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記》:相濡以沫(五)

「伯父….孩兒萬沒想到,你的心腸,竟是如此歹毒。」蕭衍聽完伯父的這條毒計,只覺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

「是自己親手殺死弘景?還是讓伯父來將弘景折磨致死?」

蕭衍心裡明白,這兩條道路,不論他選擇了哪一個,都只會讓他痛苦一生。

他做不到,做不到像伯父和父親那般乾脆決絕、殺伐果斷。前一秒還將其奉為座上賓、後一秒就能夠刀兵相向。

他只能跪倒在地,兩手握拳、並將指尖緊緊嵌入肉里…..他只能借著肉體上的疼痛來稍稍麻痹自己。

「要不我來動手吧...」看著兒子這幅模樣,蕭順之竟也有些於心不忍了。

「文緯,你總是在當心軟的時候心硬、當心硬的時候心軟…」蕭道成說道此處、頓了頓,嘆息道:「我這也是為了磨礪練兒的心性、為了我們蕭家的未來。」

「行行行,你們別爭了,誰來殺不都一樣么,別為難蕭公子了,我自殺總行了吧?」

陶弘景似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蹲下身子、從地上挑出一塊造型尖利的石頭,便要往自己的喉部刺去。

「想死,沒那麼容易!」蕭道成見狀,瞬間便從身旁的侍從身上奪來武器,拈弓搭箭、一氣呵成,蕭道成不愧是國中名將,僅是隨便一瞄、隨手一張,箭矢便釘穿了陶弘景的手背。

「按住他!」蕭道成既將陶弘景射傷,跟著又是一道令下,很快便衝過來好幾名士兵,將陶弘景按倒在地,還未等他動手,便已令其無法動彈,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蕭衍看著此情此景,心中已是悲痛欲絕。

偏偏此時、蕭道成又取來一柄短刀、徑直走到了陶弘景的跟前。他把刀架在陶弘景的髮髻之上、對著蕭衍說道:

「練兒,你若再不動手,我可要開始用刑了,割去他的頭皮、剜去他的眼珠、砍掉他的手足、釘傳他的脊骨……練兒,你一定要逼我如此么?」

「明明是是你們在逼我!」蕭衍滿眼血紅,渾身上下青筋暴起….哪裡還像是個貴家公子,簡直形同野獸。

他從地上拾起佩劍,高聲吼道:「好,我殺給你看!」

蕭衍說完之後,便發了瘋一般的往前衝去…..他衝到陶弘景跟前,長劍一出,寒芒驟現!

眼看著陶弘景就要命喪劍下之時,蕭衍忽而手臂急轉、長劍一抬,竟往蕭道成的頸上划去。

他要以身犯險,去挾持自己的伯父,去為陶弘景開闢一條生路!

蕭道成雖是位高權重,不常親自上陣殺敵,更不像弟弟蕭順之一般統領影門、專精於武學。可他畢竟是天生神力、又兼之久歷戰陣,劍藝精湛,國人少有人匹。他的兩腳只是稍稍往後一退、短刀只是輕輕往上一撩,輕而易舉便化解蕭衍的此次進攻。

蕭衍已是無可回頭,見一擊不中、仍欲再攻。可手臂竟使不上力,只覺肩頸之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灼疼。

是蕭順之!就在蕭衍出劍的那一剎那,蕭順之已經瞬身向前,死死地摁住了蕭衍的肩骨…..

「孽子!我怎麼竟養出了你這孽子?!」蕭順之怒吼一聲,手心之上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蕭衍只覺自己的骨頭都快被捏碎了,一股極其渾厚的內力自肩膀涌至全身,如瀑布一般,將蕭衍的全身上下各處骨節、盡皆衝垮。

這一手,正是蕭順之的絕技「擒龍手」,只要手指扣在敵人身上,便可馭使內力衝破敵人各個穴道,擾亂其氣脈運行,使其渾身酸軟、無力反抗。

蕭衍肩膀都快被壓得變形了,莫說是提不起劍,到最後、竟連站也站不穩了,被蕭順之的一隻手生生壓迫得跪倒在地。

蕭順之也跟著跪了下來,他把頭深深埋下、向著兄長請罪道:

「練兒年幼、尚不知事。順之管教無方,此事權責在我,縱使千刀萬剮、順之亦絕無怨言!只是練兒心性未定,又是蕭家唯一的獨苗,萬不可就此摧折,懇請阿兄能在日後好好教導…..」

蕭衍眼睛突然一下就紅了,他這才悔悟到自己方才是犯下了滔天大錯,不僅沒能將陶弘景救出來,還害得父親因為自己的魯莽而遭受牽連。

蕭衍望著慍怒不已的蕭道成、咬咬牙道:「是我想的計策,是我使的劍招,與父親毫不相干;一切罪責,孩兒願一力承擔!」

蕭道成畢竟未傷分毫,見蕭順之和蕭衍父子接連請罪,怒容也是漸有退卻,他緩緩走到蕭順之跟前,將其扶起,說道:

「文緯,我一開始只道練兒是天性孱弱、婦人之仁。卻沒料到,在方才那番處境下,他竟能想到通過將我挾持來救人, 不慌不亂、也算是有幾分膽識。只是他在外沾染了一身江湖習氣,把情義二字看得太重。若練兒從今以後不再意氣用事、凡事以大局為重,也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蕭道成雖然臉上仍有餘怒,但其實心中卻是頗有幾分讚許:「這小兒,只要我好好教導、日後必成大器。」

「孽子,聽到了么,還不快向你伯父跪謝?」蕭順之說著,跟著便要按著蕭衍的頭顱往地上磕去….

「不必了。」蕭道成大手一揮:「練兒,伯父我今日非得叫你的心腸硬下來!這是你早晚必經的一步!若你連一個江湖朋友都不忍殺,連這點魄力都拿不出來的話,那我寧願去將異姓之種過繼來繼承大統,也不會讓你來毀我蕭家基業!」

蕭道成再次把劍拾起仍給了蕭衍:

「還是兩條路,你自己選:要麼陶弘景被千刀萬剮、你被逐出蕭家;要麼陶弘景死個痛快、你也能夠因此而有所成長。你若仍是優柔寡斷、我便替你了斷了!」

「伯父不…不要!」蕭衍大叫一聲,擋在蕭道成和陶弘景二人中間,佇立良久才緩緩地、哽咽著說道:

「....讓我來….讓孩兒來......」

他顫顫巍巍地提起劍來、直直地抵著陶弘景的胸口…..就這樣呆立了足有半晌,唯有兩行清淚滑過面頰,劍尖卻是沒有向前半分。

陶弘景緩緩走到了蕭衍劍下:

「動手吧,比起被蕭將軍割去頭皮、剜去眼珠、砍掉手足、釘穿脊骨…..還是死在你劍下比較好。」

「我忍不下心….我怕我永遠也忘不了今天…..你死在我劍下的樣子。」

「不忍看就閉上眼睛,眼睛閉上了,心也就不痛了,你就當你劍下之人是個陌生人好了。」陶弘景說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蕭衍不爭氣地又看了好幾眼陶弘景,在他的反覆催促下,這才把眼睛給閉上了。

在他眼帘合上的一瞬間,無數滴熱淚自眼眶之中飛濺而出。

「閉緊了嗎?」

「閉緊了…..」蕭衍抹了抹淚。

「可這樣,你就看不見我的心臟在哪兒了,我現在指給你看,待會兒你不要猶豫、把它一劍刺透。如此,我便能夠速速死去,你也看不到我捂著傷口滿地打滾的醜態了。」

陶弘景打趣著說道,「你也不用再來補上幾劍了,我們兩個都會好受點。」

「你講的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蕭衍想起了以前和陶弘景的那許多次玩笑,獨獨這一次,叫人肝腸寸斷。

陶弘景四肢舒展、平躺著倒在地上,用指尖夾著蕭衍的劍尖說道:「把它再往上抬一點。」

「我….我….聽你的…」蕭衍在陶弘景的身上一點一點地滑動劍尖:「到…到了嗎?」

「還沒有,再上一點,再左一點…不不不....不是我的左邊,是你的左邊.....好了,就是這裡….動手吧。」

「你….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蕭衍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卡住了,就連這短短一句話都顯得艱難萬分。

「把我葬在高山之巔、無人問津之處。」

陶弘景說完這一句話後便撕開外衣、敞開胸膛,對準蕭衍的劍刃、毅然決然地迎了上去。

蕭衍知道陶弘景死意已決,由不得自己踟躕下去,哀哭一聲之後,便將長劍猛地往前一刺,四尺長的劍刃瞬間便刺透了陶弘景的胸膛……

鮮血如泉水一般噴涌而出,往蕭衍的臉上拍打、噴濺…..陶弘景的身體抽動了數下之後,便永遠地靜止在了那裡、不聲不響,連一句死前的「哼哧」聲都沒有。

直到再也感覺不到陶弘景的氣息之時,蕭衍這才矜著熱淚、心驚膽顫地睜開了眼睛:

一襲素白的法袍鋪展開來,在一片血泊之中被浸染得鮮紅無比,陶弘景的面色依舊如同冠玉一般,不沾一絲血色。

在鮮血的映襯下,就如巨大紅蓮之中、一點淡雅素凈的白蕊。

他的面色寧靜平和、不見任何憤怨與哀傷,只有一抹淺淺的笑意,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是安然死去…..只有那散落的衣冠、飄零的長髮和流動的血泊能夠看出此人是死於非命。

蕭衍嚎啕著替陶弘景擦乾血跡、整理遺容…….把他的拂塵擺正、把他的衣服理好….沒有人過來幫他,他也不看一眼任何人,只是兀自將陶弘景抱起,孤零零的、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密林深處….

蕭衍要遵照陶弘景的遺命,把他葬在山中最是人跡罕至之處。

從此之後,陶弘景身在何處唯有蕭衍一人知曉,除了蕭衍、也再無一人能去叨擾。

蕭順之意圖去截住蕭衍,蕭道成卻是搖了搖頭:

「賢弟不必阻攔,免得他在刺激之下做出傻事來。等練兒這段時間傷心過了,自會有所成長。眼下他的心越痛,日後他的心便會越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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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第一部《人間世》快完結了,主線劇情也告一段落了,接下來的章節主要是開挖第二部的坑以及交待各個主要人物的結局,大家不妨說說你最喜歡哪個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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