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鎌倉,聆聽一曲山寺與海街的戀歌

公元1185年,持續五年的源平合戰在九州北端的關門海峽中落下了終幕。鏖戰一日後,掌權廿載的平清盛之子平宗盛飲恨投海,顯赫一時的平氏一門瀕臨覆亡,源氏一族從此再無敵手,史稱壇之浦海戰。

七年之後,平定日本的源賴朝受封為征夷大將軍,在本州東南方相模灣北岸的源氏根據地上成立了威加海內的新政權,開啟了日本近七百年將軍與武士執掌天下權柄的幕府時代。

以這個政權中心為名,後世將這個日本最古老的武家政權稱之為鎌倉幕府。

隨後的一百五十多年裡,這座名為鎌倉的城市成為了整個日本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目睹了武家崛起的國祚輪轉、蒙元入侵的腥風血雨,見證了幕府統治的興衰變幻、倒幕戰爭的四面楚歌。1336年足利氏在京都建立室町幕府後,結束了使命的鎌倉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最終隱沒在歷史的帷幕後。

斗轉星移,春去冬來,千餘年後的今天,當人們神色匆匆地穿梭在東京與大阪的大街小巷時,這座早已褪去昔日繁華的城市依舊矗立在神奈川縣的一隅,迎拂著相模灣的海風,輕撫著山林間的社寺,在歷史與現實的朦朧疊影中輕攏慢捻抹復挑,靜靜地向邂逅它的旅人吟奏著一曲曲海街與山寺的四季戀歌。

鎌倉假日

作為一座知名度並不算高的旅遊小城,鎌倉往往是來到東京的遊客周邊一日游的備選對象。和橫濱、日光、川越一樣,大多數人會選擇在一天內往返鎌倉。對於行色匆匆的遊客,住了兩晚仍意猶未盡的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惋惜。

鎌倉位於東京都西南方向的神奈川縣,居於相模灣的北端,離東京只有一小時的車程,是日本僅次於京都、奈良的第三大古都,既是一座「武家古都」,也是一座可以飽覽四季風情的觀光都市。

在我去過的日本的城市中,我最心儀的就是鎌倉,讓我覺得最享受的地方也是鎌倉。來到鎌倉的一剎那,我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啊,沒錯,這就是我想要的日本。

如果要我形容對鎌倉的印象,這是一座在相遇前就一見鍾情的城市,也是讓我覺得值得棲居一生的地方。

鎌倉不及京都和奈良的古樸,比起箱根與北海道沒有什麼吸睛的招牌,更比不上東京和大阪的高樓林立,但卻散發著一股介於傳統與現代的日式小鎮獨有的清新氣質,讓我流連忘返、記憶猶新。

來到鎌倉的一天,你可以這樣度過:

清晨,在日式旅館的榻榻米上醒來,伴著門前清脆的風鈴聲開啟元氣滿滿的旅途。

向路邊開始一天勞作的居民們問聲好,和身邊駛過的江之電一起邁向遠處的車站。

在小小的車站中和青春爛漫的國中生們一起等待通往校園的電車,在車廂里的嬉笑聲中與海平面並肩而行。

在鎌倉高校前那個命運的路口等待信號燈的閃爍,身臨其境一番《灌籃高手》中的熱血青春。

來到七里濱的Bills餐廳,面朝大海一邊享用招牌的酥軟鬆餅,一邊沐浴著灑進餐桌的陽光。

散步在波光粼粼的湘南海岸。

穿梭於逼仄靜謐的日式小鎮。

來到熙熙攘攘的鎌倉站,穿過人流如織的小町街。

在鶴崗八幡宮與長谷寺的晨鐘暮鼓中感受神佛的混淆。

穿越弁天橋,來到漂浮在海上的江之島,沿著青銅鳥居後的商業街拾級而上,大快朵頤一碗鮮香四溢的海鮮蓋飯。

在江島神社向「七福神」中的弁天女神祈福納祥。

踏著暮靄沉沉的晚霞來到島嶼最高處的展望台,在塔頂眺望湘南海岸華燈初上的迷離夜色。

在夜色中前往鎮中的稻村崎溫泉,浸泡在獨特的「黑湯」中驅散一天的疲勞。

掀開路邊星光照耀下的小店門帘,點一碗熱氣騰騰的深夜蕎麥麵。

最後在桌邊啜飲一杯綠茶,伴著窗邊的電車聲入眠。

這就是鎌倉,一位亭亭玉立又俏皮精靈的少女,一座我理想中無可挑剔的日式小鎮。

海街日記

想知道一個地方有多美,可以看有多少導演青睞它。

從無數人的童年經典《灌籃高手》、到《青之炎》、《倒數第二次戀愛》、《向陽處的她》、《太陽與海的教師》、《TARI TARI》、《乒乓》、再到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記》,從細軟的海灘、幽靜的古鎮到熱血的江之電、浪漫的江之島,鎌倉一直是被無數日劇、電影和動畫導演垂青的取景聖地。

去年熱門的電影《海街日記》,更是用教科書般的日式小清新和治癒風格,運用標準的日系光線與濾鏡,在四姐妹的波瀾不驚日常中將古鎮鎌倉的自然之美展現的淋漓盡致,讓我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尚未謀面的小城。

鎌倉處於日本的湘南地區,七公里的海岸線居於相模灣的北端,被稱為湘南海岸。在晴朗的清晨或午後,沿著海岸踽踽而行,右手是沙灘與盤旋的海鷗,左手是鐵道與飛馳的電車,大海與街道凝視相望,構成了一本令人心曠神怡的海街日記。

沿著湘南海岸,有幾處景點值得去領略鎌倉海街的清新與靜美,其中對於國人最為熟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鎌倉高校站前了。

《灌籃高手》里櫻木花道和流川楓就讀的「湘北高中」的原型雖然並不在鎌倉,但是劇中不少位於的取景地卻給無數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青春回憶。

路口的坡道盡頭是神奈川縣立鎌倉高等學校,每天附近的國中生都會乘坐門口的江之電上下學。

受殿堂級巨作《灌籃高手》的加成,這個小小的路口蜚聲海外,每天都有一群蜂擁而至的遊客駐足在信號燈前苦苦等待(其實基本都是中國人),只為在一輛綠色電車駛過時重現那幕令人魂牽夢繞的經典鏡頭。

站在命運的路口前,耳畔迴響著《君が好きだと叫びたい》的熱血旋律,眼前浮現出對面揮著手的赤木晴子的笑靨,對於千千萬萬因為一部動畫開始打籃球的老男孩而言,還有什麼比這更直擊人心房的殺器呢?

同樣是學校、大海、沙灘,鎌倉高校遠遠不及廈門大學的規模,卻有一種日式青春令人心馳神往的精緻與熱血。門口的江之電因為《灌籃高手》,也被坊間冠以「熱血青春號」的江湖頭銜,成為了日本最著名的私鐵之一。

另一處則是江之島,作為日劇和動畫中的常客,與海岸隔橋相望的江之島隱隱有種遺世獨立的浪漫氣息。

嚴格來說,江之島並不屬於鎌倉,而是隔壁藤澤市的行政範圍,但同時也是遊覽湘南海濱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江之島站下車後,步行五分鐘就可以看到橫跨在海上的「弁天橋」,穿過三百餘米的橋面看到青銅製的鳥居,就到達了這座「與世隔絕」的小島。這裡也是我很喜歡的青春題材動畫《TARI TARI》的取景地,隨處都能找到動畫中的現實投影。

穿過鳥居一路拾級而上,兩邊是各種以海鮮為主的小吃店和土特產店,免不了一番吃吃吃和買買買。

除了幾條商業街外,江之島上還有不少的寺廟和神社,其中最大的江島神社是日本三大祭祀弁財天的神社之一。

在島上的街巷中一路邊吃邊逛邊參拜,可以愜意地消磨掉一個下午的時光。臨近黃昏就可以到島嶼中央的展望燈塔,坐電梯到頂部等待湘南夜幕的降臨,在浪漫的夜色中結束一天的旅途。

鎌倉的海並沒有海島的那種蔚藍與清澈,但是配上日式濾鏡後,一股《海街日記》的小清新也足以讓人難忘。

山寺紅楓始盛開

作為僅次於京都、奈良的歷史文化古都,鎌倉的寺廟與神社星羅棋布,其中又以佛教寺廟居多,往往在散步的不經意間,就能在身旁發現一座深藏功與名的古剎。

從公元6世紀傳入後,佛教一直與日本的本土宗教神道教若即若離,從「神佛習合」到明治後的「神佛分離」,神社與寺院總有種亦敵亦友的曖昧關係,游弋在鎌倉的山林間時,這種「混淆」的感覺尤為強烈。

整個鎌倉市內的神社和寺廟分布在海街與山間,大大小小不勝枚舉達百餘所之多,其中規模較大的則是「鎌倉五山」(建長寺、圓覺寺、壽福寺、凈智寺、凈妙寺)、鶴崗八幡宮、長谷寺和高德院大佛,主要分布在北鎌倉站、鎌倉站和長谷站三大區域。如果要走遍的話,一天的時間遠遠不夠。

  • 鶴崗八幡宮

八幡宮即祭祀八幡神的神社,八幡神是日本鎮國去厄之神,同時也是建立鎌倉幕府的源氏一族的「氏神」。所以據官方記載,源氏從1063年開始就在此祭祀,鶴崗八幡宮也逐漸成為了全國各地四萬多座八幡宮的「帶頭大哥」之一。

從鎌倉站下車,穿過熙熙攘攘的小町街,在盡頭右拐,就能看到神社的鳥居:

穿過「舞殿」(下拜殿)後拾級而上:

到了八幡宮的本宮:

  • 長谷寺

長谷站附近的寺廟,院內花木非常之多,11月底的深秋紅葉十分曼妙:

從寺院山頂眺望相模灣,和《海街日記》中的鏡頭如出一轍:

  • 高德院大佛

13米高的青銅製的露天大佛,長谷寺出門徒步五分鐘,和長谷寺一樣要收門票。

在鎌倉的神社和寺廟內,有不少「社中有社」的有趣之處,比如鶴崗八幡宮裡小小的一隅稻荷神社:

長谷寺里也有一座:

旅途中邂逅這些無人的神社,在神龕前奉上一枚銅錢,雙手合十默默許個願,也是行走在日本的最大樂趣之一。

漫步在鎌倉的山林與寺社中,既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怡然自得,也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古韻蒼涼。尋著陽光的縫隙找一處庭院,品一杯香茗,就這樣悠閑地度過一下午也未嘗不可。

江之電,躍動的音符

鎌倉有三寶:海街,山寺,江之電。如果說山和海是相得益彰的左膀右臂,那麼江之電就是這座城市的任督二脈;如果說山與海是分隔兩地的戀人,那麼江之電就是傳遞戀歌的鴻雁。正是有了這曲躍動的音符,鎌倉才能在靜的優雅中散發出動的魅力。

從1902年開業以來,這條行駛于山間與海邊的地方私有線路已經運行了整整一百多年,堪稱曾爺爺級的鐵路。

從鎌倉站到藤澤站短短二三十分鐘的路程里,這趟以浪漫和熱血著稱的南國列車時而隱沒在山間的樹林:

時而與波光粼粼的大海為伴:

時而穿梭在鎮中的道路中央:

對於極少有機會能接觸「小火車」的中國人來說,只消坐一趟,就會被其遠近高低各不同的魅力所深深折服。

除了列車中的旅途外,江之電沿線各處迷你可愛的站台也是一大看點所在。

鎮中的腰越站:

迎著大海的鎌倉高校站:

深山中的極樂寺站,熟悉日劇的小夥伴一定不陌生:

站台里與列車前方探出頭揮手的乘務員,讓人想起了晨間劇《海女》中那個充滿人情與羈絆的小站。

偶爾也能遇到畫風不一樣的列車。

在幾個大站中,還能買到各式各樣的江之電周邊。

嘎吱嘎吱的車輪聲緩緩駛過海岸與山林,沿途風景一個世紀的變幻,都濃縮在了這一截窄窄的鐵軌中。江之電是日本鐵路系統的一部分,也是日本鐵道文化的縮影,正是這樣一段段短不過十幾公里的線路,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逐漸構成了如今日本密如蛛網、四通八達的龐大鐵路網。

日本的市在行政級別上雖然和中國的地級市相當,但整個鎌倉市的行政面積不過區區40平方公里,僅有中國一個中小型鄉鎮的大小,隨便找個縣就頂的上幾十個鎌倉。但就在這麼一塊彈丸之地,卻有一條連接東西的江之電,一條貫穿南北的湘南單軌電車,加上國營的JR線,僅鐵路網路就覆蓋了市內絕大部分的人口集聚區,交通之便利快捷不由得令人嘖嘖稱奇,這種小巧不乏精緻的特點也正是日本的城市最大的魅力之一。

鎌倉是我心中十分標準、非常理想、接近完美的日式小鎮,在某些方面和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江南小城有不少共同之處:經濟圈外圍的三線城市、較低的經濟開發度、偏慢的生活節奏、悠久的人文歷史、美麗的自然環境、離一線城市只有一小時車程、生活沒有大城市便利卻也並不閉塞,這種既視感也許是我對這座城市一見傾心的原因之一。

山與海這天造地設的一對,配上古都的斑駁舊影、電車的熱血浪漫,一同在相模灣的北岸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鎌倉在旅遊上的知名度並不算籍籍無名,但在外國人的行程表中的優先度遠遠比不上一線的熱門地區,這種不溫不火的特點反而使其成為我眼中體驗日式之美的絕佳地點。在東京的時候,不妨選個晴空萬里的日子來鎌倉的海街與山寺間徜徉一番,你一定會發現一個宛如鏡頭中的斑斕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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