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玫瑰·泥沼

這裡或許是海陸交鋒的古戰場，大平原在海平面的起落間幾度沉沒。曳尾湖沼河汊之間歐洲澤龜延續著自古以來的淡漠，每天中午匍匐在泥沼上觀望著沒有結局的鬥爭。我們扛著高大的望遠鏡在河堤上乍一探頭，冷眼旁觀的的澤龜嗶嗶剝剝地全都跳下了水，儀態盡失。看來海水內侵的危險顯然不及突然出現的人類來得迫在眉睫。

幾十隻在河灘上曬太陽歐洲澤龜 Emys orbicularis 中的一個

濕潤草叢深處的澤龜想要像以前那樣隨性地搬遷去另一處池塘，但它不知道繁忙的公路已經把水網切割得支離破碎。墊高的路基幹燥開闊，了無遮蔽的空間使它心生恐懼，車輛疾馳的震動更是讓它驚懼交加，它無法可想，只好希望古老的防禦能夠對抗它已經不能理解的世界。然而粗心的司機隨時會讓它命喪當場，柏油路的熱力也可以在夜晚降臨之前把它蒸干。

我端起它凝視龜甲上的紋路，粗粗估計了它活過的年月，並不能像我的祖先一樣從細微的裂痕中窺視它的未來。四下望去好像並不能看見它熱愛的泥塘，我完全不能想像它一路跋涉了多遠，最終才絕望地走到了世界的邊界。我只好把它安放在遠離公路的草叢深處，希望它回憶起返回的正途。

頭戴栗色毛子的林?伯勞

這裡又是廣闊的河谷，居住在土崖千瘡百孔中的居民此刻正在樹梢間翻騰。我想起了夏季黃昏里滿坑滿谷的橙色蜻蜓，那些凶暴的食肉昆蟲就像眼前這些黃喉蜂虎一樣漫天翻飛著，向路過的所有昆蟲索取高昂的路費。樹梢上的林?伯勞 Lanius senator 望望蜂虎誇張的飛行，一會便覺得沒有意思，鑽進橡樹林金黃鸝的歌聲里了。

河谷的最低處是一條河，也可能只是一灘沒有了出路的積水。對岸坐著一些開車來的釣魚人，河面上空穿梭著一些從遠處飛來的釣魚人。白額燕鷗（Sternula albifrons）【題圖】和須浮鷗（Chlidonias hybrida）都喜歡懸浮著鎖定目標，再一頭紮下去。但是小個頭的白額燕鷗要輕得多，懸停得格外久。短暫的捕魚就把兩種燕鷗分開了，紅嘴巴的須浮鷗們淡漠地歇息著，黃嘴巴的白額燕鷗還在成小群地懸停著。平原頭頂乾燥的陽光落在白額燕鷗們炫目的白羽上，刺得眼睛發燙。

轉過身去，背後是煙塵滾滾的土路上穿過的草地和麥田通向遠方，路上屹立著幾個神情慌張的黃鼠，目送我們向布滿礫石的領燕鴴 Glareola pratincola 的巢區走去。

領燕鴴假裝跛行，想要引我們離開巢區

白翅黃池鷺

別的一些池塘會有別的一些客人。橋西面的沼澤連接大湖，白翅黃池鷺 Ardeola ralloides 厭煩我的到來，緩緩振翅飛進陽光里了。另一邊背靠樹林的池塘里的彩? Plegadis falcinellus 覺得自己被注視著，輕輕一蹬，打開泛著綠色和紫色光芒的黑色翅膀，悠然落在黑翅長腳鷸的身邊，邊趟邊啄向湖沼深處去了。

彩?和黑翅長腳鷸互不相擾

這已經是平原上的下午，太陽早已放了它全部的熱力，大地灼熱得讓我想起六月的新疆。麥田乾燥得一點即著，視線里最活躍的動物是薊花上勾勾搭搭的花金龜，它們還在為爭奪花朵而糾纏。而無垠田野上和沼澤里的眾生似乎都已經歇了，藍胸佛法僧匆匆飛過天際，只有小烏雕 Clanga pomarina 還寂寞地滑翔著。

明天就要鑽進橫貫巴爾幹中部的群山和峭壁。有那麼幾個瞬間我聽見水草地里沙沙動響，那大概是無盡的沼澤里無數的澤龜曳尾塗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