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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凈傳

凌霄宮的簾幕是凈白無瑕的片片白玉,由幾近透明的天蠶寒絲首尾相串成綴,若起手輕輕掀開,一股清涼入心的觸感便會滑過掌心,耳畔也會撲來一陣如鈴悅耳的清脆。

「嘩~」

待手放下,餘音繞梁,如曠世之樂,令人痴醉。

捲簾的那個人記不清在天宮當差已有多少時日,從王母娘娘身側調遣在玉帝身側,變的是服侍的主子,不變的是服務的態度。

而有人對他說,你雖恪盡職守,兢兢業業,但你不懂察言觀色,揣摩心思,娘娘覺得你無趣,像立於身旁風化千年的雕塑。

他問,何為察言觀色。

那人說,當她眼裡是春意盎然時,你要有如沐春風之感,當她眼裡有秋波暗涌時,你要以含情脈脈相迎。

他說,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凌霄宮幾萬年都是一番光景,花開千年不謝,水流萬年不息,什麼春意,秋波,在我眼裡,都是一個樣。

話不投機半句多,那人搖了搖頭離開了,他知那人官生三級,從此上的了瑤台,喝的了御酒。

他雖羨,但不戀。

他喜歡伴君側,聆聽珠簾的交錯,品味內心的悸動。

只是,君主高高在上,目不側視,他的殷勤付出,也只如同縷縷塵煙,倏爾消逝不見。

他卷的是簾,提的是心,日復一日,不疲不倦。

玉帝近日甚閑,點人成仙,他奉命降下雲梯,引她入天。

她風姿綽約,超凡脫俗,這國色天香之容比上廣寒仙子,也不遑多讓。

她伴於君側,執傘。

玉帝眼裡是涌動的流光,不見了往日莊重肅穆的神色。

王母娘娘一臉鄙夷,餘光掃過的瞬間,定格在他的身上,她笑容可掬:「調你走後,才發現這宮中沒有一個看著順眼的奴才,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受寵若驚:「我叫簾簾」。

「不,不是問你小名。」

「我叫捲簾。」

「不是問你的職責!」她似乎有些氣急敗壞。

「千百年來,我早已在舉手投足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他一臉悵惋。

王母娘娘大失所望,幽然道:「看來,調你離開是對的,真是榆木腦袋。」

她話已停住,一雙晶瑩剔透的媚眼卻直勾勾的望著他,像是能從他身體里勾出什麼似得。

放眼望去,滿朝健郎少有他這般俊朗的。

一雙明眸澄澈明亮,像是暗藏著涌動的泉水,輝映著山明水秀。

如此清澈的眼睛,偌大的凌霄寶殿只此一雙,如今,她來了,多了一對。

她叫小溪,當她第一次踏上雲梯的時候,映入眼帘的,是高大清朗的他,他的眼裡涌動著雋永的流光,光芒四射的瞳孔裡面,還有一個漸漸明晰的她,小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光發亮。

小溪喜歡的不是朝堂上肅穆威嚴的玉帝,她喜歡玉帝身旁那個捲簾的小將,她一直覺得,女人似水,男人如風,而眼前的這個男人,似水柔和,如風溫雅,不經意間對視的一瞬,他眼神如風,在她心田漾出一波漣漪,陣陣迴旋。

而玉帝喜歡她,瑤池處,玉帝一改往日肅穆的神情,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她,讓她隨風起舞,微風拂過她的長裙,露出珠玉般潔白無瑕的雙腿,玉帝一樂,輕啟法力,從下刮來一股狂風,吹起她一襲長裙,露出了白色底褲,嚇的她尖叫連連,手忙腳亂的按壓裙子。

玉帝哈哈大笑,捲簾在不遠處緊緊握住拳頭:無恥!

這天,玉帝經過一座殿門時,一串珠簾從捲簾指縫間滑落,眼看就要碰到玉帝華美的皇冠,小溪見狀,連忙用小指勾住,攬到他的手心,兩手相觸,她的手微微冰涼,但傳遞到他心裡卻是暖暖的。

迎接玉帝的王母瞥見他倆四目相對,兩情相悅,深感不滿,便強行從玉帝那裡要小溪此後服侍自己。

小溪被領走的那天,深情的望了他一眼,最後閉上眼睛,卻看到了飛蛾撲棱著翅膀,迎著灼目的火光。

一天,王母私下召見捲簾,她托起他的下巴,輕聲說道:自你走後,我再未找過隨從捲簾,每每途中經過,都是我親手撥開,因為那裡的珠簾,曾有你掌心的溫度。

但是,隨著光陰的流轉,時間的消逝,那些曾經無比熟悉的溫度,都慢慢的在我的記憶里變得模糊……

捲簾見到這一幕,想起曾經有人對他的告誡,他放下所有的清高與孤傲,緩緩的握住了她的手,含情脈脈的說道:末將願永遠為娘娘服務,願能早日調回娘娘身邊……

這一幕,恰巧不巧,被玉帝看到,玉帝藉機在王母調回捲簾的時候,要回了小溪。

五百年一次的蟠桃大會這天到來,王母相信,這幾百年,一定能夠讓他忘記當年萌生的情愫,正好趁著這次大會,檢閱下自己苦心經營的成果。

王母叫捲簾坐到身旁為自己倒酒,不料宴會中途,有個猴子大鬧蟠桃大會,這場戰鬥盛況空前,桌椅瓷器漫天飛舞,一片碎裂的碟子飛到王母的臉上,被捲簾用神力一把抓住,又飛來一塊,捲簾隨手拿起桌上的琉璃盞一扔,兩物相遇,神力相抵,全都碎裂一地。

對於捲簾的表現,王母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突然,一根金光閃閃的鐵棒就要刺到玉帝身上,玉帝飛身躲開,大棒一掃,順勢掃到小溪身前,捲簾見狀,飛身而起,一把抱住小溪,在空中漂浮片刻,隨後緩緩落下。

但在小溪眼裡,那一刻,卻有一輩子那麼長,那麼值得回味。

「謝謝你,可是,我好怕。」

「沒事,我會一直守護你,保護你。」

夠了……王母見到這一幕,怒火中燒,眼裡是升騰的火焰,經久不滅。

可捲簾依然對自己的憤怒嫉妒熟視無睹,好像他的眼前,他的周邊,只有小溪一個人。

「你的髮絲被酒水潑濕了,我來幫你吹吹。」捲簾輕輕地呵了一口氣。

小溪在笑,「咯咯咯」的笑。

王母忍無可忍,厲聲喝到:

「大膽,竟敢打碎我的琉璃盞!」

王母面目猙獰,即使身上穿著雍容華貴的衣服,渾身上下每一處無不透著珠光寶氣,在此刻仍然像個市井潑婦。

當你不再能擁有的時候,你的愛有多濃烈,你就有多想毀滅。

罪後審判,王母借捲簾打碎琉璃盞之名判他死刑,押入天牢,擇日執行。

這夜,小溪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偷偷跑進玉帝寢室,攤開玉手,從香肩開始,默默褪下身上的薄衫,她臉頰緋紅,向著卧榻的玉帝朱唇輕啟:「一個女人愛的,從來都不是男人俊朗的外貌,而是男人胸口那顆真誠的心,玉帝這麼多年來對我的情感流露,始終不變,從來都沒有因得不到我而遷怒他人大發雷霆,可見真情,我愛的,不是令人神迷顛倒的容貌,不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而是任時光流轉,歲月變遷,您那顆始終如一的心。」

直到她褪下薄衫最後一片,完整的展現聖潔如雪的酮體,她的眼淚掉了下來,玉帝盯著她渾圓飽滿的胸脯,狡黠的笑了起來,她在玉帝身下嚶嚀,請求他放過捲簾,玉帝情慾熏心。

「准了!」

五行山上,觀音坐著蓮花台剛飛走不久,一塊七彩祥雲飄在山頂,上面站著的是玉帝,他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取經路上任重道遠,以後有什麼困難,儘管到天庭找我。」

山下壓著昔日的齊天大聖,如今蓬頭垢面,風光不再,他沙啞的嗓音不斷用力撕扯著:「玉帝老兒,俺老孫被你騙了……」

玉帝微微一笑,駕雲而去。

這一切,不過是個局。

玉帝和王母商量,改判捲簾將功補過,王母正為了衝動的決定而後悔,如此一來,便覺甚好。

改判捲簾下凡取經,去做和尚,將功補過,捲簾不肯,他寧願捨生取義,也不願忘記。

如果忘記了她,沒有了七情六慾,如同行屍走肉,還不如死去,哪怕魂飛魄散,哪怕灰飛煙滅。

解鈴還須繫鈴人,玉帝決定讓小溪去做一個了斷。

捲簾渾身披滿枷鎖,灰頭土臉,身上散發著惡臭。小溪並未避諱,走到他面前,端詳著他的臉龐,凝視著他的雙眼,這天地,清泉依舊在涌動,祥光依舊在流轉,只是他的眼睛,昔日蘊藏著浩瀚星辰,宇宙無窮,今已黯淡無光。

相顧還未言,小溪卻已淚目。

要我怎樣心冷,才能說出絕情的話?

「猶記得幾百年前,那是我們第一次私會下凡,那一晚雪落無聲,滿世界都是我的心跳,羞澀間抬頭與你對視,月色之下,蒼茫塵世披上一層銀裝,而你如夜漆黑的瞳孔充滿痴情,你的眼裡,有紛揚的飄雪,有熾熱的螢火,有璀璨的星河……還有…最美的我。」

「沒有,都沒有了…」

「但至少,還有我。」

於小溪而言,愛上了就是愛上了,任歲月蹉跎,時光雕琢,什麼都可以變,不變的是你最初的模樣,還有我始終如一的心臟。

……

十一

這一幕,令人唏噓,玉帝坐不住了,王母也改變了想法,玉帝從地獄招來厲鬼,啃噬捲簾的臉,把肉啃掉一塊,待肉重新長出來,再啃掉另外一塊……就這樣,直到這張臉長成另外一張臉,完全變了模樣,像魔鬼的面龐。

玉帝又命小溪與捲簾見面。

「是你吃了我的捲簾?」小溪小心翼翼的問。

「我就是捲簾。」捲簾撐開沉重的眼皮。

「玉帝幫你做了髮型,還給你換了外形,我覺得很有個性。」小溪強顏歡笑。

「一定很醜吧。」

「不,都說了,很有個性。再說…你以前的樣子,我早就看膩了……」小溪的聲音隱隱顫抖。

「雖然,從未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但我很愛你,恐怕我時日無多,你是否願意在我還能聽得到的時候,對我說一句我愛你。」捲簾的氣息變得有些微弱。

「我…愛…」

小溪被玉帝緊急叫停,他示意小溪借一步說話。

「如果,你願意讓他少受一點苦的話……」

十二

「我不愛你,我愛的是賞心悅目的自己,而且,我已經將自己的身體給了別人,我不再是那個冰清玉潔的小溪了。」小溪鄭重的說道。

「我愛你,比起你的冰清玉潔,我更愛你的情真意切。」

說完,捲簾無力的垂下了頭。

小溪哭了,她抱著滿身污穢的捲簾,嚎啕大哭。

可是,捲簾的身體一片癱軟,像是沒有骨頭的肉泥。

「他死了,他將轉世為僧,這是他的宿命,你的羈絆。」

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對他說「我愛你」。

小溪放聲大哭,用沉痛的哭聲訴說著她的愛。

她哭成了淚人,她的身體,也在慢慢融化,最後哭成了一灘水,由天空往下墜落,飄灑,落到地上化作一條小溪。

這條小溪,流水潺潺,但說來也怪,按理說,水往低處流,溪水都是沿著低洼處不斷奔流,但這一條小溪不一樣,它有時逆流而上,翻山越嶺……最終在被烈日蒸發前,匯入一條寬又大的河。

這條河叫做流沙河,波濤洶湧,經常鬧水災,禍害他人。

而自從有了這條溪水湧入,流沙河變得風平浪靜,像是兇猛的野獸得到了馴化,變得極其溫柔。

流沙河的主人也不在兇殘,開始有了悲憫之心,在這之前,他已經吃了九個取經人,後來,他被第十個取經人點化為僧,法號「悟凈」。

共赴西天拜佛求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成正果。

後語:

你沉浮在流沙河渾濁的水裡,你在沉醉的迷夢中囈語,呢喃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而我翻山越嶺,穿江過海,不遠萬里的來到你身邊,就是要親口告訴你: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

你在的時候,我沒來得及說我愛你。

你不在之後,我也沒有再說我愛你。

我的眼裡肆意流淚,心裡也下了一場瓢潑大雨,點點滴滴,每滴水都是我的言語,都是在訴說我愛你。

其實千言萬語,又哪及來你身邊陪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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