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

「投資人您看，咱拍一部戲也挺不容易的，您看您一下子砸了這麼多錢進去，肯定希望能得到可觀的回報，對吧。我知道您愛女心切，可是這畢竟是您女兒第一次演戲，我的導演功力又不夠，根本不會調教新人。我怕萬一我沒拍好，我擔不起那麼大的風險。所以您看看，能不能把您女兒的番位往後調一調，把女主角的位置讓給更適合的演員呢？」王文倫陪著小心說了這些話，一邊用胖胖的手擦拭著額頭的汗珠。

「王導演您除了這事還有什麼事要說的嗎？」

「沒了……」

「如果只是這事您大可不必擔心，您放心大膽地去拍，按照您的想法，隨便您怎麼天馬行空都行。您不用擔心我女兒演不好，只要我派人把後期的宣傳處理好了，那麼二加二也是可以等於五的。再者說，真的要是賠了錢也沒什麼，只要女兒開心我就開心。如果您還是覺得您導演功力不夠的話，我可以請其他人來導，您就在旁邊跟著學著？」

「不不不，這就不用了……我想我雖然功力不夠，但我願意為了令愛盡全力一試。」

投資人笑了笑，「好了，那這下問題解決了。我等下還要開個會，我就先走了。」

王文倫望著投資人大搖大擺地走遠，恨恨地猛一跺腳。

剛從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時候，王文倫非常相信自己會成為下一個王家衛李安。奈何現實一次次地打擊讓他不得不暫時先放棄這樣的豪情，接起了一些所謂的「爛片」：這些影視劇多半是那些富商為了捧自己的情人或者子女而投資的，有些投資是不小，但是買不到好劇本，製作上又趕工期，演員還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演的明明是乞丐，打扮得卻像是要去走紅毯一樣，臉上還掛著一副母儀天下的詭異的笑容——後來王文倫知道，那是整了容之後想笑笑不出來的樣子。

當然最讓王文倫頭疼的，就是像今天這樣的情況。

這個劇的女主角明明是「細腰宜窄衣」的可憐妃子，受盡欺凌，可是看看這位肥頭大耳的女主角吧……王文倫已經不敢想像可能拍出來的畫面了。

這種情況王文倫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要知道剛畢業的時候王文倫還是一位纖纖少年，如今變得這麼胖，都是為了處理這種事。

一般來說，投資人欽定的主角都是些素人，他們沒有經過專業訓練、長相不上鏡等等。不過這些問題都好解決，不過就是導戲的時候耐心些，再請個高級點的化妝師就是。最難解決的問題就是，他們普遍都胖。

當然對於普通人來說，他們那樣的身材可能算是適中甚至有點偏瘦的，但是現在做電影都流行寬畫幅，寬畫幅在視覺效果上本就有點把人拉寬。所以要是演員沒個A4腰，那拍出來的效果簡直就是糟蹋背景，糟蹋內存。

有次王文倫和朋友無意間聊起這煩心事，那朋友說他有解決辦法。然後那朋友就給了他這麼一盒豆子。那朋友說，只要他拿自己的頭髮穿過這豆子，然後把豆子放到演員的鞋子里，演員身上的肉就會轉移到他身上。當然了，豆子要記得及時取出，不然肉會一直轉移，他也不知道轉移到什麼樣的情況會是一個頭。

王文倫就抱著試試的心態，結果發現這東西居然真的有用！

問題是如何說服演員穿上有豆子的鞋子。他只好騙演員說，這是為了讓她們在走路的時候重心不穩而展現出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才特意準備的。

如此這樣，幾部戲拍下來，王文倫就從原來的130斤變成了180斤。「氣死了，我他媽給這些垃圾演員拍戲還要替這些垃圾演員減肥！」每天晚上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跑著步的時候，王文倫就這麼憤憤地想著。

這一次，當這位投資人的女兒出現在王文倫面前的時候，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以前他碰到過的演員，他頂多替他們分擔十斤肉也就夠了，可是眼前這位，他覺得分擔50斤都不止。

「冒昧問一句，令愛……多少斤？」

「你嫌她胖？」

「不敢不敢，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畢竟有些戲要吊威亞，我準備道具的時候要用這些數據……」

「你不用解釋了，我知道她挺胖的。她和我說她150斤，我看著起碼160吧。」

王文倫咽了口唾沫。

按她那身高，起碼瘦到100以下才能上鏡吧……再加上這次的劇本偏又是「細腰宜窄衣」的妃子，所以至少得轉移70斤肉到自己身上。王文倫好不容易減掉了20斤，所以按照他現在的體重再往上加70斤就是……240斤！

王文倫不敢想像這個數字。

他有想過這次用別人的頭髮去穿豆子，可是他怎樣都不敢做這樣的事。他覺得他是導演，不能用上合適的演員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他沒有權利讓別人替他分擔這個責任，可是……他回想著以前130斤的自己，忍不住要掉下淚來。

「導演，我發現演戲這事挺減肥的，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很多？誒，導演您好像倒是胖了，我知道，您成天坐在這導演椅上又不運動，當然要發胖了。導演要不您來演我的侍衛吧，那個角色有很多打戲，說不定演完您也能跟我一樣瘦下來……」當這位「地主家的傻女兒」在王文倫面前晃晃悠悠嘰嘰喳喳的時候，王文倫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到地上。

「我再忍一忍，再忍一忍……這部戲投資很高的，說不定拍完這部戲我就火了……我忍著……」王文倫不斷給自己心理安慰。

幾天的戲拍下來，王文倫覺得地主家的傻女兒也瘦的差不多了，於是就悄悄潛進道具組想要把原來的豆子換上一顆普通的豆子，可是王文倫沒有發現什麼豆子。

難道不小心被她搞丟了？

王文倫也沒多想，覺得丟了也好。

可是接下來的幾天他越來越胖，她卻越來越瘦了。他知道，豆子還在她身上。

「豆子？什麼豆子？」

「難道你演了這麼多天的戲沒有發現鞋子里有豆子嗎？」

「沒有啊……」

王文倫想了想，估計多半是因為她之前太胖所以感覺不到豆子的存在。就像把豆子放在床墊底下一樣，睡在床上的人完全不會感覺到豆子的存在。她的肥肉就是那床墊。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豆子在哪呢？

王文倫想了想，叫來了劇組裡另外一位女演員，讓她在今天結束拍攝後邀請女主角去洗浴城泡腳，順便觀察一下她腳底有什麼異樣。

「她腳底好像有什麼東西鼓鼓的……」第二天那女演員說。

「我知道了。」

「依我看，多半是她之前太胖，那豆子嵌進她肉里了。」在把情況向那位給王文倫豆子的朋友說明之後，那朋友下結論道。

「那我該怎麼辦呢？你倒是替我想想辦法啊，別到時候她瘦的化成了一縷青煙，她爸爸還要以為我把她給吃了。」

「你別急嘛，容我想想……」那朋友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麼，「誒，我還真有個辦法……」

「今天這場戲是最後一場戲了，大家加油，拍完我們去吃殺青宴！」

「導演你這麼胖了還要吃呀？」

「哈哈，那我不吃，我就去陪著你們。倒是你，你看看你，你為了演這部戲真的是辛苦了。你說說你瘦了多少？」

「哇！導演您真別說，我體重整整減掉了一半！這回拍完不管我火不火我都要好好休息一陣了，等我又胖了我就復出拍戲，拍完瘦了又回家休息……」

其他人聽了她的話都在那偷偷地笑。

「知道你最辛苦了，快去換衣服吧。」

「好嘞！」地主家的傻女兒說著就準備更衣室，王文倫忽然叫住了她，「你好像有白頭髮了。」

「哪？」

「你看這一根。」王文倫說著，就拔了一根頭髮下來，「好像不是這根……我看看是哪根……咦，白頭髮又沒了。可能是我看錯了吧，不管了，你先去換衣服吧。」

「真的是，導演你胖的眼睛都沒了，能不看錯嘛……」她笑著進了更衣間。王文倫覺得她這一笑真的太好看了——畢竟，她可能再也不會有這麼美的笑容了。

一個月之後，王文倫已經瘦到了120斤。他洗完澡，坐下，打開電視，電視里正好播著這麼一條新聞：「原計劃五月開播的年度大戲《宮牆內》，因為女主角突然病發而不幸逝世而不得不暫緩播放。這是她第一部作品，卻也成為了她最後一部作品……」

電視機慘白的光映在王文倫臉上，他神秘莫測地笑著，拿出手機，想看看微博上對這條新聞的評論。「聽說女主角是胖死的呢。」「這世界上還真有人能胖死啊？」……

王文倫伸出一隻胳膊，端詳著，自言自語道，「唉，以前愁著減肥，現在愁著增肌，真是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