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岸群島，北極圈裡的日不落與烏托邦

我在八月最火熱的一天飛離義大利，一路北上，開始第二次蜜月旅行。目的地是北極圈裡一個遙遠的名字——斯瓦爾巴。「Svalbard」意為「冰冷的海岸」，這個詞語第一次提及是在12世紀的冰島語文字記錄中。

它比挪威大陸、冰島乃至格陵蘭的大部分地區更「北」，甚至越過了北緯80°線，聚集了幾乎所有的北極科考站。飛機降落之前，我並未預料此行將會顛覆關於現代文明的觀念。直到在機場10米長的行李轉盤看到巨大的北極熊標本，旅行提示寫著：這裡有大約3000居民，北極熊的數量是居民的兩倍，整個群島只有46公里公路，以及一台計程車。

於是我知道，這將是一次與眾不同的蜜月。

中文媒體中關於此地的記述實在有限。它並不是一個商業旅行的目的地，只適合真正想要朝聖的人。

到達的當晚我們宿在極地探險船上，這艘近百年歷史的船，屬於我們的地方是五平米上下鋪的船艙。午夜時分太陽仍然高懸。

從四月中旬一直到八月底，這裡沒有日落。

駛出寬闊平靜的峽灣，船停泊在巴倫支堡略顯破敗的港。八十年代之前這裡是俄羅斯重要的煤礦，從摩爾曼斯克出發的輪船載著國營礦廠來到這裡，半山腰的不毛之地建起了寬闊的廣場，巨大的室內體育館掛著五環標誌，宿舍，學校、醫院食堂一應俱全，一個室內農場種植蔬菜，甚至還有幾頭奶牛。

礦工們在五百米的井下開採世界上最高品質的原煤，供應自身所需外，源源不斷地運往歐洲換取外匯。

我們抵達時，往日的廣場已不再有任何集體活動的跡象。只剩下兩層樓高的偉大領袖列寧，向著遙遠的北海揮手。

食堂也不再免費供應一日三餐了，現在的外勞礦工來自巴基斯坦和烏克蘭，他們有一張「巴倫支卡」，用勞動收入換取餐食和日用品，他們的家屬則在小賣部和旅館工作。

學校的牆上畫著鯨魚和紅場，如今這裡還有四十多個孩子分別屬於從幼兒園到初中的不同年級。他們都在挪威或祖國本土出生，然後跟隨父母到這裡生活——1986年巴倫支堡醫院接生了最後一個孩子，之後婦產科關閉，醫院精簡，連停屍房和墓地也沒有了。

事實上，如今整個冷岸群島都是沒有生死的地方。所有來到這裡的人必須確保自己的健康，待產的孕婦和病患則被送回大陸，在這裡能見到的只有人類當中最具有生存活力的一簇：中青年人，和他們的孩子。

即便留在島上的都是人類的精英，與這裡的動物相比，依然孱弱渺小不值一提。我們看見漂亮的馴鹿，據說整個島上有超過兩萬頭之多——每一個合法持證的成年人每年可以獵殺一頭供自用。峽灣里玩耍的大翅鯨躍出水面，露出標誌性的尾鰭。

這裡還繁育著約五千隻雪橇犬，從十月到來年五月，它們是島上重要的交通工具。城市裡的雪橇三傻——哈士奇、阿拉斯加和薩摩耶，在這裡活得像只真正的狗——戶外群居，堅韌機警。

一個雨夾雪的下午，本地嚮導和他的哈士奇帶著我們在朗伊爾城背後的山徒步。狗背著所有的輜重走在前方，帶領我們從海平面攀上雪線，再手腳並用爬上山脊，它那麼矯健，常常需要停下來等我們。

烈風夾著雪粒吹得人睜不開眼睛，這還只是八月，一年之中最溫暖的季節。在失去太陽的四個月的嚴冬里，雪橇犬組成的隊伍幾乎可以持續奔跑一周，帶著獵人和探險家穿過地球上最遠離人類文明的禁地。

新奧列松在更北一些的地方，我們的船駛向那裡用了兩天。其實這個北極科考社區有一個小機場，當天國家測繪局的領導便是乘支線客機到達這裡，並送來一個月的補給。而科學家們的其他個人需求，都需要乘坐每周一次的內部航班到朗伊爾城解決。我們後來在朗伊爾城的超市，便碰見前來買菜的黃河站科學家。

在斯瓦爾巴的首府朗伊爾城，有一個購物中心和一家大型連鎖超市，一家東南亞餐廳，一家壽司店。島上能買到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必需品，並且以十分合理的價格出售。我猜這是因為島上沒有房地產，商業成本的計算十分簡單。甚至現在生活在島上的人，似乎都對賺錢沒有太多的需求，當然，這裡也沒有地方花錢。

斯瓦爾巴的官方網站介紹，這是一個原則上不需要簽證的自治區，任何國籍和種族的人都可以來——雖然進出群島需要持有雙程申根簽證。

但想要留在這裡困難重重，首先是這裡找不到工作。兩千個成年島民幾乎全部服務於科研、公共機構和為之配套的第三產業。少數自由職業者要麼是獵人，要麼經營狗場，要麼為來訪者服務。

這裡所有的住房都歸公有，分配給工作崗位上的人。曾有中國投資者想要在島上建造酒店開發旅遊業，項目談了五年，依然找不到法理依據來實現。

聽到這個故事我為斯瓦爾巴感到慶幸，它並不是一個具備強大承載能力的旅行目的地，一搜大型郵輪下來兩千個人就可以把生長了數萬年的極地苔蘚踏平。所以敝帚自珍有它的意義和原因。

它也曾繁榮，甚至浮誇。在20世紀煤礦開採最活躍的時候，說這裡無中生有遍地黑金也不為過。日進斗金的礦主在Huset餐廳品嘗精緻的法國菜，無法相信那裡有著冠絕斯堪的納維亞的葡萄酒窖藏。而Karles-Berger曾是全球六大夜店之一。

如今隨著礦產的枯竭，成本的飆升和對環境的保護，這個地球上最北端的大型人類社區「進化」出了近似於共產主義的社會形態：人人勞動，人人溫飽，人人有居所。沒有奢侈，沒有浪費，沒有性別歧視。常住人口來自超過40個國家，生活融洽而自洽。

離開前一晚，我們乘著極地皮划艇試圖橫跨島上最大的峽灣。嚮導是一個健壯的愛爾蘭姑娘，她教我們穿上橡膠連身服，又一個人拖動兩百斤的划艇，肩上的防水袋裝著獵槍——在斯瓦爾巴，任何離開朗伊爾城中心的行動都需要配槍。

當我們在風浪里精疲力盡的時候，海平面的盡頭變成了橘紅。嚮導急忙招呼我們拍照：這是四個半月極夜之後的第一次日落。兩分鐘後，太陽再次升起，而冬天很快將再度來臨。

斯瓦爾巴冷知識：

島上嚴禁越野駕駛。村鎮之間無公路相連。

當地人在冬季和夏季分別使用雪地摩托車和船隻出行。

挪威大陸和斯瓦爾巴群島之間沒有固定船運交通。

一些公司推出斯瓦爾巴狩獵和往返旅行服務，但不提供往返挪威大陸服務：您需要通過其他方式前往。

斯瓦爾巴群島僅少數定居點及周邊向民間人士開放。

進入無人區需申請專門的許可，提前報備路線，並單獨購買極其高昂的救援保險。

全球絕大部分商業旅行保險範圍不包含斯瓦爾巴群島。

斯瓦爾巴大學中心是全世界最北端的高等學府，主要包括地球物理學、北極生物學和地質學，提供從學士到博士的學位課程。

島上嚴禁採花。

但如果你發現了化石，可以自由收集並帶回家。

極夜期間在正午亦能觀賞到北極光。

文 | 沉白白 圖 | 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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