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茄子，倒得多少只雞配他！」

說起《紅樓夢》里的美食，最出名的怕是劉姥姥吃的那道茄鯗了。

劉姥姥一開始都不相信自己吃的是茄子。

「別哄我了，茄子跑出這個味兒來了，我們也不用種糧食，只種茄子了。」

於是王熙鳳老師開始現場傳授做法。

《紅樓夢》版本不同，不同的版本裡面記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做法。

庚辰本的做法超級複雜：

「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肉脯子合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豆腐乾子、各色乾果子，都切成釘兒，拿雞湯煨乾了，拿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里封嚴了。要吃的時候兒，拿出來，用炒的雞瓜子一拌，就是了。」

戚本的做法簡直像煉丹：

「你把四五月里的新茄包兒摘下來，把皮和瓤子去盡，只要凈肉，切成頭髮細的絲兒。晒乾了，拿一隻肥母雞，熬出老湯來，把這茄子絲上蒸籠蒸的雞湯入了味，在拿出來晒乾。如此九蒸九曬，必定曬脆了，盛在磁罈子里封嚴了，要吃的時候拿出一碟子來，用炒的雞瓜子一拌就是了。」

不管哪種做法，總而言之，劉姥姥聽了直咂舌：

「我的佛祖！倒得多少只雞配他，怪道這個味兒。」

從前看紅樓夢，最饞就是這道菜，然後一邊流口水一邊想，人賈府果然富貴人家，吃個茄子都這麼講究，這麼牛逼。

鯗讀作xiǎng，泛指成片的腌臘食品，所以庚辰本的做法更可信一點？

不管怎麼說，既然茄鯗的名氣這麼大，也就不乏照著菜譜去做的人。但基本上得出一個結論：

難吃。

紅學專家周汝昌先生說，如法炮製出來的茄鯗並不好吃。

親口品嘗過北京紅樓宴中茄鯗的鄧雲鄉先生說，感覺吃了一道

宮保雞丁+燒茄子……

鄧先生為此還專門請教過幾位廚行的高手，大廚們讀了《紅樓夢》的這個做法，個個都面露難色，他們都認為這種菜不但沒有吃過、燒過，更聞所未聞。

而且！從烹飪常識來判斷，也不可能有這種稀奇古怪的菜。

茄鯗居然是一道違背烹飪常識的菜……

大概它就是一道曹雪芹編出來的菜。

目的呢？

自然是誇耀賈府豪奢闊綽，烹事精細，不同凡俗。

一個茄子都這麼考究，這比捧出來什麼燕翅鮑給劉姥姥吃更能顯出大戶人家的氣派來。

類似的菜，我印象中有唐魯孫《中國吃》里北平慶和堂「桂花皮炸」。

皮炸，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炸豬肉皮，但做法相當繁複。

先選豬脊背上三寸寬的肉皮，用花生油炸到起泡，撈出瀝干，曬透，放在瓷壇里密封，下襯石灰防潮防濕。

等到第二年，再拿出來做菜。先把皮炸用溫水洗凈，再用高湯或雞湯泡軟，切細絲下鍋，加佐料武火一炒，雞蛋打碎往上頭一澆，再撒上火腿末起鍋。

肉頭鬆軟，香不膩口，沒吃過人都猜不出是什麼東西炒的。

慶和堂，是老北京最有名的飯莊子，主顧多半來自前清王公府邸。

就跟紅樓夢裡賈府似的。

唐魯孫呢，本就出身貴胄，是鑲紅旗八旗子弟，祖父做過滿清的兵部侍郎、伊犁將軍，外公是河南巡撫、閩浙總督，家裡的兩個姑奶奶還是光緒帝的珍妃、瑾妃。

唐魯孫也算是從小食遍八方，各種名貴珍饈、宮廷御宴都嘗過。但等到他1946年跟著國府渡海到台，晚年回憶老北京的美食，對慶和堂印象最深的竟是這一道炸豬皮。

茄子、豬皮本是最尋常的市井食材，但在上面花了功夫、做了講究。

卻能堂而皇之登上大雅之堂，比名貴食材更顯出氣派來。

可見，在平常之物上下功夫，平常事做出不平常，這才叫真奢侈。

你做一件事，其奢侈處並不在於這件事本身有多麼難得、多麼稀有，而在於你在這件事上投入的時間、精力、功夫，才讓這件事變得奢侈。

茄子很平常，但在茄子上下的功夫則可說奢侈。

比如跑步、讀書。

這本是極常見極平淡、人人可做之事，也沒有什麼門檻和難度可言。

但只要你能每天花上一小時去讀去跑，積年累月，那便成了奢侈。

只要你肯在上面花時間、下功夫，堅持下去，終有一天他會饋贈你以世間少有之味。

做人做事，就該拿出一隻茄子，倒得多少只雞配他的架勢來。

這便是茄鯗。

來，讓我們幹了這碗雞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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