首自己輕率引入蠻族的決定。已經沒時間留給他後悔,烈火迅速吞噬了他的肉體和這座茅屋,只留下烏黑的殘垣斷壁。

(圖為亞德里安堡之戰中被夾擊,覆滅之前做最後抵抗的羅馬士兵)

繼任的狄奧多西一世(Theodosius I)有心重振國家,他繼續對國家政治結構進行改革,並且在君士但丁堡和小亞細亞等地收到了一些成效。東方專制君主式的國家體制在東部地區確立,但帝國西部卻依舊管理混亂,權力難以集中。狄奧多西一世和哥特人講和,允許他們在帝國境內定居、參軍和任官。這一舉動暫時緩解了帝國面臨的軍事壓力,但卻埋下了日後變亂的隱患。

他在位時把基督教定為國教,傳統的羅馬多神教反而成為了受限制的異教。這時的基督教已經在帝國上下傳播,既給了生活困難的奴隸平民希望,又成為貴族們爭相跟隨上意的風向。狄奧多西大帝花了太多時間來擊敗他的政治對手,沒來得及對完成對整個國家的整頓便去世。他的長子阿卡迪烏斯(17歲)和次子霍諾留(11歲)分別繼承了東西帝國,兩位年幼的皇帝無法掌握國政,帝國權力再次出現混亂,而且羅馬帝國再沒有重新統一過。

公元406年,為了對付進犯的西哥特人,帝國從各地調集軍隊。重要的屏障,萊茵河防線被汪達爾人等日耳曼部落趁機突破。

接下來的故事,就回到了我們之前講到的,對蠻族戰果輝煌的斯提里科捲入上層政治鬥爭,皇帝霍諾留殺掉了他,以致西哥特大舉入侵的故事。

在410年羅馬被劫掠之後,西哥特國王亞拉里克在率軍南下準備渡海染指非洲時病死。或許是羅馬人好運,亞拉里克的弟弟阿陶爾夫接任以後改變策略,與羅馬帝國媾和,大群的西哥特人經高盧往伊比利亞半島而去。

無論如何,羅馬的陷落用事實給予人們宣告,西部帝國的統治已經風雨飄搖。各路蠻族不斷入侵帝國版圖的局面難以改變。

4世紀初,法蘭克人(Franks)和勃艮第人(Burgundians)佔據高盧。

公元412年,西哥特人(Visigoths)和蘇維匯人(Suebi)搶佔了西班牙。

公元439年,汪達爾人(Vandals)和阿蘭人(Alani)奪走了羅馬的糧倉北非。

5世紀中期,渡海而來的盎格魯撒克遜人(Anglo-Saxon)則讓不列顛行省也跟著脫離了帝國。

公元451年,匈人(Huns)在阿提拉的帶領下入侵高盧,羅馬和蠻族聯軍在沙隆之戰中慘勝。

公元455年,汪達爾人攻陷羅馬,這是羅馬第二次陷落,西羅馬皇帝被殺,全城文物毀壞殆盡。

此後,西羅馬皇帝完全由蠻族軍閥廢立,二十年間換了八個傀儡。

公元476年,最後一任西羅馬皇帝,13歲的弗拉維烏斯·羅慕路·奧古斯都(Flavius Romulus Augustus)被日耳曼人將領奧多亞克廢黜,西羅馬滅亡。此時,距離羅馬帝國接納哥特難民正好一百年。

(圖為西哥特蠻族戰士)

各蠻族的大致來源

古日耳曼人——羅馬人把邊境東北方向,即萊茵河以東,多瑙河以北的各蠻族統稱為「日耳曼人」(Germanic peoples),類似中國的戎狄蠻夷之稱。

  • 羅馬衰落原因淺析

作為老生常談,這個問題已經被無數學者作為專題討論過。我們不用花過多時間談哲學性或者自然性的論斷。我們在這裡只做一個直白,淺顯易懂的分析。

縱觀古今中外,王國興廢,完全被外部勢力滅亡的國家遠遠比內部變亂導致滅亡的國家少得多,西羅馬帝國正是後者。

羅馬的毀滅不僅僅是一個國家的滅亡,而是一個曾經興旺發達的文明的滅亡,是一種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消失。

1. 羅馬帝國的問題在於一直缺乏一種相對穩定的統治者選拔繼承製度

同時代的東方國家君權神授,賦予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皇帝在正常情況下都是長子繼承製,在法理上就排除了許多競爭者。基本能保證正常情況下統治權在本家族內往後延續。羅馬帝國脫胎於共和國,貴族共和的傳統在初期難以改變,各權貴家庭都有積极參与政事的習慣。各羅馬統治者不得不在行獨裁之實的同時,表面上保持一定的共和外衣。繼承人也通過指定,收養養子等方式來實現。這些方式比起血親繼承為操縱的因素很大,更容易引發野心家的涉足。在帝國中後期皇帝們也發現這個問題,開始仿效東方帝國的君主制,但未能完全實現轉變。權貴和軍隊不斷抵觸,也導致中央和地方陷入內耗。

2. 羅馬帝國統治者自取代共和國之初,就完全以軍隊為統治基礎。因此軍隊和各中央地方軍隊首腦在政治上都有不小的話語權,統治者始終沒能較徹底的實現軍政分離,當然,這也是當時東西方各國統治者面臨的同樣問題。在皇帝本人強勢之時尚能控制這些軍頭,一旦皇帝年輕缺乏經驗,無法制衡或取悅軍人,很容易導致禁衛軍和地方軍做大。後期很多出身軍隊的野心家奪權成為皇帝,就正因為他們能控制軍隊,其中有的人甚至一字不識,難以處理好紛繁複雜的政治事務。

3. 到西部帝國滅亡為止,羅馬一直是一個奴隸制國家。在建國前期,尚且通過對外戰爭勝利來獲取領土,財物和奴隸等戰利品。這些收益養活國內的食利階層,也給了平民工作機會和基本社會保障。但隨著帝國版圖擴大到一定程度,北有征討不盡的蠻族部落,東有國力強大的波斯,南邊又是無盡非洲沙漠。對外擴張受到諸多客觀條件限制,不得不轉為守勢。國家失去了對外戰爭帶來的利益,其他國內問題就顯得日益嚴重。帝國內部的大量奴隸莊園效率底下,大量收入只是養肥了少量貴族,高壓管理還經常導致暴亂;原本可靠的自耕農階層又在土地兼并中不斷受到侵蝕,小商人和手工業者等市民階層也在經濟停滯後很容易破產,導致國家失去市民的支持;加上稅收體制的粗陋不完善,國家財政漏洞百出,很容易發生狀況。所以,對戰爭經濟的依賴和落後的奴隸制嚴重限制了國家經濟的發展潛力

4. 宗教問題同樣是不容迴避的事實。羅馬社會以多神教為主,許多政策和法律的來源也依據於此。自基督教創立之後,本來主要在下層人民間傳播。給了生活艱難的人們以希望。羅馬統治者初期也以對待異教的方式來打壓,導致許多血腥的鎮壓案例。隨著時間推移,基督教民眾基礎和普及面越來越廣,社會影響力也在上升。羅馬社會各階層中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多。由於教會組織嚴密,規劃合理,對有困難的教民還有組織幫扶作用,以至於填補了羅馬帝國對基層民眾政策的忽視,成為了重要社會組織部分。中後期的羅馬皇帝開始轉信基督教,致使羅馬貴族群起跟隨。教會由是逐漸掌握了更多的土地人力等資源,分散了帝國的統治力,也成為中世紀時教會權力膨脹的濫觴。

宗教擴張帶來的直接影響還讓很多基層羅馬人民的信仰基礎產生動搖。到底是忠於國家皇帝,還是忠於教義教會,如果兩者利益發生衝突該站在哪邊。這直到現代社會都是一個隱性的巨大問題。

5. 由於匈人引起的蠻族大遷徙和大入侵看起來是西羅馬帝國滅亡的直接原因,但羅馬人和周圍的蠻族交戰了數百年,慘重的失敗不止一次兩次,但為什麼最後整個西歐都完全蠻族化,這不能用戰爭的勝負來解釋。羅馬帝國里,羅馬本族人的數量一直不佔絕對優勢,奴隸充斥著義大利,蠻族更是遍布帝國邊遠行省。

帝國後期,隨著內部地區較長期的安定,有條件的人們爭相追逐享受,飲食娛樂方面推陳出新。過去刻板的羅馬人也越來越沉浸在溫柔鄉里,從軍出征的事情也漸漸不受推崇,直到皇帝下令強制徵兵也不能滿足廣大疆域邊防的需要。這時,遷徙而來的蠻族正好符合要求,被大量徵召進入軍隊。這和過去羅馬社會中的蠻族人不同。過去被征服地區和有交流地區的人們在進入羅馬帝國過後,可以有足夠時間被慢慢同化。他們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會隨著融入社會而逐漸「羅馬化」,直至他們和他們的後代認同自己就是羅馬帝國的臣民。許多帝國中後期將領和士兵都有蠻族血統,這並不影響他們為國家效力。但這次進入帝國的大遷徙的蠻族基本保留了自身的社會結構,他們繼續維持原先的部落族群,並不接受當地羅馬人的文化,法律以及管理方式。他們各自的習俗也和羅馬人完全不一致,不易和當地人融洽相處。一旦產生矛盾,很容易激化,導致蠻族部落尋找一切機會企圖獨立。

如果帝國政治軍事力量尚且強大,那還有機會分散和控制內遷的蠻族,就如同身強力壯的人可以很多病毒的侵襲。但現在羅馬帝國內患重重,讓這些大量遷入地的蠻族有能力發動變亂。他們在帝國內地的搶掠破壞了本就脆弱的羅馬基層統治,也給了後續其他西遷的蠻族以入侵機會。也好像本就體弱的人染上艾滋病,把身體免疫系統全部破壞,遇到一次外來感冒就會要了命。

(圖為愛好者復原的興盛期羅馬軍團,和末期完全不同)

遙遠東方的中國晉朝同樣遇到了這種問題。後漢以將,大量胡人內遷中原。趁司馬家內亂,各路胡人爭相起兵奪取地盤建立自己的國家,史稱「五胡亂華」。羅馬城陷落之時,失去北方的東晉正讓劉裕北伐,企圖奪回失地。這遠遠不是終點,更多的血需要流,離中國重新統一還剩下長達兩百年的時間。

無獨有偶,歷史總在不確定的時候重演。現今歐洲大陸的情況讓人不自覺想起遠去的羅馬帝國。政治動搖經濟低迷之時,無數外來難民移民湧入,讓局勢更加混亂。自恃文明的現代歐洲人打著小算盤,試圖在招攬廉價勞動力的同時贏得自己博愛的美名,結果一樁樁血淋林的事實噼里啪啦打在臉上。穆斯林移民完全不認同西歐文化,而認定這些異教徒是自己族群災禍的來源。一張張笑臉背後是子宮戰爭與排外情緒的暗流涌動。這些難民和移民堅持自己的文化信仰,固守自己的社會價值觀。更重要的是已經悄悄在歐洲大陸許多國家佔據了一定的人口比例,很快就會要求陽光下的政治權力。總體上來說,雖然恐怖襲擊之類的極端行為已經出現,但一切還顯得大致平穩。他們正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合適的人選,比如他們的亞拉力克。

當年各路蠻族毀滅了西羅馬帝國之後,建立起一個個他們自己的國家。蠻族統治者突然回憶起當年羅馬的輝煌,想要舉措恢復卻又不知如何做起。此後,在東羅馬的短暫收復和倫巴第人(Lombards)的再次侵襲里,羅馬遺民們也慢慢消逝,只剩下巨大城市遺迹的殘垣斷壁供人憑弔。風吹過的時候,卡彼托山上的橡樹枝葉沙沙作響,似乎在咿咿吟唱著朱庇特大神的頌歌,亦真亦幻。

(圖為軍迷活動,羅馬輕重騎兵,以及軍團與蠻族戰鬥的復原)

羅馬,這個盛極一時的亞平寧文明湮滅在了諸多蠻族掀起的洶湧大潮中,我們或許可以帶著遺憾遙遙揮手,道一聲:「Vale, 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

又或許,某一天,我們還會站起身來,對著西方再次呼喊:「再見,老歐洲!」

(註: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 縮寫SPQR, 作為羅馬共和國與羅馬帝國的正式名稱,意為「元老院與羅馬人民」)

(全文完;轉載請聯繫本人,謝謝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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