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猴哥 | 從揮舞木棍的男孩到全身重甲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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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猴哥 | 從揮舞木棍的男孩到全身重甲的戰士

那天,天空烏雲密布,我坐在猴哥的電動車后座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兒。

「每到這種天心情就會很不好,很壓抑。這會讓我想到我小時候,那個時候很多個下午都是這樣的,陰沉沉的。」

「你一個人嗎?」我問他。

「我小時候沒有什麼朋友的。那時候會有很多這樣沒什麼事情可以乾的下午,就會覺得,會覺得.....」

「很可怕?」

「對,就是那種自己什麼也沒有乾的感覺,特別不好。」

一、「薔薇騎士的日常」

全國首屆歷史兵器格鬥大賽(HMA)雙手武器組的決賽現場,雙方選手手持兵刃站在場地兩角嚴陣以待,站在正中央的是本場的主裁判徐傑,他的綽號叫「猴哥」。他身穿白襯衫與黑色馬甲,蝴蝶結綁得緊緊的。每當他喊出「開始」,選手們便上前交手;而當他喊出「停」,雙方便分開等待裁判宣布哪一方得分。

在沒有即時回放錄像只有四名邊裁的比賽場上,主裁判參考邊裁給出指示後的判決便是決定勝負的唯一因素。這一規則賦予了主裁判極大的權利,但與之對應的是對於裁判公正性的極高要求。能夠勝任這一位置的人不多,徐傑是其中一個。在這個不大的兵擊圈子裡,「猴哥」的名號算的上響亮。

「猴哥這個名字其實是我老婆給我起的外號。因為她覺得我平常經常做很多很傻的事情。我老婆其實現在也不知道我具體在做什麼,只知道我每個星期在搗鼓這個搗鼓那個。」

乍一看確實是這樣,因為徐傑做過不少娛樂效果滿分的事情。他在B站的賬戶名是「瘋狂の猴哥」,投稿中有一個「薔薇騎士的日常」的系列,其中播放量最高的視頻是「騎砍,榮耀戰魂中的騎士老爺帶你逛商城」

在這個視頻中,徐傑先是演示了穿著全套板甲進行流暢的前滾翻(並且鬼畜了這一段),而後戴著頭盔穿著板甲衣便在大夏天出門逛起了商城。路人紛紛側目,在徐傑經過一個小公園時甚至還有老太太看到他以後一把將自己小孩拉開。視頻中的徐傑戴著頭盔並不能看到表情,但想必他自己十分樂在其中。看著視頻里的徐傑絞盡腦汁想把吸管從頭盔上的縫裡插進去,就覺得他老婆給他起的這個外號真是頗有幾分道理。

彈幕中說 原來頭盔上的十字空隙是用來插吸管的

在另一個視頻中,徐傑更是把真劍拿了出來,不僅帶出了街,還拿著劍進了餐廳。

牛排上桌,徐傑將餐刀丟到了一旁,利劍出鞘——十分鐘過去了,折騰了半天的徐傑還是沒有吃上幾口肉。旁邊的家人問他:「你真的吃得到嗎?」

「沒事,我已經掌握訣竅了。」徐傑低頭繼續拿著沾滿了黑胡椒醬的長劍與牛排較勁。

長劍切牛排

薔薇騎士的日常

按照徐傑的話說,工作已經很累了。平常在辦公室在公司勾心鬥角還搞政治,他不想下了班還這樣。離開公司回到家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那就應該開開心心的。

「生活應該多一點樂趣嘛。以後老了再回頭看,哎喲我以前居然還做過這麼傻的事情,就還挺好玩的。」

「我所有乾的事情都是樂趣至上。打劍嘛好玩,打全甲也好玩,可以拍了照片發朋友圈,多好。」

二、花拳繡腿當不了全甲鬥士

在HMA的領域裡,徐傑是一名全甲戰士。

與步步兇險,以保存自己為第一目的,被砍到任何地方都算作有效的無甲劍術不同,全甲格鬥中的選手們穿著全身板甲,普通的劈砍對於這人類冷兵器歷史上最為無敵的裝備都顯得十分無力。

出於保護選手的目的,全甲格鬥中是禁止使用刺擊和專門的破甲武器的,對於各種錘類武器的重量有著嚴格限制。於是,全甲格鬥變成了真正的硬漢運動,兩個全身板甲的老爺們兒在場上使出全身的力氣劈砍、衝撞、格擋甚至互相抱摔,就為了將對方徹底放倒在地。

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徐傑並不像是可以在這個項目上出彩的人。但是低估他的對手是要付出代價的:在穿上板甲化身為「薔薇騎士」時,他會展現出超乎想像的強大。十月二號晚上的全甲表演賽里,他與另一位重甲騎士鏖戰兩回合,盾牌重擊之後跟上一記大力劈砍直擊對方額頭,金鐵交鳴,技驚四座。當他用漂亮的側身躲開了對方的雷霆一擊時,場下觀眾席有人驚呼出聲:「原來全甲里也能閃躲的嗎?」

「猴哥看起來瘦,但他是俱樂部里唯一一個能和我打的,耐力什麼的都很好的。」曾經代表中國隊出征過西班牙的全甲大佬Rock說。他彎曲手臂時噴薄欲出的二頭肌為這段話的可信度加上了不少砝碼。

只要談及劍術,徐傑的態度就變得嚴肅起來,在教學、練習和試合時,平時的幽默不見蹤影。俱樂部的其他人都說「猴哥是個鎮得住場子的人。」

與俱樂部中的學院派不同,徐傑更注重於實際技術的運用,用他自己手中的劍與對方擦出火花對於他來說是最高的享受。他的B站空間中有一個長劍連續擊打人形靶子一分鐘的視頻,出劍連貫流暢勢大力沉且體力驚人,基本功之紮實可見一斑。再加上身為長劍教練的技術水平,想要戰勝他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武術就是要打的嘛。我就更注重技術,就是要更能打,那些文化啊歷史啊什麼的不是說不喜歡,不適合我。」

比賽間隙,徐傑與阿梟為到場選手演示鋼劍技法

沒能參加國慶期間的HMA比賽,對於能打且愛打的徐傑來說是相當大的犧牲。為了保證裁判工作的公正性與專業性,徐傑擔負起了主裁的職責,從而無法比賽。

「總得有人去做這個裁判的嘛。但說實話,我超想打。不管誰來了我都想打。劍術是武術,武術就是要打的嘛,和外地來的朋友就是要在打的時候才能碰撞出火花。」

三、沒有人生來強大

小時候有著被高年級壞小子堵在後巷裡要錢的經歷的人應該不在少數。那時的我們都會幻想著自己有著大俠的武功,抬手便能收拾掉幾個混混,順便收穫同班漂亮女生仰慕的眼光。

但是大多數人的想像註定要停留在想像中,而徐傑則是在現實中開始了他的反抗。

「我是江西人,從小父母就來上海了。所以就像之前跟你講的那樣,其實我小時候是挺孤單的。留守兒童嘛哈哈哈哈哈。」

「其實也不算是霸凌吧,那時候學校里有人要這麼對我嘛,我性格又比較要強,就和他們對著來。」

徐傑並未詳細講述這一段的經歷,但是可以輕易發現他的眉毛附近有密密麻麻的縫針疤痕。不僅如此,徐傑的頭皮上有一塊曾經被人用裝滿水的汽水瓶子重重的砸過,「現在摸上去都沒有感覺的」。順理成章的,他萌發了想要練武的想法,他想要變得更加強大。

然而徐傑的父母並不支持他。他的父母以一個乖乖的小孩的標準來要求他,要好好學習,不要打架惹事生非。這就像是要求一個溺水的人不要去掙扎求生一般,徐傑為此十分的困擾。然後,就像無數其他被父母限制著的小孩一樣,徐傑長大了。他離開了父母的管轄範圍,去了大學。

先是學習泰拳,然後是截拳道,從大二開始徐傑就到外面的武館教起了小朋友。順理成章的,大學畢業了之後徐傑直接跟朋友一起開起了武館。

「那時候也沒有什麼規劃,算是為了追尋自己的武術夢想,就這麼出去幹了。」

在這個期間,徐傑接觸到了雙節棍。這是他的器械啟蒙,也讓他對於兵器的武術產生了興趣。於是在之後聽說天橋下有這樣一群在玩器械格鬥的人時,徐傑跑去了。

就像之前所說,徐傑並不是一個強壯的人。對他來說,在賽場上他很有可能遇到體重是他兩倍甚至三倍的人。然而在無甲情況下的刀劍格鬥中,人的身體素質差異因為利器的存在被縮小了許多。於是徐傑選擇了長劍這種技術含量極高的武器,成為了長劍教練。隨著俱樂部的發展,全甲戰隊也組建了起來。徐傑買來了盔甲,拿上了盾牌,成為了「薔薇騎士」。

「這其實就是我追尋武術的這麼一個過程。就是古代到熱兵器之前的所有的發展歷程。從空手的武藝比如說摔跤散打,到刀劍兵器,再到穿上盔甲,我都走了一遍了。」

從無力的少年,到宛若戰神的全甲戰士,徐傑變強了。

四、要帥帥的打劍

「我特別有這麼一種感覺,你玩的這個運動越高大,越安全,你的家裡人就越支持。」

徐傑很能理解剛剛開始接觸這個項目的二十多歲的小青年所受到的阻力,因為他當年就是這樣的。天天拿個尼龍劍,每個禮拜天打打鬧鬧像個小孩子一樣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在天橋底下砍來砍去,每天不幹點正經事,家人還要擔心你出事。

同樣的,國內即使是在這項運動的團體里,也有人認為這並不是一個正經的事情。

對於條件不太好的地區來說,經濟能力有限或是有著其他阻礙的愛好者們,只能拿著自製的賣相不甚好看的軟質武器在天橋下,公園裡這麼打來打去,乍一看上去很容易讓別人認為這只是一種玩樂甚至打鬧。

「圈裡有個某個人說,打兵擊的都是像撿垃圾的一樣。就是很破爛的,穿著85甲(一種屎綠色的廉價護具),很難看。你們像擊劍像劍道一樣有師範教嗎?拿著個棍子在天橋底下打來打去的,也能叫做劍術?」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很明顯激動了起來。

徐傑覺得這樣不行。

之前的兵擊介紹文章中提到的「85甲」

「我也是打兵擊的啊,我怎麼就撿垃圾了呢?這本來應該是一個高大上的運動啊?國外HEMA穿的都很帥,怎麼國內就變成撿垃圾了呢?不行,我一定要弄一套很帥很帥的衣服穿著打。」

上海歷史武術俱樂部轉向正規化時,徐傑站了出來成為了長劍教練。同時徐傑開始聯絡海外的朋友,搞到了第一套護具,然後順理成章地用算得上低廉的價格做起了代購。

「我想讓其他人打的好看,然後劍術可以練好看為什麼裝備不能弄好看?我想讓其他人穿的很帥的出去打,然後說實話,以戰養戰嘛,從這裡面能賺一點維持我繼續做下去。」

上海俱樂部從天橋下與公園裡轉戰到了室內的專業場地,名氣越來越大。七月份,他們受邀去往深圳參加MMC戰神錄,專業的舞台與大塊顯示著徐傑照片的屏幕環繞著他。

「突然有一天,你突然穿著專業的護具,或者穿著一身盔甲,站在舞台上,攝像機啊媒體啊什麼的對著你,燈光打下來打在你的身上,你的家裡人在電視上或者網上看到你,哇,這是一個高尚的,高雅的運動,你家裡人就會覺得你在干一件正事,甚至是你的第二個產業,或者說,事業。」

「他們會為你驕傲嗎?」我問他。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

徐傑會將自己長劍課上教授劍術的照片發給自己的父母,照片中的他神情專註,學生圍繞著他認真聽講。去深圳那次,徐傑將自己的比賽視頻給父母看,他的父母意識到原來有這麼多人在看著自己的兒子,看著他身穿重甲站在舞台中央。一段時間下來,家人的認識得到了極大改觀。

徐傑的妻子也對他所做的事情不甚了解,但她始終以自己的方式支持著丈夫。丈夫在做什麼她無所謂,只要知道在做的事情是好的,那去做就是了。

今年,中國戰隊出征在巴塞羅那舉辦的世界全甲比賽BON(Battle of Nations)時,徐傑沒有出征。妻子問他你為什麼不去,徐傑回答說沒甲,沒錢。

「你怎麼不去啊?別人都去了你也要去啊?這不是讓人看不起嗎?」

「全甲很貴的.....」

「買啊!我這裡還有錢!」

在這之前,他一直不知道家人是否支持他投入這項燒錢的運動。妻子的表態給了她信心。

「她說你必須去,明年必須去!」徐傑笑起來。

五、大家開心才是真的開心

作為一個B站的冷門up主,除了搞笑逗比的「薔薇騎士的日常」視頻外,徐傑還牽頭做了一系列的長劍技術教學視頻。在任何中文資料都顯得彌足珍貴的現在,這個名為「教你一招」的系列視頻成為了許多人入門兵擊路上的一盞明燈。不過,在視頻誕生之前,徐傑就已經教過許多人許多招了。

徐傑將自己比作籃球場上的「第六人」,當俱樂部有需要的時候,他便會去填補上空缺。在兩年前,上海HEMA愛好者團隊從一個興趣團體邁向正規化俱樂部時,需要一個長劍教練。這時,徐傑站了出來,學習長劍的技術,運用自己曾經作為武館教練的經驗幫助建立規範化的授課模式。

教你一招 視頻截圖。右一為徐傑

很多人因為徐傑而開始了兵擊之路。他自己拉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群,幾乎囊括了所有打劍的人,從初學者到資深大佬都在裡面。不僅如此,徐傑還加入了許多其他地區的打劍群。談到這些,他的自豪之情流於言表。對他來說,一群新人因為他的原因開始練習劍術,並且在這條路上走的越來越遠,便是對他最大的鼓勵。

「你覺得開心么,搞這些?」

「開心啊,開心。而且不止要自己開心,我也希望其他參與這個的人也開心。說實話,現在這個運動的影響力還不夠,算是剛起步。我做的這些也算是在傳播里盡自己的一份力吧。」

「我不是一個技術的開發者。要說的話,我應該是一個傳播者。一艘船要有船長大副,要有領航員,但也要有搖槳的人。我覺得我就是那個搖槳的。」

徐傑想要將這些傳播出去,把他知道的告訴別人,沒有任何保留。對他來說,在這個高速的社會裡,藏著掖著沒有任何的意義。

「你藏著別人就玩其他東西去了。人家的選擇有很多,你藏著就爛了。」

六、

猴哥跟我說開頭那一段話時,天黑沉沉的,雲又厚又重,像是要壓到人臉上一般。

也許是天氣讓他想起了以前小時候的不快,一路上的對話有些沉悶。他向我說小時候的孤獨,說小時候的無聊的那些下午,說那時糟糕透頂的無力感。我想對他說現在你很厲害了,但又覺得自己的語言太過蒼白,沒能說出口。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步行落在後面的俱樂部的其他朋友敲開了門來,猴哥旁邊突然坐滿了人。那一瞬間我意識到猴哥根本不需要我不痛不癢的幾句話,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有自己所熱愛的東西。

記得猴哥曾經說過一句:

「其實我們現在玩這些,就是在圓小時候拿著竹竿打來打去的時候的夢想。」

他的夢成真了。

後記

第一次嘗試著寫一個人物,下筆時十分恐慌甚至不知如何開頭。一個鮮活的人,一個有著無數故事可以講述,每一面都如此有趣的人,我該如何將他用文字描寫出來?我害怕在我的筆下無法描繪出他在現實生活中的魅力,害怕自己沒有能力把他的故事寫的足夠吸引人。

「劍客」這個系列將描述我接觸到的HMA愛好者,他們的故事都值得並應該被更多的人看見。

謹以此文作為給猴哥遲到的生日禮物。猴哥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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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の猴哥的B站空間

戴著頭盔逛商場喝飲料篇 薔薇騎士的日常】第一集~大兄弟,傳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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