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斷 理還亂 朝核問題走向何方｜伐柯熱點

分析朝核問題的實質，思考其未來的發展。

張　立｜作文

重德公、戴雨瀟、文如水、劉智雄｜編輯

戴雨瀟｜美術

朝鮮核試和射導，總能引起國際社會的震動，有關朝核問題的探討，也紛紛揚揚，給人們沉悶的生活帶來些許談資和暢想。

在官方層面，有關朝核問題的表述分歧明顯。美韓日執一端，將朝鮮視為邪惡軸心和麻煩製造者，將中國視為朝鮮的外部有力支持者和問題解決者；中俄等執另一端，在反對朝鮮擁核的同時，也表示理解到朝鮮對自身安全的擔憂，並對美韓等連續不斷的武力威脅和刺激表示反感。作為朝鮮自身，則認為擁核是自保的資本和應有的權利。

在民間層面，特別是在中國民間層面，對朝核問題的認知卻出奇的統一，基本被一些所謂的朝鮮問題專家洗腦為美國官方的見解。甚至朝鮮被定義成中國最可怕的地緣安全威脅國家之一。這些專家將朝鮮的潛在的、莫須有的核泄漏、核攻擊中國的威脅放大到無限的高度，將朝鮮視為朝鮮半島動蕩的罪魁禍首。在我接觸到的人們眼中，朝鮮的形象完全是邪惡的、負面的——就其本身而言朝鮮的體制專制獨裁，對中國而言，朝鮮更是一個巨大的包袱和現實的威脅。

在朝核問題上，官方層面和民意層面的認知差異之大，我想是非常罕見的。這種認識上的鴻溝，超出了許多其他國際問題所能達到的距離。

我並不是研究朝鮮問題的專家，但是在這裡希望憑藉國內外報媒上所公開的相關信息，以及一些基本的假定，並且有點站在「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分析一下朝核問題的實質，思考其未來的發展。我想通過這樣的獨立思考，給人們認識朝核問題的真相，提供一點新的參考。

我所依賴的假定，主要是人們認識國際關係時所持有的一些常識性看法，這些看法雖然在學院派那裡，有了更加精緻而系統的表達，但實質上的意思基本相同。

這些假定主要包括：

在介紹了以上假定後，為著節約時間起見，我不想過多地著力於語言上的修飾，而是和盤托出我的大致設想。

簡單講，就是由於朝鮮試圖擁有核武器而引出來的問題。但這樣說來還是太模糊，更準確地講，應該是指朝鮮退出國際核不擴散協議而單方進行核試等所引起的問題。這個問題有兩個方面：一是朝鮮的核試驗和核武研發行為違反了國際規範或國際法；二是核武器的不加約束的擴散對國際社會具有特別的破壞性和巨大外部性。

因此，這兩個方面問題決定了朝核問題重大而嚴肅，非同小可。國際社會必須認真面對。否則的話，核技術和核武器的泛濫，將使地球和整個人類社會淪為永劫不復之地。

既然國際規範明白無誤，核問題又如此敏感，那麼，朝鮮為什麼又要知法犯法、以身試法呢？

從邏輯推理和現實信息的角度來看，這有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擁核能夠給朝鮮帶來巨大的安全利益。二是擁核具有壓倒一切的外部必要性。

前一個原因只是擁核的必要條件。而後者則是充分條件。

前者說明雖然擁核有助於增強一國的安全保障能力，但是並非有許多國家都選擇了擁核；事實上朝鮮也曾是國際核不擴散協議的支持者；

而後一個原因則說明朝鮮之所以選擇退出這一協議，是因為朝鮮感受到了不得不擁核的外部壓力。這個壓力只可能是來自外部，因為核武器幾乎不可能用於內部武力鎮壓。那麼，這個壓力是什麼呢？如果我們回顧一下當時的新聞，可以發現，

美國正是朝鮮作出這一選擇的外部威脅借口。這裡摘兩段當時的報道：

從上面兩段報道來看，朝核問題的緣由在於朝美矛盾，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是這樣。中國不是觸發朝鮮擁核的原因，朝鮮擁核所對抗的正是來自美國的安全威脅。

既然朝鮮擁核是為了反擊美國的安全挑戰，那麼，這裡面的一個深層次問題是，為什麼美國會令朝鮮產生不安全感？為什麼美國會執著於在朝鮮半島存在來威脅到朝鮮呢？

由於時間篇幅關係，我在這裡不從歷史的角度來具體討論韓美駐軍存在的來龍去脈。簡單講，在冷戰期間，美國在韓日駐軍的原因就是對抗所謂的蘇聯霸權，維護美國的西太霸權和利益，實現美國對韓日的控制；而在蘇聯崩潰、冷戰終結後，似乎美軍就沒有了存在的理由。但是只要朝鮮、韓國仍然對立，那麼，美國就能從維護韓國這一盟友安全的角度找到賴著不走的借口。然而，這種借口要成立，還得需要有持續的朝韓緊張，否則如果朝韓趨近、交流對話，那麼，美國也就失去了在朝鮮半島繼續存在的道義依據。

然而，美國真的是只為了盟友韓國的安全而駐軍不撤的嗎？朝鮮對美國而言，真的算是重大的安全威脅，值得投入數萬常駐軍的花費嗎？

對於這個問題，顯然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給予準確的回答。但是有兩個明顯的事實不容忽視：

其一，只要朝韓不斷和解，那麼，美國斷然就沒有繼續駐軍韓國的必要；韓國不但可以收回軍事指揮權，甚至可以完全逐出美國軍隊；

其二，朝鮮半島緊鄰中國和俄羅斯，這是全球能夠對美國霸權地位構成根本性挑戰的最有潛力的兩個大國。只要美國在韓日的駐軍存在一天，就相當於將劍抵到了中俄的面前，將中俄在東北亞方面的迴旋空間死死地壓在了韓日邊境線以內。

因此，我個人主觀地臆測，從美國國家的戰略利益來看，前出威脅中俄安全、壓制中俄戰略空間的利益，將遠遠超過了替韓國這個盟友守護其安全所帶來的相應利益。事實上，我認為作出如下的推理將是有道理的：即在美國沒有在韓國駐軍的情況下，就算朝鮮真的打到了韓國，那麼，美國也可以依據美韓盟約向朝鮮發起報復性反擊，憑藉美國的強大軍力，朝鮮必定是其手下敗將，而且朝鮮將因其喪失道義依據而難以得到國際社會包括中國在內的幫助（倘若美國不越過「三八」線的話）。這樣來看，美國所謂為了保衛韓國而在韓國駐軍的理由是並不科學、明智和充分的。保衛韓國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表面借口。真正的原因是：

制衡朝鮮背後的中國和俄羅斯—這兩個最有潛力挑戰美國全球霸主地位的准超級大國。

由此來看，旨在促進朝韓和解的陽光政策終於煙消雲散，也就可以理解了。朝美對抗不斷加劇也可以理解了。因為只有如此，才能為美軍在後冷戰時代繼續保持在朝鮮半島的存在，提供必需的合法性。所謂朝鮮威脅半島穩定和東北亞安全云云，那都經不得仔細推敲。道理很簡單，朝鮮有那個實力嗎？一旦朝鮮再次無理主動挑起半島上的對韓戰爭，那麼，憑藉朝鮮的有限實力，立馬就徹底玩完了。在美國超強的戰力面前，朝鮮的一切妄動，都等同於是自殺。

因此，朝核問題經久不衰、愈演愈烈的邏輯在哪裡呢？

就在這裡！也就是美國方面並不願意真正解決朝核問題。朝核問題真的解決了，那才是美國的新問題。即美國何以繼續在朝鮮半島存在？如果美軍撤出，半島攪局能力喪失，半島局勢的發展又將如何應對？

所以，有問題才符合美國的利益，沒有問題，美國也要想方設法地製造出來問題，這樣，美國的所謂地區安全維護價值才能體現，美國的戰略目標利益才能得到維護。

這個戰略利益說穿了，就是要從東北亞方向遏制中俄的發展，遏制中俄與朝韓日全面地區合作的開展。

有人會說，美國能遏製得住中俄發展嗎？老實說，提出這類問題的大有人在。我的回答是，遏制不住是指從最終的結果上去衡量，但從發展的進程上看，就算最終遏制不住，進程中的遏制仍然是有意義的、有成果的。至少可以延緩或推遲中俄的發展和崛起，為美國自己對付中俄的崛起留出更多的時間。所以，站在美國精英的立場看，為什麼不這樣做呢？為什麼要讓中俄白白在朝鮮半島上坐收地緣合作紅利呢？

網上大量鼓吹中國應當加大對朝鮮制裁、甚至建議中國武力解除朝鮮核武的文章，其用以迷惑人心的主要依據，就在於堅稱，朝鮮擁核將對中國造成特別特別巨大的威脅。這些文章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論調，在民間中佔有很大的市場，征服了許多輕率的頭腦。

這些威脅被描述為：金將軍是喜怒無常、殘酷無情的，這一條，似乎可以證明朝鮮一旦有了核武，有可能在精神失常的金將軍的指揮下胡亂投向中國；朝鮮核基地可能出現核泄漏，因此，核污染會殃及中國；朝鮮擁核後將倒向美國，那麼，中國將面臨一個新的有核對手。

這些描述註定將會引起極大的恐慌和對金將軍的深深憎惡。一個只該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朝鮮形象就這樣被一批網路公號文章和所謂的朝鮮問題專家給堅實地建構起來了。朝鮮自然就被不由分說地划到了中國的對立陣營。相反，美國則反而被這些文章和專家們描繪成了負責任的大國和中國的合作依靠對象。

意外不意外？弔詭不弔詭？

然而，這真的符合事實嗎？真的經得起仔細推敲嗎？

前面我提出假定說，朝鮮是正常的國家，金將軍也是正常的統治者，都有著任何國家和任何統治者都有的需求、抱負和慾望。區別無非就是各自的能力、方式、手段有高有低、有文明有野蠻之分罷了。

金將軍一旦瘋狂之日，就是徹底毀滅之時，金將軍真會如此草率嗎？朝鮮真會不自量力以小國之力攻擊龐大的中國而自取滅亡嗎？核泄漏真的有如此可怕，那為何你們又對日本的福島核事故視而不見？倒向美國的朝鮮就比近在眼前的美國駐軍威脅更大嗎？

退一萬步講，相比擁核的印度，朝鮮的威脅會更大嗎？中國是否也應當基於同樣的邏輯反對巴基斯坦的擁核呢？對於印度的非法擁核，為何美國網開一面呢？

當然，一個無核的朝鮮更加符合中國的利益，這是不假的。但是，就算朝鮮真的擁核了，難道就絕對意味著中國的噩運到來了嗎？各種潛在的、可能的朝鮮核威脅就真的會變成現實的威脅嗎？這顯然是值得商榷的。對此照單全收的只能是那些輕率的、隨大流的民眾，然而，嚴肅的、受過訓練的專家學者難道對此不應給出嚴謹的分析和全面的論述嗎？

所以，我的觀點是，朝鮮無核當然是最優的結果，但是就算擁核，也並非完全不可承受。中國當然要盡最大的努力去促進朝鮮無核，但是，朝鮮無核並非是中國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死保到底的根本目標。

中國盡中國之所能，問心無愧，則足矣。其它的，則交給命運。

如果朝鮮擁核，除了會對中國利益帶來潛在的威脅和隱患外，還會產生什麼別的影響呢？只談朝核威脅顯然是不全面的，因為朝鮮已經說的很清楚，發展核武器的主要目標是針對美國和一切外部安全挑戰。

就中國而言，按照中國目前宣稱、而且一直力以踐之、且今後將大有可能繼續維持的周邊戰略和政策來看，中國實行睦鄰安鄰富鄰友好戰略，中國怎麼可能會去威脅朝鮮的安全呢？中國的最大利益就是周邊的穩定，以與周邊國家實現合作和共同發展，所以，堅持和平對外戰略為首的中國人，何必要過多地擔心朝鮮會主動攻擊中國呢？這豈不是杞人憂天嗎？

但對美國而言，如果朝鮮真的擁核，那可能情況就大為不同了。至少美國妄圖再來一次薩達姆卡扎菲式斬首滅國是比較難的了。美國在朝鮮半島發起主動攻擊、從而將戰線推到中國東北邊境也幾乎是永遠不可能了。美韓軍演式的訛詐也失去威懾的意義了。朝鮮半島的獨立有希望了。美國將徹底失去將朝鮮半島變為美國永久性海外殖民地或軍事基地的可能。美國夢想中的在朝鮮半島遏制中俄前面的計劃也將破產。

就算美國放縱對韓日管制，挑起東北亞新一輪軍備競賽，但只要中朝韓日能夠找到合作的共同利益，那麼，這種軍備競賽也未必就一定會帶來衝突。正如中美之間，即便戰略和安全上高度對抗，但是中美在經濟上仍然水乳交融、難捨難分，中美的合作關係仍然可以有效維繫。

在預測未來上，如果歷史不是線性發展，那麼，任何預言都將是大膽的胡說與輕佻的誇口。

但在過去幾年，我們已經可以看出朝核問題的軌跡走向，那就是「制裁—朝鮮核武升級—再制裁—朝鮮核武能力再升級」這樣的惡性循環。如果這一循環繼續下去，可能會出現兩個結果：一是朝鮮離核武國家的門檻越來越近，直至完全跨越這一門檻，成為事實上的有核國家，國際社會被迫予以默認；二是危機升級到達某個臨界點，引發一場要麼朝敗、要麼美敗的終極大衝突。而後一種衝突中，捲入其中將可能不僅限於朝美雙方，基於地緣上的相鄰和利害關係，中俄日或許都難以獨善其身。這樣的場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但願這一幕慘劇不會再在新世紀的編年史中出現。

還有一種大的方向就是非線性的發展。即朝核問題最終得到緩解。要麼朝鮮讓步，要麼美方讓步，回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時朝美相互諒解合作協定的狀態。做到這一步其實也不難，具體方法就是回應中國近期提出的雙暫停和雙軌並進方案。

就朝鮮而言，如果安全威脅得不到解除，看不出朝鮮有終止核武的可能，畢竟，活著才是一切，存在始終超越意識是第一性的東西。

就美國而言，放棄軍演與威脅朝鮮，也就等於是放棄幾十年的苦心經營，等於是放棄二戰後數十年來獨霸世界的堅持，等於是放棄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中勾劃的一隻鎖住遠東的大錨。這种放棄當然也是痛苦的，觸及到了重大性的利益，也就等於是觸及到了靈魂，這樣的抉擇也是難以作出的。

而這正就是僵局之所在的奧秘。

當然，還有第三條道路。也許這正是美國的無奈之選。那就是，如果美國判斷，情勢的發展，終將使美國迫不得已要退出半島博弈的一線舞台，那麼，美國也寧願留下一個有核的朝鮮給東北亞和中俄，就像英國人在從殖民地收縮、撤回本島之際，也在世界各地埋下了不少這樣的「雷」。畢竟，國家間的競爭是這個世界必須正視的現實，也是政治家們的職責所在。浪漫主義只是文人的暢想和虛幻的彼岸陽光。

文章的最後我還是希望朝核問題能夠和平化解，願世界充滿愛和友善。

參考文獻

[1] http://www.china.com.cn/chinese/2003/Jan/260107.htm

[2] http://news.sohu.com/00/41/news208374100.shtml

文章編號：伐柯熱點＃十七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