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

1.

一覺醒來，窗外警笛聲轟鳴，救護車，警車來往絡繹不絕，哭喊聲伴隨著警笛纏繞在一起，桐市這突然是怎麼了？

我走下樓想看個究竟，剛下了一樓樓梯，就看到了滿地的屍體，殘缺不全，綠色的不知名液體混合著鮮血彷彿遍布整條街道，不，是整個地球。

就著閃爍的路燈，遠處密密麻麻像成群的螞蟻，看著有數百人，誰摔倒，誰就被踩死。

我停在路中央，看著那些順著我的兩邊四散逃走的行人，恐懼，全都是恐懼的表情，一個小孩子撞到我的身上，她鼻子上掛滿了鼻涕，一定嚇壞了吧。

「你爸爸媽媽呢？」

「她們不見了…」

我抱起小女孩，安撫著她的情緒，

「叔叔帶你去找媽媽。」

跟著大批四散而逃的行人，我擠進了一個小道里，四周空無一人，我放下小女孩，想點煙，看了看她，笑了笑，把煙收了起來。

「叔叔你抽吧，我沒事…以前爸爸經常當著我面抽煙，一開始還會咳嗽，後來就習慣了。」

「乖，叔叔不抽了，你叫什麼名字？」

「瀟兒。」

瀟兒？挺有意思的名字。

砰的一聲，打破了周圍的死寂，從天而降的屍體像被踩死的爬蟲，整個後腦勺砸在我面前的台階上，開了花，腦漿隨著血液順著台階一節一節的流淌，嚇得瀟兒臉色慘白，緊緊的抱住我，把頭悶在我的懷裡，我慢慢的拍著瀟兒的背，示意她不要害怕，繞過地上的血泊我繼續順著小道往下走去。

我捂住了瀟兒的耳朵，她沒有聽到，背後傳來屍體被撕碎，骨頭咔嚓作響的咀嚼聲。

小道的盡頭是一家大型的超市，我鬆了一口氣，帶著瀟兒往超市疾馳。超市的門關著，透過玻璃，我看到鎖是從裡面鎖住的，我瘋狂的敲打著玻璃門，「有人嗎？開門！」

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從貨架後面探出頭來，拖著不自然的身體緩緩的向我走來，顯然是嚇壞了。

打開了鎖扣，我帶著瀟兒走入這家超市，也許這是個錯誤。

超市牆上的電子鐘顯示著23：59分，馬上就是第二天了，瀟兒依偎在我的懷裡睡覺，我輕輕的把瀟兒靠在了貨架上，打算把風衣脫下來給她蓋上，瀟兒用哭到紅腫的眼睛看著我，然後慢慢的鑽進了我的懷裡，又把風衣合上，用衣袖擦乾眼淚，陷入沉睡。

「你是這裡工作的嗎？」

我看著面前的這個人，二十幾歲，應該是在這家超市上班的，瘦弱的身體，蜷縮在我的對面。

「嗯…我在這裡兼職的理貨員，晚上9點30，我最後一個走，結果…外面就…」

說到這裡，瘦弱的他再也不敢回憶當時的恐懼，只是一個勁的發抖。

「咚咚咚」

寂靜的門口傳來敲門聲，我對著理貨員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他抿了抿嘴唇，對我點點頭。

我小心翼翼的把瀟兒放在了地上，理貨員轉身幫我拿了一條毛毯，我對他點點頭，把瀟兒抱到了毛毯上。

「咚咚咚」

該死的敲門聲回蕩在超市裡，就像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裡傳來的號角，我抄起一柄拖把，緩緩的靠近超市的大門。

「救命！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我，救我，放我進來，進來，」一個老婦人透過了玻璃門，語無倫次的哭喊著，先是用手猛地敲打玻璃，接著跪在地上磕頭。

我迅速的打開門，放老婦人進了超市，關上了門。

老婦人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我端了一杯水給她喝，她看了我一眼，說了聲謝謝。

2.

進入這個超市的第二天，理貨員也漸漸的平復了心情，給我們一人準備了一條毛毯，還有些罐頭。

8：30，外面的城市不知道怎麼樣了，我拜託老婦人幫我照顧瀟兒，慢慢的靠近了超市的大門，看著外面的城市，本該熱鬧非凡的桐市，此刻更像是寂靜嶺一般，安靜的可怕，像是惡魔，殺光了城市的聲音。

「啊…」

突如其來的一聲慘叫，我被嚇壞了，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我趕忙跑到瀟兒在的那一排貨架，只見一對情侶嚇得摔倒在地上。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我盯著這對年輕的情侶，應該是在校的大學生。

「我們晚上9點想來超市裡買那個…安全套…然後就遇到無數的怪物…整個學校都被怪物吞沒了…我們發了瘋的跑，然後就躲在這個超市裡，找了一個倉庫，接著就撞到你們了…」

「你沒檢查超市嗎？」我看著理貨員，理貨員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這就去檢查一遍，看看還有沒有人。

經過一番了解，情侶是桐大的學生，今年剛上大二。

女大學生這會兒正抓著筆教瀟兒畫畫。我和男大學生把超市所有的捲簾門還有捲簾窗子都關了起來，防止外面的怪物看到超市裡的我們。

下午1：30，我們聚在一起，目前的倖存者有：我、瀟兒、理貨員、老婦人和一對情侶。

我環顧了每個人的臉，「現在桐市還有沒有別的活人我不知道，也許整座城市只剩下我們幾個了！我不是開玩笑，你們也看到了那些怪物，屠城一般的收割著人們的性命，我不知道我們6個人還能活多久，也許是一輩子，也許是一個禮拜，誰也不知道怪物會不會發了瘋開始攻擊這個超市，然後吃了我們。我只希望大家，努力的活下去。」

瀟兒看著我，「爸爸媽媽死了嗎？」

我不知道怎麼對她撒謊，只能抱住瀟兒，「沒事的，爸爸媽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3.

深夜，大家圍著一根蠟燭圍坐一圈，女大學生緊緊的抓著男生的手，男生在她耳邊溫柔的說著悄悄話。老婦人到這裡後，就一直沒怎麼說過話，除了照顧瀟兒的時候眼神里還流露著慈祥和希望，別的時候，都像已經死去一般，我有點傷感，老婦人把瀟兒當成了自己的孫女在照顧吧。

理貨員有點膽小和怕生，更多的時候只是聽著我們講話，這個超市他最熟悉，只有我們找不到物資的時候他才會找到一些自信，幫我們找到所需的生活用品。

瀟兒哭的次數越來越少了，老婦人和女生把她照料的很好，瀟兒無聊了就安靜的在角落裡畫畫，有數不清的顏料和蠟筆供她創作。

我點上一根煙，「你抽嗎？」，我看著男生白凈，又有些堅毅的臉問道。

「謝謝。」他接過煙，點著，然後猛的吸了一口，「咳咳咳」，應該是第一次抽煙吧。

凌晨1：30，我被瀟兒搖醒，「叔叔，瀟兒想尿尿…」

我摸了摸瀟兒的頭，牽著她的手來到了洗手間。

瀟兒坐在馬桶上，我把門關起來，告訴她女孩子要矜持，她嘻嘻一笑。我趁著這會兒，打量著廁所的四周，最裡面的牆上有個小窗子，高高在上，我踩著下面的洗手池，努力的把頭伸到天窗上。

倒吸一口冷氣！就這面牆的外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奇形怪狀的怪物，有幾米高的怪異蟲子，有細長無比的巨型蚯蚓，還有像狼一樣的生物張著血盆大口嘴裡滴著綠色的唾液。

我手一軟，摔在了地上，手肘磕破了皮，我嘶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呻吟了起來，這好像驚動了外面的怪物，砰的一下，一隻爪子打在了窗玻璃上，只要再砸幾下，那扇只擠得下一個人身體的玻璃窗就要破碎。

我趕緊回到瀟兒在的最外面那個廁所間，抱住剛穿好背帶褲的瀟兒一路小跑來到了超市大廳里。

男生似乎跟抽煙較上勁了，這會兒一邊咳，一邊學著抽煙，看到我的臉色。跑過來問我怎麼了。我低頭在男生的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我看到他的表情，也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第三天，早上8點30，大家似乎已經習慣了超市裡的生活，吃喝不愁，3天了也沒有怪物來襲擊。

但知道真相的只有我和那個男生，外面，已經圍滿了怪物，也許就在下一秒，我們全部都會被吞噬。

老婦人在音像店裡，打開了一張cd，「Part of me,Part of you」，1991年電影末路狂花的插曲，她坐在原本是收銀員坐的那張椅子上，靜靜地聆聽這首歌，不知不覺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我站在玩具貨架這邊，看著老婦人，她問我，「你看過這部電影嗎？以前老頭子最喜歡的電影。」

我說：「我看過，是部好電影。」

「你還記得結局嗎？」

我的瞳孔瞬間縮緊，盯著老婦人慈祥的臉，「我知道。」

老婦人又閉上了眼睛，我看到豆大的淚珠順著眼角滴在地板上，暈染開來，但嘴巴帶著笑。

4.

老婦人自殺了，除了遺憾，我居然沒有悲傷的情緒，也許這是她最好的結局，整個桐市早都成了地獄，自殺是她最後有尊嚴的死法。

瀟兒抱著老婦人的屍體，哭的喘不上氣，一個勁的咳嗽，咳幾下，再接著哭，女生也在小聲的抽泣，男生抱著她的肩膀，眼神漸漸的失去了那份堅毅。

瀟兒哭累了，就趴在老婦人的身旁睡覺，老婦人的左手手腕處，血已經幹了，地上的血漬被瀟兒眼淚打濕，然後沾到了身上的藍色背帶褲上，變成了恐怖的深褐色。 這才第三天的中午，怪物還沒有攻破這裡，已經死了一個人，絕望扎進骨髓的深處，冷的發抖。

理貨員看著越來越瘦了，臉上的黑眼圈深到讓人害怕，像是電影里惡鬼的眼妝。除了每天睡覺能見到他，剩下的時間，都躲在角落裡一個人發獃。

我有一次見到他，理貨員雙手合十，跪在地上對著上蒼祈求，懇請上帝給他一縷生的希望，活下去的曙光。

我最後一次遇到他是在倉庫里，那對情侶待過的地方。之後，他就消失了，我找遍了所有的角落也沒找到理貨員。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要尋求救援。我受夠了，與其苟延殘喘，躲在超市等死，不如出去找條活路。」

男生揪著自己的頭髮，不斷的哀嚎，而女生，只是坐在一旁捂臉抽泣，腳上漂亮的高跟鞋早就失去了它原來的美感，像是一雙被丟棄在垃圾桶的鞋子。

第四天的清晨6點30分。怪物應該都在休息了吧？男生這樣安慰著自己，虛弱的身子踉蹌著來到了廁所，爬上了那個洗手池，雙手扒住了上方的窗沿，伸出頭往外望去。

天剛蒙蒙亮，寂靜的街道空無一「怪」，男生呼了一口氣，腳一蹬，就雙手撐住了窗沿，把天窗往外推開，半個身子就鑽了進去，因為高低落差的原因，超市的地面比窗外的地面要低，男生的雙腳剛落地，就愣住了，理貨員就躺在窗沿的正下方，不，是理貨員的下半身，攔腰截斷，可怕的牙印刻在他的殘肢上，內臟沒了大半，男生蹲在地上吐了起來。

遠處傳來腳掌踩在地面沙石上的摩擦聲，男生猛的倒吸一口涼氣，鑽回了天窗，也不管高低落差，直接摔在了地上，在摔下來之前，我聽到了恐懼到骨子裡的嚎叫聲。

我提醒瀟兒不要亂跑，一個箭步，衝進了廁所，女孩正用自己剛脫下來的衣服使勁的捂住男生的半個肩膀，或者說空氣？因為整條左臂連同肩膀，已經不見了。

女孩比以往任何一次哭的都要撕心裂肺，口水和眼淚滴在傷口上，鹹鹹的，刺激著男生的神經，「對不起對不起，怎麼辦，怎麼辦，你沒事的，沒事的…啊！！！！啊！！！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血就像地底的噴泉，泳滿整個廁所，女孩的高跟鞋染成了紅色，地板也是紅色，白色的短袖也染成了紅色，血腥的紅色晃得我頭暈目眩，差點撞到身後的門。

男生痛苦的嗚咽了一整天，用發抖的聲音，對著女生說，「幫我去拿一條新毛巾，好嗎？」

女生去幫男生拿新的毛巾去了，男生看了看我，嘴唇動了幾下，我知道他在叫我，我走過去把耳朵湊近他的嘴唇，他用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跟我說:「殺了我，結束我的痛苦。我現在是累贅。」

我心臟就像被敲了一棍子，懵了。失神了片刻，男生顫抖的抓住我的手，我看著自己手上沾滿了他的鮮血，絕望到骨子裡的害怕。

「趁他還沒來…殺了我…我不想被怪物吃掉…」

……

我跪在地上，看著女生手裡抱著的毛巾，一個勁的給她磕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數不清自己說了多少句對不起，磕了多少頭，直到我昏厥。

5.

渾渾噩噩中，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現實，瀟兒抱著我的身體，眼淚和鼻涕滴在我的臉上，瀟兒小心的幫我擦掉，然後接著哭。

我試著睜開眼睛，看著牆上的鐘，23：20，我昏迷了一天嗎，女生抱著瀟兒，鼻頭通紅通紅的，本來美麗動人，有著所有同學都羨慕的愛情，在最好的年紀遇到對的人，本該幸福過一生的女孩。卻短短4天，承受了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我想，她已經瀕臨崩潰了吧。

女生帶著哭腔問我，「他以後，還會想我嗎？」

我鼻子一酸，「會，他會一直想著你，看著你，所以，跟著我，努力活下去。」

她點點頭，懷裡的瀟兒，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咚——咚——咚——

劇烈的撞擊把我徹底拉回現實。

我抱起瀟兒牽著女生的手往後退去，卻不知道逃到哪裡。

我把她們安頓在倉庫里，眼淚就不爭氣的滴下來了，我說，「如果我沒死，以後你們就是我的家人。」

我狠狠地把門鎖好，然後用能看到的所有東西堆在門上，裡面傳來她倆的哭聲和叫喊，「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求求你躲進來！」我止不住的哭，我也怕死，我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我咬了咬牙，大喊：「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抄起一根鐵棍，我徑直往門口衝去，「來啊，你們這些畜生！來啊！哈哈哈哈哈哈！來啊！殺光！我要把你們殺光！！哈哈哈哈哈！」

6.

「長官，只見到一個活人…」

我虛弱的睜開眼，看著長官，說不出話來，我的半邊身子被怪物啃掉，腸子黏在地上痛的我快直接死去，我想抬起手指向倉庫，但我，斷氣了…

「裡面還有很多怪物，長官。」

「一把火，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