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脈絡·電影】曾火遍亞洲的黑幫電影《英雄本色》重映,它為何被當做不可磨滅的經典
1986年,狄龍獲得金馬獎影帝,在後台曾傳言已經與狄龍絕交的姜大衛突然到場祝賀,兩人緊緊相擁,狄龍高興得語無倫次。次日香港報紙頭條皆是狄龍和姜大衛合抱的新聞,多極力渲染二人如何情不自禁、激動萬分。狄龍+姜大衛大概是中國最早的男男cp的案例。
狄龍獲獎的影片就是由吳宇森指導的,曾橫掃亞洲市場,如今又即將重映的《英雄本色》。
當年隨著影片在亞洲各個國家地區的熱映,其主題曲《當年情》由香港傳到了韓國的大街小巷。周潤發、狄龍的黑風衣、張國榮的髮型被韓國人競相模仿。
這幾十年來多次電影評選,《英雄本色》都赫然在列。韓國不少影視中都能看到致敬《英雄本色》的片段。
在2000年,韓國翻拍了一部韓國版的《英雄本色》。
今年,大陸導演丁晟準備拍《英雄本色4》,不知道能否再掀熱潮。
直到影片上映近30年後,韓國主持人還對《英雄本色》發出這樣的感慨:「到死,我們也拍不出這樣的電影」
韓國節目主持人評價香港電影:到我們死的時候,可能也拍不出這樣的電影~_影視剪輯_影視_bilibili_嗶哩嗶哩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8750920/?from=search&seid=6181413593217779422《英雄本色》是邵氏功夫片的在香港電影新浪潮之後的新生變種。作為邵氏功夫片導演張徹的徒弟,吳宇森的影片傳承了張徹的浪漫主義風格和男性為中心的敘述技巧。張徹的《蕩寇志》、《獨臂刀》等影片都是狄龍+姜大衛的雙主角模式,在吳宇森的電影中,《英雄本色》、《縱橫四海》變成了周潤發+張國榮,在 《辣手神探》、《喋血街頭》則是周潤發+梁朝偉。
英雄本色》中的情感表達,無論是宋氏兄弟與宋父之間的父子情,還是宋氏兄弟之間的兄弟情,宋子豪和小馬哥之間的友情,宋子傑和其女友的愛情,乃至受屈受害之情和報仇雪恨之情,基本都是以男性為核心進行延展的。像張徹一樣,吳宇森電影中的女性多處於次要地位。要麼像《英雄本色》中的朱寶意一樣體貼,甚至要麼成為男主人公行動的阻礙者,這種情節設計容易遭到女性主義者的詬病。但是從劇情處理的角度來看,削弱女性在影片中的地位的確能使劇情緊湊。相比之下,另一位拜張徹為師的導演李仁港在他的影片如《星月童話》、《阿虎》、《盜墓筆記》里把女性戲份強化,使得劇情流於男女情感糾葛,偏離了類型片劇作的宗旨,情節也變得拖沓。
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香港出現了曇花一現般的電影新浪潮運動。新浪潮突破了邵氏電影影棚化的拍攝方式,把攝像機對準香港的街頭巷尾,並把故事背景由前現代中國轉入現時的香港本土社會,這場新浪潮運動對後來的香港電影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作為新浪潮之後的影片,與張徹70年代的邵氏功夫片相比,《英雄本色》把情景假定在當年的香港本土,無論是香港的高樓、香港的街道、香港的教堂,乃至小馬哥那句:「真想不到香港的夜景原來這麼美 」,都能給予了香港觀眾濃烈的親切感。所以即使片中黑幫鬥爭並非港台江湖黑幫真實內幕,影片所抒發的情感更容易感染本土觀眾。
再往前延伸,《英雄本色》的風格可以追溯到明清時期,以《水滸傳》為代表的英雄傳奇小說。「英雄傳奇小說」是以因社會的矛盾和動蕩所造就的英雄們為主人公,表現他們在傳奇軼事。這部電影中,本已經決心洗心革面的黑幫老大宋子豪,遭受幾番迫害後,成為了重返江湖的末路俠客。幾乎和《水滸傳》中「逼上梁山」的情節一脈相承。
「逼上梁山」取自《水滸傳》第十一回「林沖雪夜上梁山」,林沖是京都汴梁的八十萬禁軍教頭,忠厚老實且安分守己。卻因為權貴高衙內貪戀其妻美色,便慘遭偽善小人的陰謀陷害。最後他在草料場聽到高衙內的心腹在策劃著謀害他的詭計時,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衝出來殺掉了所有的仇人,並在大雪紛飛的深夜中上了梁山。
擁有「逼上梁山」所暗含著的關乎命運的深重寓意,足以表明《英雄本色》 不僅僅是一部用槍林彈雨刺激觀眾荷爾蒙的黑幫片。它的浪漫不是陷入黑幫片的類型化敘事窠臼,更不是空洞無物的無病呻吟式的煽情。
小馬哥和宋子豪離開黑社會,再重新陷入黑社會鬥爭的「逃離—回歸」模式,在同時期的諸多文藝中都可覓其跡——80年代紅遍香江的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離開丐幫,遠走塞北的蕭峰,又在江湖腥風血雨中為了丐幫乃至天下百姓的安危重返中原;乃至隨後的港片《葉問》中的武林高手葉問本已經隱居佛山,一心和好友合作從事商業,在兵荒馬亂的民國年代裡再度出山。
從抽象意義來講,這一敘述模式蘊含著「走出城堡,卻又重新陷入城堡之中」的哲學寓意(這個城堡作為代詞,可以指代俠客小說中的江湖、五四革命者們的舊式家庭等等),側面和影片「抗爭—失敗」的另一悲劇模式相互呼應,後一種模式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的關乎「殺父娶母」預言的命運掙扎;再到文藝復興時期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中的「to be or not to be」的兩難糾葛。「抗爭—失敗」是建立在人類強烈的自我認同意識的基礎上,就像影片中小馬哥無比自信地認為「我就是神」。這種強烈的自我意識促使這些被迫陷入「逃離—回歸」式的牢籠里個體去鬥爭和反抗,竭力撞破牆壁,衝出牢籠。因此結局只有兩種,一種是像經典美國影片《肖申克的救贖》,主人公安迪花二十年來用小鎚子徹底擊破監獄牆壁並成功逃出;要不就像魯迅小說《狂人日記》的主人公一樣,永遠地困於其中。
《英雄本色》是哪一種結局,看小馬哥和宋子豪最後的命運便可知曉。但與上述舉出的具有同類敘述模式的文藝作品,多以前現代/近代社會為依託。《英雄本色》則將劇情設定於的香港當下的本土環境中,通過小馬哥那句「真想不到香港的夜景原來這麼美」對香港的詩意讚美囊括出影片中的香港情懷,可以算是香港電影本土化意識的濫觴。
以羅文名曲《獅子山下》延伸出來的「獅子山精神」和以王家衛名作《阿飛正傳》所傳達的「無腳鳥情緒」代表著香港電影甚至是香港文藝的兩大母題。它們是香港文藝始終擺脫不掉的意象。前者表達的是香港人不屈不撓的精神,後者則是常年作為殖民地的香港無根的創傷。這兩大母題都在《英雄本色》中得到了酣暢淋漓的表現。
從宋子豪改行做計程車司機,埋頭苦幹決心從頭再來,在受到黑社會的暗算、兄弟的誤解時,依然不懈抗爭的快意恩仇氣概,到在小馬哥那兒,關於三年的人生無悔誓言,都是獅子山精神的表達。
戲外,隨著電影的大獲成功,這一代電影人的勵志之路亦讓人讚嘆不已。
導演吳宇森拍攝《英雄本色》之前,固然早已有雄心壯闊的電影夢,卻被現實所迫,只能從邵氏到嘉禾再到新藝城,流轉多個電影公司,靠拍不著邊喜劇片的糊口,一位暴力美學大師如同虎落平陽般壯志難酬。
周潤發從電視台轉戰大銀幕,卻被黑幫挾持拍戲,1986年主演的11部影片,片片票房慘敗,曾經《上海灘》瀟洒英俊的許文強,被人嘲笑成「票房毒藥」。
人到中年的狄龍,風光不再,徒有一張邵氏公司的辭職信。
出道近十年,剛被華星唱片公司捧紅的張國榮,為了能夠逐漸擺脫偶像包裝的桎梏,冒著被雪藏可能重返低谷的危險,亦然跳槽到新藝寶唱片公司。
他們聚在《英雄本色》的劇組裡,孤注一擲般地開啟了人生的新征程。隨著影片橫掃亞洲市場,並在金馬獎、金像獎中獲獎無數,1986年成了他們共同的光輝歲月。
影片參與者們在現實困境中的積鬱已久的失意,為演繹提供了豐富的體驗來源,電影劇情將這些體驗進行了浪漫的審美升華。而戲中,宋子豪和小馬哥的始終抹不掉的黑幫身份,可以算是在即將離開英國,又未回歸中國的80年代港人對自我身份的非正統、無官方的定位。在江湖道義已經失存的環境下,他們慘遭黑社會迫害和警察追殺,被正邪兩派所孤立的岌岌可危局面,彷彿是將1984年《中英草簽》之後的香港社會的惶恐情緒進行噩夢式宣洩。這種噩夢宣洩所架構在的「逼上梁山」式的「逃離—回歸」、「抗爭—失敗」的劇作模式中,正是80年代香港人關乎何去何從的精神陣痛。
由此可見,《英雄本色》並不是單純的類型商業影片,作為一部承載著「獅子山精神」和「無腳鳥情緒」的黑幫片,它蘊含著老香港人豐富多重的曖昧情感,這情感複雜多重得正如在影片中發生在宗教場所的血腥槍戰,將聖潔和罪惡混溶在了一起。又如影片中稚嫩的童聲們合唱這《明天會更好》和電影英文名為《A better tommorw》相互呼應,它是「同舟人,誓相隨;無畏更無懼」的積極樂觀品質,飽含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又因美好英文片名背後,實則是角色們在慷慨陳詞中闡發著「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信念時,卻被命運逼往絕境的末路悲歌。反襯之下,似乎暗含著著對香港未來發展「relly better?」的追問。而逃離、重歸、 抗爭、失敗等意象,作為人類藝術從上古時期到後現代的永恆的浪漫主題,直擊心靈深處,必然使這一部老港片會得到新一代年輕人的共鳴。
(2017年11月17日,英雄本色4K修復,準備全國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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