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記我的語文老師

我還在北京時，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喊我的小名兒，我記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誰，我說：「秦老師，你是秦老師吧。」那頭說：「是，這是我問你爸爸要到的號碼。」

至於他和我爸的事情也有點意思，也在這裡說說吧。他教我初三時，我爸並不在家，他們一直沒有見過，所以他也不知道我們是父子。那段時間是過年，我爸回了故鄉，在一個堂祖父家幫忙，這個祖父家就在秦老師家旁邊，於是我爸就這樣和秦老師見到了。有一日我媽媽也在，我媽媽和秦老師是小學同學，就一起聊起了天來。可巧的是有一次秦老師說起了我（因為他知道我爸和我住在一個地方），還問我爸知不知道我，我爸笑著說，那是我兒子呢。於是秦老師就給我爸說了我的一堆好話，第二日還買了飲料和水果來看我爸，又見到我爸來去都是走路，就讓我爸將他的摩托車拿來開，我爸說不會開才作罷。最後秦老師就問了我爸要了我的電話號碼。

原來是他自費出了一本詩集，知道我是編輯，於是打電話來問我情況。他自費出詩集那家公司也在北京，但我沒有聽過，他將公司的名字告訴我後，我問了一下我做了十幾年編輯的同事，也說不知道，我上網一查，才知道這是一家類似於廣告公司的公司，也幫人自費出版。我感覺這家公司是騙人的，所以我就讓秦老師將稿子發我，我可以幫他聯繫，但是秦老師吞吞吐吐地說，他已經將錢給了，三萬塊，書也快印出來了，印了一千本。我就不好說什麼了，秦老師問我這個價錢貴不貴，我沒敢說實話，就安慰他說，差不多。其實我們社也自費出版，一千本書的話價格也在三萬左右，但是絕對是正規書號，裝幀用紙什麼的也和市面上一般的書一樣。我看過秦老師的書，拙劣得不像話，封面的竟然是在網上找的一張圖，很粗糙地ps了一下，紙張也是最差的那種，書號說不準也是在淘寶上買的，因為如果去出版社買書號的話是要花一萬塊錢的，這種公司想必不會花這個錢。

秦老師又問我他這個書是否可以在書店裡賣，我也沒敢說真的，於是說，詩集的話書店都不會進貨的，因為沒人買詩集，這不單是對你的，所有的詩集都一樣。

然後秦老師又問了我許多情況，還讓我去拜訪一個在北京的老師，他曾是八一電影廠的音樂總監，是我們綏陽人，對故鄉的後進很提攜，說我去的話他一定會喜歡我，讓我有時間去看看，還說不然等那位老師再次回故鄉的時候，他再幫我介紹。我都一一答應了，但是並沒有去拜訪。

最後他讓我將我出的兩本書寄給他，並讓我寫句話在上面，但我翻開扉頁的時候，一時不知道寫什麼，思忖許久後才寫下：老師，祝您身體健康，你的學生。寫完後就這麼匆匆地寄給了他，他收到後還打電話給我說他會好好看的。

秦老師後來又不知從哪裡加了我微信，看了我朋友圈，將我寫的詩詞什麼的挨個點了贊。後來他告訴我說，我們故鄉的那些領導要成立一個詩詞社，讓我進去。我本來不想進這種社團的，但是礙於秦老師的面，也就答應了。

這個群里各種人都有，有領導，有老師，還有一些所謂的文學愛好者，每個人都愛寫詩，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寫的，最基本的平仄都不清楚。一個我們縣很出名的詩人也搞不懂，就說他每次寫完就會上一個網站用軟體檢查一下，這樣就對了。然後發了上來，我一看，也全是錯，韻都沒押對，但是他很聰明地在題目上標註了用新韻這幾個字。我看著覺得好笑，就從來沒在群里說過話。秦老師讓我在群里多說話，講講格律的問題，那日我無事，就和他們聊了一會兒，說格律對寫詩詞還是很重要的。但是群里的人說，這個其實沒必要，寫詩詞有真情實感就好了，太注重形式反而不好。我就再也沒在群里說過話了。

後來秦老師想做一個微信公眾號，在上面發這個詩社的作品集，但是群里的人，不是不懂微信，就是他支使不動的，於是他就找上了我。讓我幫著申請一個公眾號，我只得答應。本來想用他的身份證號申請的，但是發現要用他的微信掃描才作罷，就只能用我的身份再註冊一個公眾號了。

我註冊好後，他又因為公眾號名字和簡介的事情反覆和群里的人商量，反覆讓我修改，我告訴他名字只能修改一次，所以要慎重，最後他們用了故鄉的一個湖的名字作為了公眾號的名字。

公眾號申請好後，秦老師問能不能麻煩我，讓我幫忙編輯一下第一篇詩詞合集，是寫中秋的特刊。我答應了後，他又在群里到處徵稿，終於把稿子收齊了，他便發給我。我搞了一個早上都沒搞好，不是這個稿子多難，而是要反覆修改，剛編輯好保存了，那邊又有人說，我新寫了一首，感覺還可以，加上去吧，於是就加上去了。又保存好了，又有個人說，剛才有個韻感覺押得不對，改一個字，於是又改，反反覆復地這麼改，一早上就完了，而我的耐心幾乎也被消磨完了。保存好後又一遍遍發預覽給他們，總共發了十幾遍吧，實在是頭疼。

秦老師有點不好意思，給我發了一個紅包，但是我沒打開，我說這是學生應該做的。秦老師就對我發了一個笑臉過來，然後又讓我繼續修改，又修改了一中午，才粗粗合格了。可是剛要發的時候，又出問題了，又讓改，那時我正好有事情要出去，就給秦老師說，我待會要開車，所以這次爭取一次改完，不然就只能等晚上了，秦老師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於是我改完就開車出去了。在開車時秦老師讓我發出去，我說停車後就發。停車後我剛發出去，秦老師又說能不能再改一下結束語，我說都發出去了，發出去就不能改了。

但是想不到中秋特刊還是又重新編輯了一次，第二天再發了一遍，同樣的內容兩天連續發，我不禁啞然。這篇中秋詩詞我本來不想摻合的，但是秦老師依舊選了我好幾首上去，並告知我說，裡面的內容都不行，所以多選選你的。我也只好同意。

然後一個會議召開，他們準備搞一個這個會議的特刊。這次群里的人全寫的這方面的內容，秦老師讓我寫，我說這個題材我真不會寫，秦老師就沒再要求我寫了。可是最後特刊上秦老師還是選了我的好幾首，還對我說，內容真不行，那些人起碼的格律都不懂，還是要選幾首你的去填充一下，我說我的和主題完全不同，加入進去反而讓主題不統一了，秦老師說沒關係，我也就答應了。秦老師還說，裡面那些放詞牌名的詞他全部把詞牌名去掉了，說怕人看到了笑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這次依舊是讓我編輯這次特刊，我因為上次的原因，已經有些怕了，所以告訴秦老師說，這次可不要像上次那樣反覆修改啊。秦老師說不會的。於是我又接下了這個艱巨的任務，但是事實上，這次比上次改得更為嚴重，因為放了好多圖片。我搞了一晚上都沒大搞清楚。最後脾氣也上來了，想著這次搞完就真的再也不做這個了。

這次特刊發了之後，我給秦老師說了情況，說我要退出這個詩社，秦老師問我為什麼，我說了兩個原因，一是理念不合，二是我沒有時間。這麼說雖有推脫的原因，但也是實情，秦老師想了一會兒後告訴我說，他支持我的決定，還讓我不要有壓力，他理解我。於是我就從那個群里退了出來，也從我那個故鄉的詩社退出來了。

這幾年來秦老師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去年還生了一次大病，從死神那裡逃脫了出來。工作也從語文老師換到了稍微輕鬆點的音樂老師，我竟然一直沒有機會去看望他，只好幾次對他說，過年的時候去看你，你要好好保重身體。

這樣的他，還將所有的心血都撲在這個詩社的事情上，而他唯一能指望的學生，竟然也逃掉了，他想必很難過吧，但是縱然如此，他依舊選擇了理解我，像是多年前，我還是十三四歲的少年時，他選擇了原諒和支持我一樣。

2017/10/24於貴陽民大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