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道
我在煙花三月到的中原，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中原。
我的師傅是中原人，但他一直不准我去中原。他說，中原有江湖，有了江湖就身不由己了。
那時我不懂像師傅這樣的高手為什麼會身不由己，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懂武功再高也會有命不由己的時候。
師傅有個習慣他總是會在黃昏的時候看著東邊，我問過他，東邊有什麼東西？
師傅看著東邊並不回答。
後來我才知道東邊有雁門關、長安、江南還有江湖。
師傅死的時候說了很久的胡話，很多句我都沒有聽清楚，但知道他想要回中原。直到最後一刻他的眼睛都看著東邊。
師傅說埋他的時候記得把他的腿向著東邊，塞外的風俗下葬的時候要退向著家鄉否則就會忘記回家的路。但是我不打算聽師傅的話，埋在自己的家鄉的話就不用尋找回家的路了。
我在煙花三月到的中原，在煙花三月過的雁門關。雁門關前後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一片沙漠連著另一片沙漠。
師傅對我極好，所以我想要把師傅埋在一個中原最美的地方。
我問路人中原最美的地方是哪。
他們告訴我是揚州。
我又問揚州在哪。他們指了指東邊，很遠的東邊。
二
我要去揚州，揚州在江南，江南在很遠的東邊。
師傅是個窮鬼，我也是個窮鬼。我出了雁門關，便用盡了自己所有的銀子。這裡不比塞外，這裡沒錢寸步難行。
於是我決定賣掉我的馬。
買馬的是個女孩，很漂亮的女孩。難怪師傅不讓我來中原，因為中原有很多東西見一次一輩子就忘不掉。
譬如江南，譬如眼前這個女孩。
女孩向著我伸出手來，我叫杜謙謙可以和你交個朋友嗎。
我
握住她的手記住了她的名字，原來女孩子的手真的能如玉溫柔。她笑了笑，既然是朋友了那麼能把你的馬便宜買給我嗎？
杜謙謙的錢根本不夠買一匹馬，更何況是小黑這樣的千里良駒。
她說，她有急事要去長安，這附近只有我一個賣馬的，問我可不可以行行好。她說話的時候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我。美人計對我一般是無效的，但杜謙謙的美人計對我有效。
五兩銀子根本就不夠到江南的，但我不想拒絕她。
於是我說，我剛好也要去長安要不我和你一起吧，我騎馬載你，你就負責我一日三餐。如何？
她突然就生氣了，罵我一句登徒子，便轉身離開了。
我不知道我哪句話錯了但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有些遺憾，不知是因為沒有賣出馬，還是因為沒有問她的名字。
邊塞什麼都缺最缺的是馬，但已經一個時辰了除了杜謙謙就沒有人來買過我的馬。這不正常，尤其是今天只有我一個人賣馬的情況下。就在我準備牽著小黑離開的時候，她又回來了。應該是因為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其他人賣馬的原因吧。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定對我說，你剛才說的還算數嗎？
我咧嘴一笑，當然算數。
我莫名的感到高興，不知是因為不用賣掉小黑還是其他的原因。
三
很多年後杜謙謙對我說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和我相遇。但是我覺得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一生都不曾後悔。
和杜謙謙共乘小黑是我一輩子最難忘的事情，她的手搭在我的肩頭，雖然她故意和我留開一定的距離但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呼吸。
才
到中原我並不知道這裡不像塞外很少有女孩和男子共乘一匹馬的。杜謙謙真的是個好女孩，除了有一點摳門之外什麼都好。
為了省一點錢我們露宿野外，為了省一點錢她讓我去山裡打野兔。我說我要喝酒，她給我買了二兩劣質女兒紅。
所以杜謙謙說要給我買一件衣服的時候我真的吃了一驚。她給我買了一件流雲白衫，這衣服穿起來真的不如我的布衣舒服。
杜謙謙看著我說，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你這野人換一件衣服也蠻有氣質嘛。
儘管她這麼誇我但我還是不願意買下這件衣服，一件衣服三兩銀子我聞所未聞。
我小聲說，這衣服好貴啊還是別買了。
她生氣的說，若是被別人見到我和一個野人走在一起像什麼話，這衣服必須買。
後來我還是穿上了三兩銀子的流雲白衫，我不止一次在她耳邊念叨要是這三兩銀子全換成酒該有多好。
因為只剩下二兩銀子從那之後我和她吃了一路白面饅頭。
我對杜謙謙一無所知，但她卻知道了我的全部。
她說我是個傻子，人埋在哪不是一樣何必要千辛萬苦帶著骨灰跑到揚州。
我說不一樣。她問那裡不一樣？
我答不上來，只能一直說不一樣。
說到最後她笑了笑說，傻子就是傻子。
看著她一笑我腦子就會亂，腦子一亂就要亂說話。
我說，杜謙謙啊你要是男的該有多好，這樣我就能和你結拜成兄弟了。
她哈哈大笑，傻子，傻子，你真的是個傻子，就算我是男人也不和你這樣的傻子結拜。
四
小黑是匹好馬日行千里，雁門關到長安四天就到了。
到了長安後我和杜謙謙找了一個小店大吃了一頓。
她舉起酒杯對我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吃完這頓飯我們就各走各的吧，你去你的揚州，我留我的長安。
我忽然覺的好生傷感我問她，以後還能再見嗎？
她說，隨緣吧。
一
頓飯吃完還剩了五錢銀子，她把錢都給了我。師傅曾經說過唯有良辰好景不可辜負，我覺得杜謙謙也不可辜負。她給我烤了野兔，給我買了衣服我怎麼還能要她五錢銀子。
我
沒來得及拒絕，她把錢塞在我手裡就走了，走得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等我回過神來她的身影已經被人海淹沒。
我去了揚州，一路靠著摘野果，打野兔，當然只靠這些是不能到揚州的。
我沒有再賣小黑，也沒有用這五錢銀子。
在過青雲山的時候我遇到了一群盜匪，救了一個書生。
書生對我十分感激，抱拳一拜說，蒙大俠仗義相救小生無以為報只得……
我打住了他的話，無以為報後面多是以身相許。我無龍陽之好，斷袖之癖要要他以身相許何用。
我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要什麼以身相許，你如果有閑錢給我一點就可以了。
書生翻遍了口袋，找到了一些碎銀子。我拿了一半，給書生留了一半。
在我騎上小黑準備離開時，書生又對我躬身一禮。
他說，我慕雲生受俠士救命之恩，日後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五
靠著書生的一點碎銀子，和從杜謙謙身上學來的摳門我順利到了揚州。
我
把師傅埋在了一個寺廟的後山裡。那裡風景優美，白天香客不絕晚上經聲不歇。
我說，師傅徒兒給你找了一塊風水寶地你就在這裡好好歇息吧。這裡人這麼多，以後你也不會寂寞。
之後我又回了長安。
我回到長安的時候正是清明時節，細雨綿綿。我牽著小黑在長安閑逛，雨下了三天，我也逛了三天。
在第四天的時候我看見了杜謙謙，她正在月老廟門前。
驚鴻一撇永世難忘。
我牽著小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一臉驚嚇然後在我面前把手上求的簽扔到了地上用腳狠狠的踩了一下。
她說，呸呸呸，什麼爛簽一點都不準。
我說，好巧啊你也出來恩……求姻緣？
後來我曾向慕雲生講過這次我與杜謙謙的相遇，我說這是驚艷了我一輩子的相遇。他說這叫有色心沒色膽的自我陶醉。
六
我把五錢銀子還給了杜謙謙，杜謙謙便用這五錢銀子請我喝酒。
席間杜謙謙幾乎沒有說話，全是我一人在濤濤不絕的講。
我說，揚州街頭全是各色小攤子，賣花粉的，銅鏡玉梳，桂花香囊。
我說，到了晚上揚州的江上漂著無數花船，文人墨客飲酒作詩，還有美人彈琵琶唱歌。
我說，什麼時候和我一起去揚州可好。
杜謙謙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她說：揚州這麼好你還到長安來幹什麼。
我說，我要還你五錢銀子。
她笑臉盈盈看著我，顯然是不相信我找她只是為了還錢。
我躲著她的眼神，不敢與她對視。
她哈哈大笑說：你這傻子就是喜歡我，還不敢承認。
我忍著尷尬問她，那麼你願意和我去揚州嗎？
她說，隨緣咯。
我問，怎麼個隨緣法。
她說，你在這間客棧等我，如果明天傍晚我來了就表示我願意與你一同去江南。
這怎麼能叫隨緣，這完全就是根據她的意志操縱的。
我沒有強求她，我說，好吧，那就隨緣。
七
我從第二天清晨等到第二天傍晚再到第三天黎明。
我沒有等來杜謙謙反而等來了落榜的慕雲生。
慕雲生說，一醉解千愁。
我說，去他媽的一醉解千愁。然後搶過慕雲生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一個官場失意，一個情場失意，兩個失意的人喝得酩酊大醉。
酒醒後慕雲生說他放棄做官想要與我一起浪跡江湖。我本想拒絕的，但仔細一想浪跡江湖總要有個伴才行就算不是杜謙謙也好。
後來我在和慕雲生在江湖中浪蕩的時候也不止一次的想到要是陪我浪跡天涯的是杜謙謙而不是他這個悶騷書生該有多好。
我和慕雲生講我遇到過一個叫杜謙謙的姑娘，那是個好姑娘可是我和她沒有緣分。
慕雲生說，不是沒有緣分而是姑娘看不上你。
我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於是便揍了慕雲生一頓。
再後來，我和慕雲生在江湖上浪蕩了一年之後又回到了長安。
我和慕雲生兩個人窮得叮噹響，於是便只能借宿於郊外的白馬寺中。
慕
雲生說，故地重遊真想賦詩一首。我知道他的文采不怎麼樣，否則也不會連考三次科舉而不中了。
果然在醞釀了半天之後他選擇了放棄。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他便轉身問正在他旁邊忙碌的方丈，不知道方丈在忙什麼，都忙了如此久了。
方丈說，我在刻靈位。
慕雲生，哦？不知是何人靈位能勞方丈如此費心。
方丈把靈位遞給慕雲生，慕雲生看了一眼便急急地要把靈位推回方丈懷中。
他的動作很快，但我還是看清楚了上面寫的什麼——
義士——杜謙謙之靈位。
八
慕雲生曾經說過，杜謙謙這個名字取得是極好的。
我問他，怎麼個好法。
他說，這名字女子用不夠雅緻，男子用的話又略顯娘氣。想來便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名字。
看見方丈刻的靈位我想這大概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杜謙謙。
我控制住胸中涌動的氣血向方丈問道，不知杜謙謙是怎麼死的。
方丈搖了搖頭說，她還未死，不過快死了。
我焦急的問他，怎麼回事。
方丈說，朝廷昏庸，奸臣當道，李林甫上台以來更是民怨沸騰。一年前，有一女子夜闖李宅重創奸相。
方丈又說，奸相重傷未死下令全國搜捕該女子。在兩月前在長安門前的一個酒館內抓住了她，明日午時三刻便要斬首示眾。
九
很多年前師傅問過我，什麼值得什麼又不值得。
那時我十歲，我說活著便是值得。
今
日慕雲生也問我，值得嗎？我說，值得，只要她活著便是值得。
他問，如果一去不回……？
我說，那便一去不回吧
我和慕雲生從把酒帶到寺中的時候方丈高念了幾聲罪過，罪過。
我與慕雲生把野兔帶到寺中的時候方丈也高念了幾聲罪過，罪過。
我想，方丈也許是怪我在這清靜之地喝酒吃肉。
吃完了飯我便與慕雲生開始收拾東西。
慕雲生說，武功再高也怕飛刀。於是他往行李中裝了幾把飛刀。
慕雲生說，身穿軟甲走遍天下。於是他給了我一件軟甲。
慕雲生說，殺人當用好劍。於是他準備了兩把劍。
我對他說，一把劍就夠了。
他說，不夠，一個人便要有一把劍。
我攔不住他，於是只能讓他再陪我喝一杯。
慕雲生，真的就只和我喝了一杯。一杯上好女兒紅，喝了一杯他便倒了。酒不醉人，醉人的是迷藥。
我把慕雲生扶進了他的放間，看著他輕聲說了一句
再見了，兄弟。
我本想在寺外的山坡上看一夜的星辰的，奈何大雨傾盆。於是我只得在房間里坐了一夜。
一
夜無話，雨聲瀝瀝。我從雨落坐到雨停，從天黑坐到天明。太陽還沒升起，但我該走了。
我推開房門，慕雲生便在面前。
他看著我對我躬身一禮，我慕雲生受俠士相救，願與俠士上刀山下火海，縱九死再所不辭。
十
長安街頭下起了雨，在外的小販穿起蓑衣忙著收貨，在家的婦女撐起油紙傘開始收衣服。
今天對他們來說是平常的一天，只是下了一點小雨。但對我來說今天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天，怎麼說哪，就如同飄揚過海終見陸地一般，就如同長夜殆盡終見黎明一般。
慕雲生說，我們可是去赴死啊，怎麼你一臉的興奮。
我說，有那麼明顯嗎？
他點了點頭，很明顯，全寫在臉上了。
我看了看慕雲生，他很緊張，也全寫臉上了。
早上慕雲生站在我面前要與我同去的時候我並沒有再拒絕，男人要去慷慨赴死誰也難不住；就像男人要去喝酒，你可以試著打斷他的腿，可他終究還是會喝到酒的。
我們淋了一路雨，所幸到刑場時午時未到。
刑場周圍沒有百姓，沒有人會在打雨中送陌生人最後一程。刑場上也沒有儈子手，他正躲在屋檐下喝酒壯膽。刑場上只有杜謙謙，她跪在地上披頭散髮。
我沒有看見禁軍或者官兵，大概在什麼地方躲雨吧。
我讓慕雲生牽著小黑，而我一人跳到了杜謙謙的面前。
杜謙謙好久不見了，你願意和我一起去揚州嗎？
她抬起了頭，臉上還有泥土和血跡，她的眼睛很明亮卻又閃著淚花，她張開了嘴卻又因哽咽而說不出話來。
此情此景如這般，作為再一次的相遇真的是差到了極點。
但我這一刻我卻已經等了很久。
十一
「有人劫法場。」不知什麼大吼了一聲，蓋過了雨聲，蓋過了雷聲。
一下子無數躲雨的官兵涌了出來，把我們團團圍住了。
慕雲生問我，怎麼辦？
杜謙謙對我說，你們快逃，別管我。
我說，沒關係，我們殺出去。
我把杜謙謙扶上馬讓慕雲生保護好她，然後我就沖了出去。
擋在我們面前的這些官兵顯得比我還緊張，可能在他們看來敢來劫法場的都是藝高人膽大的；也可能是因為大唐安逸了太多年了，沒有戰爭，也沒有什麼人劫法場。
我們一路上沒遇到什麼大的阻礙，因為我殺了很多人。這是我第一次殺了這多人，也許我殺的人有他們的幸福，他們的心愿，可又關我什麼事呢。
果然殺人這種事是越練越熟練的，就連慕雲生這種秀氣書生也能殺人不眨眼了。
我能以一敵百，慕雲生能以一敵十，但是法場的人總是源源不斷的來。
十二
在劫法場前我一點都沒緊張與害怕，但此刻我卻真的無比害怕。
我們被團團圍住了，我們可能會死。我不想死，我才和杜謙謙見面，我還要和她去江南，去揚州。我想和她去揚州河邊放花燈，我想和她去吃桂花糕，
我啊，我不想死，我還要娶她。
那些官兵們現在因為害怕還不敢靠近，但他們不知我已經不剩多少力氣了，手也發嘛了。我不能再像之前一樣打殺特殺了。
慕雲生靠了過來對我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我沒有回答他，我要抓緊時間恢復一下。
慕雲生又繼續說，等下你和杜謙謙騎著小黑跑吧，我幫你們擋住追兵。
為了節省體力我只回答了他一個字。
呸！
慕雲生又說，你喜歡的姑娘就在面前誒，逃出去了你就可以花天酒地，花前月下了。所以，讓我幫你一次吧
他說話的時候很平靜比劫法場前平靜多了，就像他要幫我去偷一壺酒，就像是他要幫我去追一個姑娘。他說的這麼平靜，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想要慷慨赴死的人。
我對慕雲生說，我只有一個喜歡的姑娘，也只有一個過命的兄弟。姑娘不能死，兄弟也不能死。
慕雲生聽了對我一笑，然後躬身一拜，我慕雲生受俠士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得以命相抵。若有來世再報當日救命之恩。
這段話慕雲生說得慷慨激昂，欣然赴死應是這般。
十二
慕雲生完全沒有理我，他提起劍徑直就像前沖了出去。我沒有拉住他，於是我也沖了出去。
慕雲生說，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我說，我也不想和你死在一起，你又話嘮，又悶騷，還是個算書生，我才不想和你死在一起呢。
所以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一起活下去！
在我和慕雲生衝出去的時候杜謙謙也騎著小黑跟了過來。她也算是女中豪傑了吧，一柄長劍砍的官兵膽顫。
她騎著小黑衝到了我和慕雲生的前面為我倆開路。
我想這樣下去我們大概就都能活下去吧。可惜杜謙謙揮劍的速度慢了下來，我和慕雲生揮劍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杜謙謙本就在監牢里關了許久，如今又大戰一場體力早已不支，身上也滿是傷痕。
慕雲生對我說，我幫你擋住後面的人，你快去幫杜謙謙啊！再不過去她可能就支撐不住了。
我看了眼杜謙謙又看了眼慕雲生。
「可是……」
「還可是什麼啊，快去啊！」
我向著杜謙謙沖了過去，清理了杜謙謙周圍的官兵6，我轉頭再看慕雲生，我倆已經隔了很遠。
我向前沖了出去，而他站在原地一步沒動。
我沖他大喊，走啊，你在幹什麼！
他背對著我沒有轉頭，遙遙的對我擺了擺手，然後提劍沖向了面前的百千敵人。
書生傲骨，此言不虛！
十三
我和杜謙謙的身邊沒有多少官兵了，如果要逃掉那麼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可我一動不動站在這裡，我本以為應該是三個人逃掉的。
我突然想起了曾經和慕雲生江湖遊歷的點點滴滴，想起和他喝酒划拳的點點滴滴，想起與他游江南，登遠山的點點滴滴，這所有的點點滴滴都化作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伸出手想把他從人海中拉出來，可他已被人海淹沒已被長劍纏身。
已經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來不及轉身救他了。
我想再見他一次，我想再與他一起喝酒，想與他一起說說話，我有很多要說的，很多東西想要對他說。
我不顧一切的回了頭，我想再看他一次，哪怕只是一眼。
杜謙謙拉住了我，她說，來不及了，你過去也只能送死。
我說，我知道啊，我知道我已經救不了他了，我知道我去了也是送死可是我忍不住啊。
杜
謙謙說，那好，我陪你一起。杜謙謙就這麼下馬走到我的身邊來，拉著我的手。
她說，我陪你，就算是送死我也陪你一起。
我說，不用了，我幫你擋住敵人你逃吧。
她沒說話，但我的手被她抓得更緊了。
我說，我是來救你的，如果你逃不掉的話我下地獄也不會安心的。
她回道，難道他不是嗎？
他？慕雲生，他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如果我又沖了回去他應該做鬼都不會安心吧。
嘿，慕雲生啊，我果然還是該逃掉吧，我果然還是該讓你安心的去吧。
慕雲生，再見了。
今生不可期，望來世再與你一起喝酒闖江湖。
十四
我和杜謙謙一起逃掉了，逃出了包圍。我們倆從鬧市逃到深巷，從深巷逃到破廟，從破廟逃到長安門前。長安城門緊閉，我們被困在了長安。
長安城很大，可已經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了。我和杜謙謙躲在破廟後邊，我給她烤了只野兔，可她卻沒有什麼胃口。
她問我，怎麼辦哪，我們已經離開不了長安城了。
說完這句話她想了想又說，出不去好像也沒關係，大不了我們死在一起。
她說，這樣的結局比一個人在鬧市斬首要好多了，鬧市斬首太寂寞了。
她說完了話就靠在我的肩頭，望著篝火。
我思考了很久還是鼓起了勇氣，我說，杜謙謙，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她抬起頭笑臉盈盈的看著我問，什麼話啊？
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彎彎的如月芽一般。
我想了很久，想到臉已通紅，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可不知怎麼一看見她的眼睛所有勇氣都煙消雲散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鼓起勇氣。
「我喜歡你，很喜歡……」
「我也喜歡你。」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杜謙謙已經做出了回答，然後飛快的吻了我。
杜謙謙閉著眼睛，但我眼睛因為驚愕而睜得大大的。杜謙謙的臉離我很近，近到我能看清她臉上的紅暈。
一吻終了，杜謙謙害羞的移開了臉，而我意猶未盡。
她問，你剛才，恩，是什麼感覺啊？我老老實實的回答，你親過來的時候我太緊張了。我，我一直在數你的眼睫毛，沒有注意是什麼感覺。
她笑罵一聲，傻子，真是傻子。不過之前我也太緊張了沒什麼感覺，不如，不如，你再來親我一次吧。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我靠近了她，慢慢的捧住她的臉緩緩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怎麼說呢，我不知道其他女孩的嘴唇是什麼樣的，但杜謙謙的嘴唇又軟又溫柔，讓人留戀。我想，這樣的女孩真的該好好活下去。
這一吻我感覺吻了好久，我肺里的空氣都抽完了，但我一點都不想停下來。
若是可以，我願意此刻永恆。
十五
我想讓杜謙謙活下去，當然我也想要活下去。但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佛陀也不負卿。
我想了很久也只想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很笨，但是這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
我對杜謙謙說，杜謙謙我想到了一個辦法，說不定我們兩個可以逃出長安啊。
杜謙謙問，是什麼辦法？
我說，白天的時候長安城會有來往的客商，所以城門是會打開的。
杜謙謙點了點頭，對啊，但城門還是有很多人把守啊。
我說，沒有關係，我可以引開他們。
杜謙謙，我呸！我就知道你這傻子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我說，這是唯一的辦法誒。
杜謙謙又呸了我一句說，要去引開他們也該是我去啊。
我說，你功夫沒我好。
她說，這算什麼爛借口。
我們倆就這樣又吵了半天，但什麼結果也沒有討論出來。
杜謙謙說，算了再這樣爭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不如我們先做點正事吧。
正事？！！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難道，難道難道是我要……
杜謙謙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佛像面前，然後他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我站在哪茫然不知所措，杜謙謙抬頭對我說，你也快跪下啊。
我問，這算什麼正事啊。
她說，當然是成親咯。
杜謙謙對著佛像說，今日我倆結為夫婦，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我說，你這成個親你怎麼搞的像是要結拜一樣啊。
杜謙謙臉上一紅說，我又沒有成過親，怎麼知道該怎麼做。你行你來啊。
來就來，即使沒有成過親但是當初到每當有人成親我就有和慕雲生去蹭吃蹭喝，看過的成親場面不知有多少。
「清風為聘，明月為媒，我遇與君結為夫妻，君願否？」
杜謙謙點了點頭。
「我有情，君有意，可行夫妻禮，結為連理。」
「一拜天地。」
我和杜謙謙轉過頭對著天地一拜。
「二拜高……佛祖。」幸好我機智，及時換了詞。
我倆又對著佛祖一拜。
「夫妻對拜。」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我們相視一笑，然後拜了下去。
「禮成。」
杜謙謙成為我的妻子了，我，好高興。
杜謙謙笑著看著我說，夫君。
嬌羞難掩面，歡喜上眉梢。
我輕聲答應，喚了她一聲夫人。
對坐難解相思意，滿心柔情，滿心柔情。
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十六
我和杜謙謙成親了，在這長安郊外的破廟裡成親了。
我笑著看著她，我說，既然已經成親了那麼你是不是應該聽相公的話？
杜謙謙點了點頭。
我又說，那麼明天早上城門一開我去引開官兵，你就趁亂逃跑。
杜謙謙聽完就怒了說，你又說這件事，我說過要麼一起突圍出去，要麼我去引開官兵。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和杜謙謙一起突圍出去，但她受傷了，劍都拿不穩了，怎麼突圍。
我把這些講給她聽，她還是一副要和我一起突圍的樣子。
我伸出手去摟住她，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我說，相信我，我現在可不願意死，等你跑遠了我一定會追上來。我們可好不容易才成親，我還有好多事情想要講給你聽，所以相信我，我可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杜謙謙說，我不想和你分開，我們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我怕你一走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我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你的相公武功這麼高打不過也能逃掉的。你要相信我呀。
杜謙謙點了點頭說，好，我相信你。但若是你出了什麼意外，我一個人也不會活下去的。
我說，好，明天你如果逃出去了就往塞外跑，那邊是不會有追兵的，我到塞外找你。
她想了想鄭重的點了點頭，好我就在塞外等你，我會在塞外等你一年，如果你沒來的話我就，就下去找你。
我拍了拍她的頭對她說，放心吧，我一定會活著的，不過可能找你會費一點功夫。你別跑到塞外太深處，就在雁門關附近就可以了，點一篝火，它的煙很遠都能看到。
她點了點頭，好，你一定要活著來找我。
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之後杜謙謙叫我早點休息，我看著她，她看著我，不知為何長夜漫漫，我卻無心睡眠了。
一夜就這樣平靜的過去了，長安的雨還沒有停歇，這樣很好，逃跑不會留下痕迹。
我找來了一隻野兔，杜謙謙把野兔烤來吃了。過了一年，她的手藝一點沒變。
吃完飯休息一下，天色已亮，長安城門已開，我們也該出發了。
十七
我和杜謙謙帶著斗笠一起走到了長安城門邊的一個小巷子里，我要走了可她久久不願放手。
我把她的手移開了，她低著頭倔強的又抓住我的衣角。
我安慰她說，放心吧，我會活下去的，你相公可是很厲害的哦。
她肩膀在輕微的抖動，眼淚無聲的留了下來。
一定，一定，要活著來找我哦，一定要！
恩，一定會的，一定。
說完我輕輕的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她正閉著眼睛哭，完全沒有防備。
那我走咯。
一…一路平安。
我不舍的轉身，她不舍的鬆開抓住我衣服的手。
我走到長安城門，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我掀開了斗笠拔劍便要殺人。
門口的官兵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我殺了兩人，後面的軍官從懷中摸出一個鈴鐺搖了搖，聲音很大，穿過雨幕，然後各處便都響起了鈴鐺聲，覆蓋長安。
雖然這樣但我卻突然覺得好安靜。我看得見他們拔劍，看得見他們衝過來，看得見流出的鮮血。我殺人如麻，但平靜如水，我知道我該逃了，逃得離長安城遠一點，離杜謙謙遠一點。
我轉頭再望了一眼身後的追兵，望了一眼身後的長安城，風雨如晴，長安如舊。
我們一定都要活著啊。
尾聲
塞外突然多了一個美麗的女子，日日燃起篝火，無論寒暑。放牧的婦人從她的身邊過去，騎馬的少年從她身邊過去，坐著馬車的詩人從她身邊過去，一天一天，一月一月。
放牧的婦人賣了羊也嫁了女兒，騎馬的少年娶了妻子也留了鬍子，坐馬車的詩人寫了詩也畫了畫，這麼多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但是有人該來她的身邊卻沒來。
女子又像往常一樣點起了篝火默默的發獃，不知道她想的什麼，面色凄苦嘴角卻又帶笑。
「嘿，美女你是在等我嗎？」
女子轉過頭眼眶裡全是眼淚。
「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還以為……」
「我不是說過嗎，我會來找你的，一定。」
終
推薦閱讀：
TAG: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