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閑雲]在丹麥生小孩的全部過程
To Caroline
想動筆寫一寫兒子在丹麥出生的事情已經很久了,只是忙而且懶。但是這個念頭卻總是不斷出現。我覺得這是為了紀念,也為了從我的角度,說出那些你我都經歷了一遭的事情。2016年1月末老婆是在來丹麥第二個月懷孕的,後來我們也經歷了產前該有的所有問題,嘔吐、疲勞、挑食,尤其是後者還被丹麥的貧乏食譜放大了很多倍,曾經一度只能靠著土豆絲和紅燒茄子度日。終於產期臨近,這時候雙親強烈建議我們回國生產,並許以高端月子中心等一系列福利。我們當時是真的打算回國的,老婆想像著在凱賓斯基享受全方位照顧到底是什麼感受;我雖然擔心月子期間不能陪同會為將來家庭關係埋下隱患,但又覺得陪產結束就能一個人回丹麥宅幾個月也頗有吸引力——顯然我倆的狀態還徘徊在「坦率」與「厚顏」之間,並沒有被即將為人父母這個事實感化得崇高起來。直到後來,丹麥本地的醫院組織了一次參觀,徹底改變了我們的想法。那家公立醫院的情況,我大抵在上一則帖子里提起過,屬於美國澳州當地高級私人醫院的裝修和硬體水平。但即使如此,參觀產科時我們依然吃了一驚。整間醫院輻射大約十萬人口,每個月也就八九十嬰兒出生,但是為此醫院準備了八間待產房,五間產房以及大約三十間產後恢復病房。這些病房面積從酒店標間到總統套房不等,在裡面我們看到了見過與沒見過的一切東西,免費的尿片護墊、給親友的陪產床鋪、二十平的獨立衛生間+沖涼設施、恆溫箱中的各種嬰兒物品、甚至還有24小時供應飲料的自助小廚房以及水中生產的澡盆等等。醫院方面特地配置了三個多語種翻譯,帶著我們和幾對其他外國待產夫妻一起詳細地模擬了一遍生產時的流程。整個參觀如夢似幻,我們的思想在這幾個小時中無疑升華了,「讓兒子出生在此處」突然成了一件美好而有意義的事情。我父母特地來丹麥和我們一起檢查了醫院,之後只說了一句「在哪生,你們自己定吧。」
顯而易見,我們的決定並沒有太多猶豫。2016年3月末然而,之後的事情就不太順利了。三月二十七號就是我們的預產期,嬰兒卻遲遲不肯發動。這本來並不算「問題」,糟糕就糟糕在我們對此的認識和丹麥醫院方面似乎完全不同。醫院認為,預產期過去兩周後才真正值得採取措施,之前全然正常。我們的心情卻十分煎熬,畢竟看著肚子越來越大,聽著國內親朋「預產期過四五天就要剖了」的議論,外加月嫂三月二十號就已經到位,無事可做卻拿著工資的窘況,所有這些焦慮最後只能靠頻繁的跑醫院來消解。產前一個月原本只需要去檢查一次,我們檢查了四次。預產期過後第一周原本也只要檢查一次,我們同樣去了四次。預產期過後的第二周,我們已經幾乎天天往醫院跑了…
然而日耳曼人在這件事情上的堅持出乎我們預料。一開始醫生們溫和的接待並安慰我們,然後他們搬來了主任醫生進行詳細檢查並以資歷擔保不會有事,再之後他們乾脆拿出了各種醫學文件和統計數據直接開始給我們上課…但總而言之,這種情況「是十分正常的」。預產期過後第一周老婆已經快崩潰了,我每隔一天就給醫院打電話要求預約產檢,接待醫生的回復充分體現了她們並存的同情與理性:「雖然我十分確定你們來了也不會檢查出異樣並且也不會提前催產,但是如果檢查本身能讓你們舒服一些,你們就來吧。」到了最後一周,我和老婆決定拿出了天朝醫鬧的態度賴著不走,但醫生依然苦口婆心的勸我們堅持到最後。那時負責我們家的是一個疑似剛畢業的護士姑娘,有一次我老婆控制不住情緒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這位護士當時也彷彿被同樣的痛苦擊中,一起攤倒在病床上扶著她痛哭失聲,一邊流淚一邊說「我真的真的很理解你的感受…」直到我們嘗試感化這位小護士去幫我們說情,然而她還是萬般不情願,表示愛莫能助。我們最終還是被拖到了預產期整整十四天後才被准許使用藥物催產。對於我們而言,丹麥醫院為何死死咬住二周之期,至今依然是個不解之謎。明明因為這種拖延,我們成倍的消耗了他們的資源,並且最後的結果也並不盡如人意。只能說某種意義上非常人性化的出發點,有時會造成並不人性化的結局。事實上,這個拖延最終大大增加了生產的痛苦。2016年4月10日預產期後第14天的早晨,醫生如約使用了催產素。一直到下午老婆依然肆無忌憚的到處遊盪。正當我們以為這一天又將無疾而終時,下午六點多鐘開始了輕微的陣痛,七點多後宮頸消失。商量了一下後我送月嫂回家準備東西,之後回來陪產。因為醫院離家很遠,我開車來回花費了一個半小時,然後就發現我老婆已經從待產房被轉移至產房,醫生說已經開了四指,進入正式產程(active labour)了。我當時頗為迷茫,明明才開了四指,老婆的痛苦程度卻看起來已經非常驚人了。雖然之前也在網上看過不少帶著恐嚇性的文章和視頻,我其實對生產過程頗為樂觀,認為這種人人都要經歷的事情就算艱險,起碼不該難以應對。直到這一刻,直到老婆用力捏我手的力道遠遠出乎預料,「生產」這件事才變得有實感而可怕起來——在丹麥人的觀念中,丈夫在產程要擔任非常重要的角色,而我不但沒有準備,還有非常嚴重的暈血。事實上早在懷孕期間,老婆就曾經開我的玩笑,認為我會毫不意外的暈倒在產房。「等你暈了我會和醫生說先救我老公的!簽字!保大人!」當時覺得如此有歡樂的場面,現在卻讓我不由得深呼吸了好幾口。之後我們的助產士來到了產房,檢查並詢問了一番後,她認為大約還要有六到八個小時才能完成生產,在此之前我們只能等候並盡量休息。以老婆當時的陣痛強度,好好休息純屬胡言亂語。於是助產士提供了三種止痛方案,一個是針灸按摩止痛,一個是水中生產用熱水、按摩和鎮靜藥物止痛,還有一個則是脊髓隔斷,也就是脊髓膜外注射麻醉。老婆早在第一次來醫院時就說過將來要在水中生產,然而當時她疼得太厲害,我深感水中止痛未必能起效,便想勸她上脊髓隔斷。不料自宮縮後一直在呻吟的妻子第一次說話了。「馬上給我…脊髓麻醉…」可惜,麻醉並不是那麼容易的,需要嬰兒的心跳不快不慢才能實施,否則會有危險。醫生接上儀器開始測試,結果我們的小祖宗,這個產前幾十次測試都表現完美的小祖宗,那會兒卻開始心跳過速了。我狠狠的捏著老婆的手也被她捏著,一邊和醫生一起盯著心跳記錄儀。在這段時間裡,兩人同時感受著不知何時才會中止的巨痛,感到異常煎熬。所幸半小時後,嬰兒心跳終於達到了麻醉的標準,產房裡的四個人都如釋重負。2016年四月10日晚12點
之後助產士立刻聯繫了脊髓麻醉師。又稍候了片刻,一個印度人推著一輛小車出現在我們產房。我還在禮貌地等待這位推車工人去請出真正的醫生,卻沒想他已經在嫻熟的擺弄器械了。當時,一種混合著滑稽與擔憂的感覺湧上我的心頭。不過這一切倒也不難理解,丹麥在精英醫生上是非常依賴醫療互助的,畢竟醫院多而人口少,指望十萬普通公民里自發湧現出三個脊髓麻醉師五個心臟手術主刀之類的明顯不現實。事實上之後我們見到了這個醫院的全部三位重症麻醉師,他們的國籍也印證了我的猜測。接下來我一下子就面臨著一個巨大的挑戰。麻醉過程中,醫生會用一根長針刺穿脊椎間隙,並停留在蛛網膜之外的硬膜外腔。期間,如果針頭差個兩毫米就會有相當麻煩的結果,偏差半公分則可能終生癱瘓了。而我,將是負責把我妻子抱緊的那個關鍵人物,防止她因為陣痛抽搐而造成針頭位移。當時她坐在手術台上,後背對著醫生,巨大的疼痛讓她連一句激勵士氣的體己話兒也說不出來了。那場景讓我突然想起了我們的婚禮儀式。當時面對人生的巨變,她的選擇是倒在我懷裡,哭得不能自己。現在和那時多麼的相似啊…我咬咬牙,把她緊緊抱住,事實上當時我心裡還真有許多擔憂,但我已經決定,如果命運真的要擺布凡人,起碼也讓我們一起承受吧。醫生的長針在眼角閃過,我剋制住擔心與好奇不去看它,同時腦子裡卻無端冒出我暈血倒下的場景…不知是不是太過緊張,那時候我居然笑了。直到醫生開始用力將針頭穿過脊髓韌帶,那力道之大讓我心驚膽顫。多次嘗試後針頭終於到達硬膜外腔,醫生把一根輸液管直接用針頭導入腔內,另一頭連上了輸液瓶,開始緩慢注入麻醉藥。整個過程宣告結束,我如釋重負,卻在最後看到了從輸液管里逆流而出的血——當時我突然就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然後就跑去衛生間大吐了一通。折騰好回來以後,產房又來了一位醫生,劈頭就問我怎麼回事。我答曰暈血,然而覺得自己可以堅持下去——當時不知道怎麼突然來了自信和責任感。醫生對此不置可否,只是給我喝了些紅色藥劑並補充了些糖漿。然而後告訴我妻子已經入睡了,讓我也睡會兒。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卻胸口沉悶,始終難以入眠。2016年4月11日4時許事實上,醫生預言的六到八小時並不准,大約在三小時後的凌晨三點,老婆就開始又感受到了宮縮疼痛,助產士檢查了一下,發現開口比想像的快的多,很可能在一小時內就可以正式生產了。其間老婆反映麻醉藥對左側身體並沒有太好的作用,醫生不得不三次注射了額外劑量,直到最後表示再增加可能會出現危險。當時我們都不知道這其實就是麻醉沒有完全成功的預兆。四點多以後,宮口全開,正式進入生產最後階段了。在此之前助產士已經在全程陪同,並且一直給我老婆打氣,這一點讓我非常感激,因為我一直是越到動情的關鍵時刻越無法開口的類型。整個生產過程的原理在我回憶中並不複雜,只需要配合著宮縮,用盡全身力氣將嬰兒「擠」出來。但是過程中的艱難卻令我印象極其深刻。雖然我不能切身感受,但是一來,當時脊髓注射的麻醉藥都已經壓制不住陣痛,二來,生產時撕裂接近二級,老婆也渾然不覺,這都可以側面看出當時的疼痛到了何等程度。所幸從上產床到孩子落地,老婆只花了半小時就完成了這個最艱難的過程。這也是我無比佩服她的一點。當理性告訴她這樣做最好的時候,老婆馬上就會持有一種男人也無法企及的決心,能不顧一切困難、恐懼、以及心理生理上的痛苦,用盡全部的力量去達成目標。這種性格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以致當時在場的助產士看到接近四公斤的孩子從露頭到下地只用了十分鐘,臉上露出了非常意外的神色。
醫護在愉快的慌亂氣氛中忙碌著,她們讓我幫孩子剪臍帶,用橡皮圈捆住一小段臍帶以便下刀。我的手還因為剛見血而顫顫巍巍的,試了幾次才算完成了任務。我們把孩子放在母親身上,老婆看起來十分虛弱,但還是用力抱著哭泣不止的兒子。當時的一切都顯得祥和而溫馨,我幾乎都要認為我們是受眷顧的一對了。2016年4月11日5時大約在生產後的十分鐘內,醫生們娩出了胎盤。然而我卻注意到她們在看到胎盤的一瞬間臉色大變。接著助產士開始拿各種藥品,而醫生則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撥打電話,每一個電話都是幾句簡單急促的丹麥語。我當時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接著醫生開始給妻子接上心電圖監視儀,卻沒想到儀器警報大作,我上前問道有否異樣。她一邊表示一切正常,一邊卻設置界面調整「心跳警報範圍」…甚至在調到150發現不能再調後,索性關掉了儀器換上了另一個更加老舊的設備。直到那時我才看見我老婆的心跳接近170——這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正常了。不到兩分鐘,幾個醫生就沖了進來開始用丹麥語互相交談。助產士則開始試圖給老婆進行靜脈注射,然而結果非常駭人,只見針頭一紮進她的手背,血液就從輸液管里飛快地逆流出來,幾秒鐘就有了半米多長。助產士當時神色真的又急又怕,彷彿手裡的不是橡膠管,而是一條紅色的蛇。最後有人從旁邊搬來了一台高壓輸液器,又換了一邊才堪堪讓血不再逆流。而原來的那隻手,當針頭拔出、壓制了出血點後,我就看到血液迅速在皮下組織蔓延開來,半分鐘之內,就腫起了幾乎有一個扁桃大小的黑色血塊。這時候,一個醫生才和我說,夫人產後過量出血,但是目前正在緊急治療,不會有生命危險。即使沒人說這句話,我也早猜出了大概的情況。但是當時我的思考似乎停止了,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太過虛幻,太讓人沒有實感:方才的警報雖然停止,卻實實在在地繼續在我腦中鳴響;輸液管里的紅線暫時還未消去,卻已經在我眼前殘影成千百條;醫生護士的嘈雜對話我全然聽不見,老婆用最低的聲音反覆呢喃著「why… Nobody is taking care of our baby…」卻彷彿像耳語一般清晰。我想上去握住她的手,告訴她「別管孩子了,當心自己吧!」,又想說「別睡著,你不會有事的。」但是卻總不敢動。總覺得自己還處在半真半幻的無限未知之中,一旦妄動,就會打破這個虛景,倒向某一種永遠無法挽回的現實。同時我又覺得,上述準備的台詞太差勁了,完全不能鼓舞人心,更不用說表達我的真實情感。直到那時我才發現,過去自己對太多的兇險都毫無察覺,更不用說有所準備。幾分鐘後,壓力泵把藥物打了一些進去,產房裡的緊張氣氛明顯一緩。老婆這時候低聲說累了,讓我把孩子抱一抱。這句話很有些戳到我的淚點,我抱著她,然而語言功能還是可恥的沒有恢復。那時候我的思緒已經稍稍解凍,傳說中的幻燈片就嘩啦啦的在腦中播放起來。我們都是特別沒心沒肺的孩子,曾經一見鍾情,接觸後又發現彼此欣賞的很,在一起的日子除了一些不足道的小障礙,幾乎一路順風順水。那時候我們工資高,吃遍了上海的各檔次餐廳,馬爾地夫的海灘、阿爾卑斯的雪景、日內瓦湖的天鵝和羅馬噴泉的日落在相識的兩年內就紛紛成了我們相機里的圖片。日子過得如此順利,導致我根本沒有想過哭泣,也沒有想過失去,即使老婆因為個人經歷偶爾會和我聊起相關話題,我也總是笑著不置可否的應答。當這一切終於近在咫尺時,我的痛苦和恐懼瞬間超越了我的經歷,直直地到達了心中從未有的一處未知深影。抱著她,我不敢想失去,神經似乎觸發了某一種機制,讓我無法往那個方向思考。只是機械的和她說,沒事的,沒事的,一邊也拚命從這些話語中試圖得到了力量。就這樣,我們慢慢的迎來了的日出。當醫生擦著汗滿意的和我說一切都解決了以後(她們甚至都悄悄的縫合了會陰撕裂),我才茫然地想起了我們已經有了個兒子。
事實上,最後醫生的診斷報告表明失血「超過正常值1.5升」。我閱讀了一些相關報告,很難說這個數字是否包含了威脅生命的意味。老婆自己當時五感近乎全失,醫生當時雖然慌亂但也許心中其實有底,那麼彼時彼刻,也許只有我一個人真正體會過將要失去的滋味罷。這樣也好。2016年4月12日~15日事實上我們在醫院住了差不多五天,之後的故事遠沒有生產的幾個小時那麼值得大書特書,不過為了保持紀錄的完整(以及丹麥的一些有趣的事實)我還是儘力把它們記下了。我們轉到了產後護理房,也有兩張床、一個嬰兒床、各種護理物資與一個超級大的廁所+沖涼間。因為我們的月嫂已經趕來,所以之後的幾天里我都是開車回家睡覺,留專業的月嫂陪護。然而第二天來的時候,老婆就表示頭非常暈,根本無法坐起。在醫生會診後,確認是膜外麻醉後遺症——事實上經過我和很多國內的專業醫生朋友的溝通,基本確定這是膜外麻醉時針頭打穿了蛛網膜,導致腦液流失引起的頭疼。這種病不算嚴重,但會給產婦帶來一個非常痛苦的產後恢復期。同時,很重要的,各國都不會把這種後遺症作為醫療事故的一種,所以我們還無法投訴索賠。之後我們遇到了醫院的第二位重症麻醉師,是個看起來非常靠譜的希臘人,名字和長相都讓我想起阿基米德之類…同時也是重症相關部門的領導。當時他也提供了兩種解決方案,一種就是補液+靜養,大約一周能夠好轉,另一種則是blood patch, 就是在打穿的蛛網膜外側注射一些液體(一般是患者自己的血液)進行加壓,不再出意外的話幾個小時內即可恢復。我當時隱隱的想選擇第一種保守療法,但老婆顯然已經被各種疼痛折磨得無法忍受了,她堅決表示要第二種,並且希望這位老醫生親自來做治療。阿基米德哈哈一笑,表示雖然不能指定醫生,但是他會盡量滿足,走的時候還擺了終結者的手勢「I will be back!」總之我們都覺得他不能再靠譜了。結果半小時之後,印度阿三又推著車,面無表情的走進了我們病房…我當時問老婆你後悔嗎,她毫不猶豫地帶著哭腔回答「嗯,後悔了。」然而我們心理掙扎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繼續blood patch,畢竟事實上之前的事故和醫生的技術也不是100%掛鉤的。這一次不光要刺穿脊髓了,還要在嚴格消毒的環境下抽血,看著當時的準備比生產時還要複雜,我不禁頗為揪心。所幸這次沒了陣痛,我的風險低了不少,只要扶著肩膀安慰她就好了。
血液注射了四個小時後,病情有了明顯好轉,然而我們依然等到第二天才能攙扶著她下床第一次上廁所——在此之前的三天里老婆都是插著導尿管的。之後即使一直小心卧床,老婆依然在出院後發生了一次反覆,頭疼再度出現過一小會兒。我們回到醫院又住了一夜,見到了重症麻醉科的最後一位醫生,一個年輕而帥氣的德國小伙。這位同學顯然涉世未深,幾句話就被我套出來這種癥狀是因為針頭打穿了不該打穿的地方,以及希臘老醫生所謂的吊水靜養根本不靠譜等等…之後他發現失言,又慌忙搬出大部頭醫書解釋為何之前的醫生們會這樣和我們溝通,試圖從心理學角度為自己的同事辨解…但是總而言之,不得不承認顏也是男人的核心實力之一,在這位長相堪比影星的德國小伙的賣萌下,我們心情都好了不少。事後老婆和我說,當時護理病房的椅子太高,於是這位年輕醫生就全程半蹲著,以便和我卧床的老婆在一個高度說話,這個細節讓她感覺非常舒服。好罷,我是沒注意到這個細節,而且你這麼在意他多少讓我有點不爽啊。總而言之,大出血和頭疼後遺症疊加的頭三天,日子其實還是很艱難的。在此特別感謝我們從德國找來的溫州老月嫂,以及各位不恥屈身平易近人的醫生們。除此之外,醫院的硬體也很值得一說。丹麥在人性化方面的確是世界領先的,各種小設施都是很方便的:給陪護的沖淋很舒服,給嬰兒的設施很寬敞,大幅落地玻璃窗讓人心情很好,廁所里的輔助設施讓恢復期的病人也可以很方便的如廁等等。當然最好的還是給病人的免費伙食,純自助,包含前菜主食和甜點,想點多少就點多少,而且質量不比丹麥的餐館差,雖然丹麥的餐館水平在我看來也不好恭維…四月二十號左右我們徹底擺脫了醫院的協助,之後在家靜養,經歷過堵奶發炎和孩子各種鬧騰。所幸我們從德國找來的溫州月嫂異常靠譜,不但富有經驗吃苦耐勞,而且為人還很有趣味。只可惜我們在請她時她就已經定下要參加女兒婚禮,卻沒想到我們生產會延後如此之久,導致月子做了一半她就得回國了。之後我請了產假,再靠著丹麥政府組織的媽媽群、本地華人圈子以及醫院和診所的關照,總算是撐了下來。現在兒子三個月,老婆已經恢復了九成九。回想生產時的兇險,能有這個結果也算是受到眷顧了吧。離開醫院前,他們給了我們一片塑料小樹葉讓我們把孩子的名字寫在上面。然後他們把樹葉貼到醫院門口的一棵卡通小樹上。這棵寫著每個月新生兒名字的樹,最後會以照片的形式留在醫院檔案中。我們當時並沒有定下兒子的名字,於是想了個最喜歡的寫了上去。幾個漢字就這樣出現在了一圈北歐文字當中,並被作為照片留檔。也許將來孩子長大了,我們會指著這張圖,和他講起一個異常遙遠的故事。所以親情與愛情,不應該,也不能夠被物質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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