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時代拋棄的人，這部電影紀錄了下來

01-25

個人的命運和時代的命運，永遠都是交織的。

在大變革的時代，人們的記憶變得粗糲。

大家只會記得這個時代發生了哪些變化，只會記得有哪些人被上天選中成為了傳奇。

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命運，很難成為核心議題。

但在那些傳奇的背面，很多普通人的命運在不經意間就被改寫。

可能是某個大人物的一句話，就會改變某個小家庭的命運。

也許有人會覺得，個人的得失怎麼能和大的夢想大的方向相提並論呢？

但大家都是人，都活在這個世界上，怎麼就不能相提並論了呢？

我辛苦一天只為一口飯，你勞勞碌碌日賺幾百萬，其實無非都是活著，何必分出高下。

鏡頭會對準那些傳奇人物，也會聚焦普通人的故事。

為什麼我們喜歡電影呢？可能也是因為在電影鏡頭下，大人物和小人物是平等的。

導演才不管角色是皇帝還是小販，他們覺得誰有意思，就給誰更多的戲份。

觀眾才不管故事拍的是宮廷生活還是菜場罵街，誰拍的好，就看，拍的不好，就不給好臉。

很多導演都喜歡拍普通人甚至底層人的生活。

也許是因為怕我們被遺忘吧。

在今年的平遙電影節上，有部電影講述的就是底層小市民的故事。

它就是《大世界》。

這片子現在名氣不小。先是入選了柏林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再是拿到了金馬獎的最佳動畫長片。

今天先不聊這部。

那天看完《大世界》之後，我在休息處碰到了謝飛導演，有幸和他聊了會兒天。

他和我聊起了剛剛看完的《大世界》，也聊起了電影講述的那個黑色的故事。

聊到黑色，我說：

「您也拍過這樣類似題材的電影。」

他笑了。

在展現普通人生活、命運的電影中，謝飛導演1990年的《本命年》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

因為他不只拍出了個人的命運，更拍出了時代的色彩。

兩者相交，擺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一個被時代拋棄的人。

這樣的人1990年有，1978年有，1950年有，2017年也有。

歷史從來就不缺這樣的人。

或者說，我們的歷史一直在拋棄我們。

拋棄著拋棄著，我們的記憶也就開始拒絕和歷史合流，而是化成一團霧，或是一攤血了。

影片中姜文所飾演的男主李慧泉，就化成了一攤血。

李慧泉長在北京，小時候是衚衕串子，長大了喜歡打架，到處惹是生非，在他所在的那一片兒是有名的混世魔王。

好兄弟叉子被女友拋棄，一怒之下想要修理女友和女友的現男友，就叫來了李慧泉，叉子失手把人捅死，李慧泉也作為從犯進了監獄。

《本命年》的故事，開始在李慧泉刑滿釋放，從勞改所回家的時候。

李慧泉出了勞改所，想的就是如何重新生活，過正常的日子發家致富。他回家時母親已經去世，從銀行取出了母親存下的1000塊錢，他開始了自己孤身一人創業的生活。

他選擇了在街邊了擺地攤為生，借著改革開放的春風，他倒是賺了個盆滿缽滿，雖然是小本生意，卻也讓他成為了萬元戶。

而在表面光鮮的背後，李慧泉也經歷著成長的陣痛。

母親的去世讓他孤苦伶仃，青梅竹馬的鄰家女孩小芳也已經嫁做人婦，好兄弟叉子被判了無期，叉子的家人對他不聞不問，還對李慧泉心存偏見。

處在本命年的李慧泉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的三觀搖擺不定，他的目標撲朔迷離，他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義何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個時候，愛情就顯得格外重要。

很多時候，當我們迷茫時，愛情像是救命稻草，能夠讓我們暫時地找到方向。

但也有很多時候，愛情會成為一把刀，狠狠地插在我們本就迷茫的心上，讓我們久久不能喘息。

李慧泉在酒吧認識了業餘歌手趙小姐，因為有人在趙小姐回家路上騷擾，「久負盛名」的李慧泉自然而然擔起了「護花使者」的重任，一來二去，送的次數多了，李慧泉心中暗生情愫，趙小姐成了他躁動內心的寄託，雖然沒有說明，但李慧泉自己覺得愛情已經萌芽了。

因為趙小姐，李慧泉還拒絕了街坊鄰居給他安排的相親，默默守候著自己的美好。

但接二連三的變故，讓李慧泉被命運擊潰了。

友情的崩塌和愛情的幻滅接踵而來，讓年輕的李慧泉不知所措。

梁天飾演的小混混刷子年輕時和李慧泉有過過節，被他狠狠地揍過。再次相遇，兩人卻成了朋友。刷子自稱自己要和女友結婚，真的把刷子當成朋友的李慧泉借給了他幾百塊錢，卻最終得知刷子賭博花光了錢無力償還，李慧泉為自己的單純買了單。

叉子越獄逃亡來到了李慧泉家，勸叉子自首無果，帶著李慧泉的三百塊錢，叉子成了亡命之徒，我們都知道叉子註定命不久長，李慧泉終究是失去了唯一的兄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慧泉認識了倒爺崔永利，對方邀請他去東北賣黃碟，他糾結後守住了內心的操守，拒絕了此事，卻意外發現，原來自己奉為女神的趙小姐已經被崔永利包養，純潔的繆斯已經不復存在。

他的愛情，也幻滅了。

在痛打了崔永利一頓後，李慧泉帶著疲憊而迷亂的內心來到了公園，他就那麼走著，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裡，眼神已經變得空洞，四肢也已經變得沉重。

在冬夜的寒風中，他遭遇了搶劫，挨了一刀，在冰天雪地的北京，李慧泉流著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沒能起來。

《本命年》改編自劉恆的長篇小說《黑的雪》，最終拿到了當年柏林電影節的銀熊獎，這是部真正意義上的黑色電影，不但描繪出了個人命運的無奈和凄涼，也勾畫出了時代變革中整個人群的迷惘。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社會處於大的變革之中，人們迅速變得有錢，消費化社會的雛形開始顯現，手機汽車逐漸普及，在這樣的爆炸性發展中，人們難免變得不知所措。

李慧泉這個角色，是時代悲劇的縮影，也是一個和新時代格格不入的典型。

當市場經濟突然到來時，一群頭腦靈活善於鑽營膽大心黑的人走在了前面，很顯然，李慧泉不是這樣的人。

他雖然外表粗獷，卻有著一顆敦厚的心，他乾淨的接近透明，內心沒有一點渣滓。

這樣的人，和浮躁投機的社會，顯然是不相符的。

第四代導演謝飛用《本命年》給那個「山楂樹之戀」般的純情年代畫上了一個句號，而姜文直到現在骨子裡還堅持著一些李慧泉所堅持的東西。

但李慧泉終究是死了。

千千萬萬個李慧泉，又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