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9】由葛宇路談中國地名的命名與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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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葛宇路」火爆網路。一位名叫葛宇路的同學尋找地圖上的空白路段,並貼上自製的「葛宇路」路牌。隨後,地圖軟體收錄這條道路,這條本來無名的道路竟以「葛宇路」這個人名開始命名。7月13日,「葛宇路」路牌因非法設立而被拆除。
位於北京雙井蘋果社區的葛宇路,正式名稱為「百子灣南一路」。
7月13日,「葛宇路」路牌因非法設立而被拆除
拆除「葛宇路」的一個重要依據是,1986年民政部頒布的《地名管理條例》,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決定路名,一般也不以人名作地名。這部只有13條規定的條例是我國地名的「根本大法」,結合後來1996年新增的《地名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為我國地名的命名提供基本的法律法規依據。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國這部關於地名的法律法規已經超過二十年沒有更新,隨著社會發展,城市化的深入,在現實中出現了涉及地名的命名、更名、管理等的新問題。
葛宇路事件的走紅,很大程度上在於這個「葛宇路」新路名的特殊性。假如被放的路牌不是「葛宇路」而是什麼「蘋果社區路」,可能這件事根本不會引爆網路。我國城市對城市化中出現的新路,大多採用「方向+數字」的命名方式,正如「葛宇路」的正式名「百子灣南一路」一樣,雖命名方便,容易記憶,但卻顯得冰冷,缺乏個性。放眼全國,大多數城市對道路的命名顯得千篇一律,全國有上千條人民路、迎賓路等耳熟的名字。理想的地名,應承載著歷史、體現著城市的風格,給人以歸屬感。另外一個極端,就是地名洋化。這在小區樓盤等方面尤其突出,「曼哈頓」、「威尼斯」、「維也納」、「香舍麗舍」等洋名,無所不用其極。目前在各地的地名管理辦法中,這種地名洋化的問題基本都被叫停。
濟南西城的一些無名路,只能以「橫支某號路」、「縱支某號路」代替(來源濟南時報)
所以說對地名的命名是一個學問。在人類的發展史上,地名的概念一直伴隨著人類存在。地名是人們賦予某一空間位置的專有名稱,深受地理、歷史、民族文化的影響。地名寄託著人們賦予的情感,承載著一段歷史。我們透過地名,可以了解地區的環境和文化的發展和變遷。可以說,地名是我們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在當前城市化的大背景下,如何改革原有的地名管理制度,建立完善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地名體系,應是今後地名研究的重點方向。對地名按照一定的規則進行命名、改名,以方便人們的社會交往,稱為地名標準化。我國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研究地名標準化,1977年國務院批准成立中國地名委員會,負責管理中國地名事務。九十年代機構改革中被撤銷,相關工作交由民政部負責。今天的民政部內有區劃地名司、全國地名標準化技術委員會、中國地名研究所等機構研究地名事務。聯合國也會每五年召開一次地名標準化會議(UNCSGN),促進世界範圍內的地名標準化工作。
我們談完了地名的命名,而地名的更名也頗有意思。早期的人們活動範圍有限,人們對地名的命名多具有特定性。例如,「河」字最早即特指黃河,「江」字特指長江。隨著後來活動範圍的擴大,人們開始把「河」和「江」作為同類的代表,在其前綴字用來描述其他的河流。「河」也改稱「黃河」,「江」改稱「長江」。可以說,地名的變化伴隨著人類發展史,見證著人類認識事物的過程。
地名的變化可以記載對外交往關係。位於中越交界的友誼關,明朝初年命名為「鎮夷關」,而後改名為「鎮南關」,表達了當時明朝對南方夷族的態度。建國後,在當時的國際政治環境中,為了表示與越南同志堅定的友誼,在1953年鎮南關更名為睦南關。但睦南關這個名字還是帶有一絲對南方的「偏見」,於1965年再次更名為友誼關,象徵中共與越共「同志加兄弟」的革命情誼。1965年改名的還有中朝邊境城市丹東,其原名為安東;吉林省集安,其原名為輯安。根據外交部在2008年解密的檔案,1964年周恩來總理給外交部的批示「凡有這類刺激朝、越兩國的大國沙文主義地名統統改掉」。
1949年解放鎮南關,當時名叫鎮南關,如今已改名友誼關
地名的變化可以記錄我們的民族關係。1951年周恩來總理簽發了《關於處理帶有歧視或侮辱少數民族性質的稱謂、地名、碑揭、匾聯的指示》,對當時國內存在的一些對少數民族帶有歧視的名稱進行了更改。新疆的迪化、內蒙古的歸綏等名稱都含有對當地少數民族的蔑視,採用民族的原名烏魯木齊、呼和浩特無疑更能體現民族平等。當然,我們在使用民族原名時,也需要採用較為合理的譯字。西藏的瓊結縣原名窮結縣,顯然不如現在的名字更恰當。
1953年的新疆地圖上有大量諸如迪化(今烏魯木齊)、綏定(今霍城)、鎮西(今巴里坤)、孚遠(今吉木薩爾)、綏來(今瑪納斯)、承化(今阿勒泰)之類的地名,均在1953-1954年左右更名,大多採用民族語言音譯(來源:1953年地圖出版社《新中國分省圖》) 可在公眾號回復「1953地圖」獲得1953年《新中國分省圖》電子版下載鏈接
地名的更替也可以記錄一段歷史。我國歷史上地名更名最頻繁發生在漢代王莽新朝時期。在這期間,全國約有一半的地名被更改。《漢書》記載:「吏民不能紀,每下詔書,輒系其故名。」改名頻繁到已經老百姓也分不清改成什麼了,平時交流中必須新名舊名同時標註才能正常溝通。
改革開放後,我國出現了許多新的地名更改場景。為了吸引旅遊資源而更名的情況越來越突出。都江堰更名自灌縣(1988年),武夷山更名自崇安縣(1989年),九寨溝更名自南坪(1998年),張家界更名自大庸(1994年),香格里拉更名自中甸(2001年)。旅遊城市都想將自己的地名以旅遊景點命名,以期贏得更大的關注。但這都是門面工程,從深層次看,遊客更關心的是景點的質量,而足夠優質的景點是不會被地名所掩蓋的。而隨意更改掉的地名,可能使得上百上千年的地名承載史徹底斷掉。
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安徽省黃山市,是中國地名史上的經典案例。黃山市其原名為徽州,1988年,由徽州地區更名為黃山市。改名的目的是想藉助黃山吸引遊客。但實際更名後,黃山風景區的遊客並沒有顯著增多。而對於外來遊客,反而難以分清黃山市(屯溪)、黃山區、黃山風景區的關係,有很多遊客想去屯溪的去了黃山區,想去黃山的去了黃山風景區,想去風景區的去了屯溪,讓人哭笑不得。徽州這個延續了近千年,頗具歷史傳承意義的名字,如今掛在了一個縣級行政單位徽州區的頭上,造成了「安徽不見徽」的窘境。
黃山市(屯溪)、黃山區、黃山風景區的關係。如果你選擇在黃山火車站下車,距離黃山風景區還有40公里。
推而廣之,如今需要我們建立一套完善的地名命名與更名管理制度,探索城市化中地名問題的解決方案。馮驥才先生說過:「地名不僅僅是一個稱呼,一個特定地域的名稱,是有生命的,是一種特定文化的象徵,是一種牽動鄉土情懷的稱謂。」地名並非簡單的有和無的問題,我們需要做的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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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無恥的按照慣例留個二維碼 Θ????Θ
本文提到的1953年地圖出版社《新中國分省圖》,掃描版可在公眾號後台回復 1953地圖 獲得。鳴謝地圖掃描者紅袍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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