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聲音

我天生耳聾。

但我跟普通人一樣,生活在一個熱鬧的城市裡。

是的,耳聾的我也能聽到這座城市的熱鬧,雖然用的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的方式。

他們聽到的是每個人用嘴發出的聲音,我聽到的聲音,來自於說話者的心。

因為我精通唇語,所以在聽到別人心聲的同時,也大概能明白對方嘴上說的意思。這就很有意思了。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的人有,但不多,大部分人是心口不一的。

我曾在甜蜜的婚禮上,聽到正在宣誓的新婚夫婦內心都在惡毒地詛咒對方。我也曾在肅靜的靈堂上,聽到逝者那些儀錶堂堂的後代們致悼詞時,心中也像鄉間潑婦一般破口大罵。

這些場景真是很有趣。我一點兒也不為自己聽不到其他人開口說話的聲音而遺憾,光是看眼前的人怎麼個心口不一,就已經足夠填滿我乏味的生活了。

有時我會想,如果他們也跟我一樣,那麼這個世界是會更美好,還是更糟糕?

說實話,我也不確定。

那個暗戀樓下超市小老闆的靦腆女孩,或許會因為能聽見對方也愛慕著自己而獲得幸福,可隔壁那個總是笑眯眯的老太太,說不定會因為聽見孝順兒子盼望自己早死好繼承房產而真的遂了他心意。

這個世界沒那麼簡單。

或許是因為聽過太多這樣的心口不一,我對與人交往沒什麼熱情。鑒於這項異能可以幫我輕易賺到維持生計的錢財,所以我也沒什麼跟人交往的必要。

無所事事的我,還是最喜歡四處溜達,去看陌生人披著兩層皮演好戲。

不過要同時看人的唇語和聽心聲也挺累的,有時候我會去些大家都不方便說話的場合,比如地鐵上、考場邊,專心聽他們心裡冒出來的話。

嘴上沉默著的人,心中卻往往是波瀾壯闊,特別好玩,許多年來,我一直對這個偷聽的遊戲樂此不疲。

直到有一次,我遇到了完全相反的狀況。

我還記得,那是個冬天,我正在一座辦公樓底層大堂里吹暖氣,看見立柱旁有個圍著藍圍巾的年輕女孩,正在跟另一個年輕男子說著話。

我的好奇心又習慣性地冒出來了,開始注意他們。很奇怪,離得這麼近,我居然沒有聽見女孩內心任何的聲音,雖然她嘴上正說著一些想要麻煩對方幫個小忙的話。

不是因為她心裡想的就是說的那些話。

而是真的心裡就沒有聲音。

這令我有些吃驚,於是悄悄靠近了些,繼續偷看他們說話。

男人似乎是在說抱歉,看來是沒辦法幫女孩的忙,女孩也沒太大反應,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開口說著「沒有關係,打擾了」之類的話。

之後兩人告了別,男人便往門廳外走了。我覺得無趣,也打算轉身溜掉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一聲凄厲的叫喊。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我猛地回頭,大廳里就只站著那個年輕女孩,連臉上的微笑都還沒來得及消散,沉默地杵在那兒,像是任何一個無所謂的普通人的樣子。

但她的心明明不是這麼說的。

救救我,救救我。我聽見她的心在說。無論誰都好,求你們救救我。

我以為是自己搞錯了,她看起來明明是那麼如常,甚至還很溫和地整理了一下脖子上那條藍圍巾,然後轉身往電梯方向走了。

明明是離我越來越遠,那道聲音卻越來越高昂。

我已經撐不住了。

你們都以為我只是小小的抱怨,以為我一切如常,以為我的請求就像任何一個普通請求那樣無關緊要。

可這已經是我最後的求救了。

我很想說清我的痛苦,我的絕望,但即使耗盡所有的勇氣,也只夠讓我做到這一步了。

我是在向你們求救,求求你們了。

你們怎麼都聽不到啊。

救救我。

救救我。

求你們了……

等我回過神來,電梯門早已關上,我沒有追上她。

她若無其事的模樣很快從我腦子中消失了,但那道聲音,卻在我心頭縈繞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我看報紙,上面講一個年輕女人昨天深夜跳樓自殺了。

附了照片,血浸在雪地里,是很漂亮的顏色。

我認得女人屍體旁邊掉落的那條藍色圍巾,雖然它已經被血染成了一大半紫色。

真是奇怪。

不是都說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嗎?

可是為什麼會有人有勇氣去死,卻沒有勇氣面對活著?

大概,有些活著,確實是比死更可怕吧。

這件事給我留下了心理陰影,從那之後,我就有點排斥去到滿是人,卻很安靜的地方。

我對自己的本事不再那麼有底氣了。

在我過去暗自嘲笑那些人心口不一的同時,或許也是忽略了,太多時候,要把一句真正難堪的話說出口,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

無論它是真的,還是假的。

因為這其中一定隱藏著一個極其可怕的故事,那些藏在即使連我的異能也無法觸及的,偽裝成心底沉默的黑暗裡。它足以把任何掙扎辯解都撕成碎片,連那些最終逃脫的隻言片語,也會被掩蓋粉飾的平淡無奇。

而我真的很害怕再從那片滲人的沉默中,聽到有人的心在凄厲吶喊。

救救我。

救救我。

求求你們了……

END

睡前故事QQ群:559232605

推薦閱讀:

神的臨摹本系列之六 | 學者與湖神
滄海小故事之鑽出屏幕的女主角
●貓老人
睡前故事:愛哭鬼
睡前故事·海神的詛咒

TAG:脑洞网络用语 | 睡前故事 | 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