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為什麼會成為「世界公敵」?
蘇聯是20世紀的孤獨巨人。從1918到1991,縱覽蘇聯73年歷程,幾乎從頭到尾都與世界上的其他列強持敵對立場。雖然中間跟西方(二戰 )和紅色中國(50年代)也曾一度結盟,但都為時短暫,基礎也非常脆弱,而且沒多久就分道揚鑣。
為什麼在19世紀還在列強中合縱連橫,騰挪自如的俄羅斯,進入蘇聯時代後,就成眾矢之的了呢?在雲石君看來,原因主要有三方:
首先是俄羅斯類特殊的地緣區位。亞歐大陸自古便是人類文明的主體板塊。其不僅體量巨大,所孕育出的文明也是質量最高,數量最多。
農耕時代,亞歐主要存在三個主要地緣勢力:東方的中國,西方的歐洲,和位於大陸中南部的伊斯蘭。三大勢力各據大陸一部,相互間地緣距離遙遠,井水不犯河水——中歐自不必說,哪怕是位於亞歐大陸中部的伊斯蘭,跟中歐兩大文明的本部核心區之間也相隔遙遠,雖然有時候會爆發一些邊緣衝突,但不足以對對方構成致命威脅(即便近代時,就算獲得了工業文明的碾壓優勢,英法也不足以實現伊斯蘭和中國的徹底征服)。
可俄羅斯的橫空出世,打破了這種各得其所的平衡。俄羅斯崛起於亞歐大陸北部中央,隨著其之大肆擴張,東歐、北亞、中亞三大地緣板塊統統被其收入麾下,成為世界第一領土大國,跟中、歐、伊這三個大陸邊緣勢力同時大面積接壤。
這樣一來,地緣衝突就不可避免。對歐洲來說,俄羅斯雖然在文明成色上稍稍落後,但其規模龐大,且政治統一;對中國來說,儘管俄羅斯跟其接壤的領土相對偏遠,但其規模和文明成色卻大幅領先中國;至於對伊斯蘭,俄羅斯更是全面佔據絕對優勢。身邊有這樣一個強大巨人,想來無論哪個國家,都無法高枕無憂。所以中、伊、歐三強,甚至於亞歐大陸上的絕大多數國家,都不可能對俄羅斯完全放下戒備。
甚至這種戒備心理還擴散到全世界。基於廣袤領土而成的強大實力以及地緣潛力,決定了俄羅斯天然具備全球爭霸的資格,所以,美國這種西半球國家,也同樣要對它強力壓制——當然,以美國的實力,此舉主要並非是為保衛國家,而更多的是為爭奪全球霸權,但無論出發點和目的為何,總之打壓必不可少。
當然,這裡有一個問題,:畢竟俄羅斯並不是一天建成的。早在沙皇時代,俄羅斯,就已基本完成了國家領土擴張,到羅曼諾夫王朝末期,俄羅斯已經是擁地2000萬平方千米的世界第一領土大國,但當時的這個龐然大物,並未引發全球性的恐慌——起碼在當時的西方人眼中,它的面目並不那麼可憎,更沒有說必須置之死地而後快。
那為何到蘇聯上位後,俄羅斯就成為全球公敵了呢?
這跟第二次科技革命有著極大的關係。
第二次科技革命,和伴隨其而至的機器化大工業,極為深遠的影響了地緣政治格局:
首先,俄羅斯的地緣實力驟然提升。
在機器化大工業時代來臨前,俄羅斯雖則版圖巨大,但受限於當時的人類整體文明發展水平——尤其是技術發展水平,俄羅斯的那些荒漠和凍土帶,開發程度極低,這即是說——俄羅斯空有2000萬平方千米廣袤疆土,但卻無法有效轉化為現實國力。
當時的俄羅斯,其國力來源,依然主要限於傳統農業,和東歐平原上的一小部分工業體系——這當然無法匹敵工業化開發較完全的英、法、德,更比不上面積900萬平方千米,不過開發條件更充分的美國。因此那時候的俄羅斯,不僅不足以讓歐美列強恐懼,就是想徹底摧毀正處在衰頹期的伊斯蘭和中國,也嫌力不從心。
不過,伴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爆發與普及,俄羅斯在非常短的歷史時間內,擁有了對廣袤國土進行工業開發的能力。考慮到俄羅斯擁有2000平方千米土地,哪怕開發程度相對初級,聚沙成塔之下,產生的財富總量也是十分龐大的——而這都在蘇聯時代成為現實。
這一輪國土開發後,蘇聯不僅實力完爆國家規模有限的歐洲傳統列強,對伊斯蘭、中國這些衰落的傳統大型地緣勢力,也具備了徹底摧毀的能力。
這使得俄羅斯與列強之間的矛盾驟然加劇。
其次,機器化大工業的普及,提升了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突破地緣阻斷和地緣距離限制的能力也自然而然的增強。
這在相當程度上,扭轉了人類對地緣政治的傳統認知。
在機器化大工業時代來臨前,人類對地緣政治的理解,是以初級工業、甚至農耕時代技術水平為基準的。具體而言,考慮到當時的人類文明、技術水平相對落後,各強國的地緣輻射能力和拓展能力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這種情況下,就算俄羅斯的國力遠超伊斯蘭、中國,但由於地緣距離、地緣阻斷的因素,俄羅斯依然無法實現對對方的徹底壓制,所以它對中、伊之侵奪,大多局限在對邊緣領土的竊取,以及某些特殊權益的取得上頭,對於他們的國本之基,俄羅斯暫時還不能撬動。
但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爆發,依託機器化大工業的強力加持,俄羅斯的地緣影響力充分釋放。這種新形勢下,俄羅斯的地緣影響力輻射半徑,和拓展能力,都較之前大大拓寬,業已出具具備了覆蓋整個亞歐大陸之能力。
這種格局下,非但中、伊這些弱者,就連昔日強者的英法德,都籠罩在蘇聯的鐵幕陰影下——以前跟俄羅斯扳手腕,就算敗了,最多也不過損失點邊角肉,而如今,蘇聯已經能夠將自個兒連根拔起!
受威脅程度的增長,反向刺激了這些國家防備蘇聯,甚至將其壓制的意願。
而且,第二次工業革命,還大大衝擊了各大政治勢力的心理預期。在工業時代之前,人類文明的發展速度是相對緩慢。但隨著工業革命的爆發,人類文明的發展驟然提速;而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爆發,更使這種文明進步的速度大幅提升。
文明發展的加速度趨勢,導致各方面對俄羅斯的崛起時,更加心驚:畢竟俄羅斯實在太大了,而且整體開發程度又低——這即是說:這個國家還有很強的增長潛力。現在,蘇聯不過是對那些蠻荒之地搞了個初步開發,其迸發出的能量,就已經讓中、歐、伊三大相鄰勢力難以安寢——甚至連西半球的美國都深受威脅;隨著現代技術的不斷發展,俄羅斯2000萬平方千米國土的開發利用水平還會陸續提高——那時乖乖如何得了?
人類對未來世界發展的認識,通常都是基於對歷史經驗的總結;而此類總結,又得構築在一個前後大致穩定的整體環境下,這樣才能得出相對靠譜的判斷。但人類文明的加速度發展,導致歷史經驗在預測未來方面的準確性有所下降——人們無法預測,未來的什麼時候,文明與技術又會經歷質變,進入一個嶄新的層級。
此類基於未來發展而生的不確定性,使得列強面對俄羅斯時的恐慌感覺進一步增強。大家都隱隱產生這樣一種認識:必須在下一輪科技大躍進到來前,儘快將蘇聯幹掉——而且鑒於無法預測這種科技大躍進會在什麼時候爆發,故整垮蘇聯,那是越快越好!
心理層面的空話緊迫感,增強了列強對俄羅斯的緊迫感也敵意,也進一步加劇了蘇聯的孤獨。
而蘇聯為世界,特別是西方所厭惡的最根本因素,則是其之紅色意識形態:
這個理由算是最世所共知,不過也最讓人覺得難以理解。因為真正懂歷史的人都明白,儘管意識形態的差異,常被用做國與國之間互相征伐之借口,但其實這只是表面現象罷了,意識形態之於國家衝突之作用,更多的是體現在對本國人民的發動,鼓動人心上頭,是矛盾擴大化的一種催化劑,而不是誘發源。
那麼,何種矛盾方可稱之為主要誘發源呢?答案很簡單——利益!再詳細點,是物質方面的利益。像伊朗跟阿拉伯之間的衝突,表面上是什葉、遜尼兩派的教派分歧,但究其實,是伊朗高原跟阿拉伯高原這兩大地緣勢力圍繞中東伊斯蘭世界秩序主導權的爭奪;十字軍的一次又一次東征,看上去是天主教對伊斯蘭發動的聖戰;但本質上其實是歐洲與中東、天主教與伊斯蘭世界圍繞近東的領土與利益爭奪。
不過,這個也不絕對。西方對蘇聯的反感,內中的確包含了對紅色意識形態的刻骨仇恨。他們之所以必欲將蘇聯滅之而後快,的確包含了就此剿殺紅色意識形態的戰略考量!
西方為何這麼討厭紅色意識形態?這跟紅色意識形態的階級鬥爭基因有著直接的關係。
經典的紅色意識形態以勞苦大眾為基石,崇尚階級鬥爭,主張工人用暴力方式反抗資本的剝削——這對西方資本主義運行規則構成根本性威脅。
而且,蘇聯崛起的20世紀早中期,正值機器化大工業迅速普及,勞資關係非常緊張;而列強間的利益糾紛和戰爭陰雲,又逼得各國統治階層必須在國內大刮地皮,竭盡所能搜刮社會資源以供軍備——這更加劇了民眾的窘迫,招致其之怨恨。
而最關鍵的一點:紅色意識形態以縱向的階級屬性作為區別敵我的主要標準,這突破了國家、民族、地緣屬性等傳統橫向區域劃分標準的限制,具有極強的擴散性——不管哪個國家,只要勞資關係緊張,紅色意識形態都可以激發工人乃至整個下層的共鳴。而蘇聯作為全球紅色意識形態的標杆、旗幟,以及最大後台,如果不將其剷除,保不準哪天自家內部的勞苦大眾就會揭竿而起,來一把階級革命——這可就要了資本主義的老命了!所以,基於對紅色意識形態和階級革命的恐懼,西方資本主義世界對蘇聯的厭惡,以及除之而後快的決心,也就可以理解了。
俄羅斯的特殊地緣區位,技術革命帶來的實力與心理雙重催化,還有紅色意識形態對西方資本主義的根本威脅,這三重因素,從不同角度,導致了全球列強對蘇聯的極端厭惡。蘇聯淪為「全球公敵」,也就在所難免了!
當然,如此局面,絕非蘇聯當局所樂見。可尖銳矛盾的客觀存在,又決定了蘇聯與其它列強間,缺乏足夠的緩和空間。面對這種困局,蘇聯所能做的,就只有展現強勢,硬碰硬的強行突圍!
而在蘇聯的強勢突圍過程中,除了積極增強硬實力,特別是軍事實力外,對紅色意識形態所蘊含之強大能量之運用,也高度重視——這就是二十世紀中後期曾風靡全球的「國際共運」。
那麼,蘇聯是怎樣組織發動國際共運的?國際共運在蘇聯突破列強圍堵的過程中,具體發揮了哪些積極作用?為什麼到了上世紀80年代,國際共運逐漸會陷入低谷呢?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下一節中雲石君繼續分析。
本文為雲石地緣政治系列114節——俄羅斯之第5部分。解讀大國博弈內幕,剖析政治深度邏輯,請用微信搜索公眾號:雲石,收看雲石全部地緣政治系列原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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