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憶症

文： @納蘭饅頭

「錯憶症是一種什麼病？」

女孩子挑高眉毛，有些詫異地問道。

她個子不高，身材微豐，臉色紅潤，彷彿蘋果一樣動人。她穿著一件紅色的毛衣，眼睛很大很亮，這雙眼睛大概是她身上最美的部分了。

「錯憶症是一種，在記憶中分不清自己還是他人的心理性疾病。」醫生說道，「你今年幾歲了？」

醫生看上去年近而立，英俊挺拔，有著極為溫和的笑容。

「十九歲。」女孩說道，「我就在這裡的上大學。今年讀大二，本科。」

「那你還能記得你以前經歷過什麼嗎？」醫生溫柔的說，「你看上去並不很快樂哦。」

「可是，那不應該是我經歷的啊。」女孩子抬起頭來，盯著醫生，眼神里有些茫然，「我怎麼會經歷這麼些呢？」

「跟我講講吧。」醫生伸手將護士招呼進來，吩咐給她送一杯牛奶，「牛奶您……啊，你喝的對吧？」

「牛奶，牛奶我愛喝。」她有些慌張的點點頭，醫生笑了，她還是怕生的。

「我最近總是會想起來一些東西，做夢也會夢到我在一個很老的院子裡面，我一圈一圈地下樓梯，然後走到自來水管，把東西放下來……」

「放什麼下來？」醫生問道。

她回憶了一下，說道：「籃子，我把籃子放下來，從裡面把菜拿出來，然後放在水管子底下洗。那水可涼了，弄得我手都是紅色的，洗完之後他就端著一盆熱水出來，讓我用熱水洗洗手，暖和一下。我好生氣，我覺得每次提水都這麼累，還要勻出熱水給我洗手，他就跟我說沒事兒，只要別凍到我就行。」

她說的時候，臉上蕩漾著一種幸福甜蜜的笑容，那是一種獨屬於戀愛的笑容，連那一點小小的嬌嗔，都顯得特別可愛。

「……他是誰呢？」醫生深吸一口氣，然後問道。

她突然愣了，好久才說：「對啊……他是誰呢？他會打飯給我吃，會騎自行車帶我出去玩，會攢錢送我葉倩文的音碟……會跟我說……啊，他是我丈夫啊，他是我丈夫啊，他怎麼會是我丈夫呢？他怎麼就成為我丈夫了呢？那他如果是我丈夫，他現在又在哪裡啊？」

她顯得有些慌亂，醫生站起來穩住她的肩膀，扶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低聲安慰她：「別著急，別著急，冷靜一下，再想想，還有什麼事情？」

女孩對他委屈地點點頭，像小孩子一樣吸了吸鼻子，看著他繼續說道：「啊我想起來了，他是我丈夫，當時我們的孩子已經一歲了，是個男孩，特別可愛。以前沒有生兒子的時候我很瘦的，但是後來我就胖了，我好醜啊，我就在家裡偷偷的哭。因為我想穿一條長長的紅裙子，裙擺可以飄起來的那種，我想在敦煌騎駱駝，就穿著那紅色的裙子，那時候我一定很好看……但是我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呢？難道僅僅是因為長胖了嗎？」護士已經端著牛奶進來了，然而醫生伸出手攔在外面。

「好像不是……」她搖搖頭，「不……不是的，當時我們一家三口準備去玩了，但是……但是……他突然在檢查出來肺癌，他們工地上總是有很多這樣的病……可是，為什麼其他人沒有得，為什麼只有他呢？為什麼只有他得了肺癌，為什麼一個工地上那麼多人，只有我的丈夫得了肺癌呢？！」

她已經歇斯底里，崩潰地喊到，醫生當下就扔下筆過去扶住她，將她的腦袋埋在自己懷裡，低聲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還有我呢？」

女孩半天沒有說話。

他輕輕地說道：「我幫你繼續說吧，然後你就一個人含辛茹苦拉扯那個孩子長大，白天要去上班做職員，晚上就去食品廠幫忙做包裝，周末的時候還去幫人做鐘點工。當時還胖胖的，後來整個人都瘦下去了。你對孩子很好，從來不會打罵他，就算曾經他逃課去網吧打遊戲被老師發現了，你也沒有打罵他，只是不停嘆氣，但是這已經足夠讓一個孩子難受很久了。再後來，孩子上了大學，畢業了，出來工作了，但是就發現你已經不認識他了……媽媽，您怎麼從來不告訴我您想去敦煌玩啊？」

懷中人抬起頭，已然是一張布滿了歲月痕迹的臉，她還是那麼疑惑地看著醫生：「醫生，您在說什麼啊？」

醫生閉上眼睛，努力把情緒咽下去，然後說道：「您這是錯憶症的一種，不過沒關係，只要用食物好好調理就會好起來的，我會照顧你的。」

她聽了這話，露出欣慰的笑容，走到門口，卻又疑惑地回頭，問道：「醫生，我總覺得你似乎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是啊，」醫生吸了一下鼻子，笑了，「就在兩年之後。」

p.p.s. 題圖是《百花深處》裡面的一幕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