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剛不作繞指柔-從「鄭伯克段於鄢」談起
今天我們聊一點歷史上的老故事。有時候,當實事無法談論的時候,談點歷史上的舊事也是不錯的選擇。
「 仁義」的鄭莊公
「鄭伯克段於鄢」是個老故事,想必大家都耳熟能詳。
武姜是鄭武公之妻,生二子。繼承鄭國國君之位的鄭莊公,遭到她的厭惡。而小兒子叔段卻從小受到武姜的喜愛。
等到鄭莊公繼位了,武姜開始替叔段謀求大片的封地。大夫祭仲進言,說共叔段必為大禍。然而鄭莊公只是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這句話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最早的出處。
共叔段的野心沒有遇到任何阻礙,於是愈發變本加厲的準備作亂。這期間公子呂同樣進言勸阻,而鄭莊公只是平靜答覆說不用管他,他自己會遭到災禍的。
等到共叔段準備作亂了,聽到消息的鄭莊公馬上派兵平亂,迅速的消滅了弟弟造反的勢力,將弟弟趕往他國。而後又「順理成章」地將母親武姜的政治地位連根拔除,發誓此生再也不與母親相見。不過後來母子和好如初了。
-左丘明筆下的故事,大抵如此。子孝母不慈,兄謙弟不恭。對於咄咄逼人的弟弟和絲毫沒有母子之情的目前百般忍讓,最後忍無可忍撥亂反正的鄭莊公,被人為的鍍上了一層仁義的光輝。
然而,這個看上去很美的故事有很多值得思考的東西。
故事很美好 現實很殘酷
假如是真正相親相愛的一家人,為什麼鄭莊公從一開始不好好和弟弟談談,不試著說服母親?在禮法人倫為重的春秋時代,鄭莊公是有能力說服或者說壓制住母親和弟弟的野心的。有不止一次機會,在共叔段作亂前,能夠想辦法化解這次危機。
但鄭莊公故意坐視弟弟謀反的野心一天天壯大,並在他作亂之際快刀斬亂麻,迅速派兵平定了叛亂。而且馬上冷處理了母親。
很難說行動果斷早有準備的鄭莊公,真的不知道他弟弟的野心。更大的可能性是,鄭莊公早就想除掉看不順眼的弟弟,但受制於禮法,不得不採取後發制人的做法。
假如迂腐的採取仁義勸阻的做法,那麼很有可能不僅徒勞無用,還會留下隱患。國君容忍咄咄逼人的弟弟,結果自己的兒子繼位以後被王叔篡位謀害的範例在春秋戰國實在數不勝數。
假如真的是仁義之君,那麼擊敗弟弟以後,可以選擇寬恕。但既不迂腐也不仁義的鄭莊公顯然沒有這種打算。叔段逃亡共國兵敗自殺都沒有讓鄭莊公滿足,還打算順帶斬草除根消滅逃奔衛國的叔段之子滑。
鄭莊公在尊重遊戲規則的前提下消滅了自己的弟弟,帶領鄭國走上了稱霸之路。周鄭交質、射王中肩兩件事後,打破遊戲規則的叛逆鄭莊公,成了那個一把掀翻桌子的猛士。 曾經束縛他的禮法,成為他忠實的僕役。禮法的最高象徵周天子,第一次在戰場上被自己的諸侯擊敗,甚至被射傷。一個牢固的舊體系出現了裂縫,標誌著一個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竹書紀年》,戰國時代魏王墓陪葬,西晉盜挖時出土。它提供了一些頗有爭議的歷史記載,比如堯舜禹的權力傳承並非通過溫文爾雅的禪讓,而是血腥的政治鬥爭,但有爭議。「見注2」
後世的諸多大局觀擁護者、大棋論粉絲,只看得到鄭莊公運籌帷幄,卻難以明白他的苦衷。「鄭伯克段於鄢」的美談背後,是帶著銬鐐起舞的無奈,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違心,是不得不坐視問題擴大的悲哀。權謀背後,是被鄭莊公扔給叔段的無數貴族百姓的泣血哀嚎。
假如今天的人,在有能力解決問題的時候選擇了姑息縱容,坐視問題擴大,那他的政治水平只能說不敢恭維了。
更何況,「鄭伯克段於鄢」這樣的謀劃,對執行者的能力要求高的異乎尋常。沒玩好結果玩火自焚的昏君,過去有,未來也絕不會缺。
兩千七百年過去了,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但執政者依然會受到不一樣但相似的束縛。 我並不奢望十全十美,只希望「鄭伯克段於鄢」這種給人太多猜想和以坐視損失擴大換取結果的事能少一些。文明社會應當有不一樣的路,不然這隻能說是文明社會的悲哀了。沒有人的血可以白流,也沒有誰應該被平白無故的當做政治籌碼犧牲。
就好比那座在1976年遭到大地震,化為廢墟的城市。天災不可怕,城市毀幾次都可以重建,這災禍反而會加強人民的凝聚力。可怕的是人禍,是信任與尊嚴的崩塌。人的信任和公家的尊嚴一旦崩塌,短期內註定難以重建。而當法律失去尊嚴之時,法律也不再是法律。
在已經過去的9月5日,是左宗棠逝世132周年。左公逝世百年,而他的功績卻成為不可說的禁忌,倒也十分滑稽,不知左公在地下作何感想。然而更諷刺的是,慈悲為懷的左宗棠放過了不少某些特殊群體,卻被稱之為屠夫遭到憤恨。假使復起更加殺伐果斷的多隆阿「見注3」於地下取左宗棠而代之,只怕今天也不會有這許多憤恨的嘴巴了吧?
2017年9月5日,同時也是農曆七月十五的中元節。故老相傳,這一日陰間之門大開,百鬼夜遊。但請諸位不必害怕。因為遠比無虛縹緲的鬼可怕的,是人。尤其是縮手縮腳、沒有擔當的昏官。既不能維護國家公器的尊嚴,又不能保護平民百姓的合法利益,要您何用?
這頂原諒色的帽子送給那些縮手縮腳、沒有擔當的昏官。當官不為民做主,您不如回家賣紅薯得了!
一個昏庸的官僚頭上的烏紗帽掉進了湖中。湖中仙女出來了,「您丟的是上面那頂原諒色的帽子呢,還是這頂神之特權帽?」
「注1」:標題「真剛不做繞指柔」出自南宋文人薛季宣的《春愁詩效玉川子》
「愁來無際畔,還能為我添幽憂。
我有龍文三尺之長劍,真剛不作繞指柔。
匣以明月通天虹玉燭銀之寶室,可以陸剸犀象水斷潛伏之蛟虯。
雲昔黃帝軒轅氏,用斬銅頭鐵額橫行天下之蚩尤。
擬將此劍斬愁斷,昏迷不見愁之喉。」-部分摘錄。
「注2」:《竹書紀年》原書因對儒學主流價值觀造成極大衝擊,在宋代為很多學者故意忽視,亡佚。今天的書是後人拼湊出來的殘篇。而該書是變法源頭三晉之一的魏國學者所作,很有可能受到了法家和一些正統之辯的影響。畢竟,三家分晉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韓非子·說疑》:「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
『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舜放堯於平陽「放,流放」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竹書紀年.五帝紀》
我們無法簡單地以《竹書紀年》證明《史記》等明顯具有儒家色彩的史書是錯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司馬遷寫史記的時候,各方面史料也非常多,他根據自己的傾向性,採取了一些觀點的史料,而摒棄了另一些觀點的史料。
歷史沒有傾向性,但是史書是人寫的,只要是人,註定會為其傾向性束縛。我們看歷史,要明白這其中的奧秘。
「注3」多隆阿,達斡爾族,正白旗人,擅長騎兵。在八旗兵丁早已腐化不堪的同治年間,多隆阿是八旗屈指可數的悍將。生平百戰,勝多敗少。為人剛毅果決、心狠手辣,對八旗子弟亦從不手軟。所以他的軍隊在陝西平定回亂時,常以不滿萬人之眾對陣數萬乃至數十萬的回軍而大勝。最後被鳥槍擊中頭部,隕於任上。
昨日發於同名微信公眾號 元狩四年。
接下來更新初稿已經寫好的 安西輪迴史 第一部分。
感謝諸位讀者的長期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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