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請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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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這已經是仲孫聖參軍的第七個年頭了。
西邊的游牧部族幾番起兵擾邊,邊塞百姓苦不堪言,更苦的是近幾年來入伍的新兵,腿腳還沒有鍛煉利索,便趕鴨子上架般送上了前線,多少人懷著榮歸故里的夢想,最後卻埋骨他鄉。
仲孫聖算是幸運的,幾次僥倖躲過了明槍暗箭,因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大將軍的賞識。自從去年大將軍被一隻流矢射落馬下,仲孫聖便一直代將軍一職,直到今日朝廷下了詔書,他才終於成了名正言順的將軍。
可惜當年那隻威震西北的虎狼之師,經過七年大大小小數十場戰役,輪到他的手上已是支離破碎,幾乎不成編製。
咋辦,只能招兵買馬唄。
時隔七年,仲孫聖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想當年他父母亡故,看到朝廷招兵便想也不想的入伍,可真正見識了沙場搏殺的殘酷,不禁又開始懷念安穩閑暇的農家時光,貪生怕死是每個人的本性,所謂的勇敢只是上了沙場無路可退的無奈抉擇。
「也不知道大狗子現在咋樣了。」仲孫聖想起自己的發小,是村口鐵匠家的傻兒子,體格長得壯實,可腦子不太靈光,那時候仲孫聖老喜歡騎在他的脖子上,偷窺風韻猶存的趙寡婦洗澡。
「報,將軍,新兵已集結,請巡視。」親兵推開仲孫聖的帳門,仲孫聖聞言站起身道:「走,我去看看。」
一輪猶如鹹蛋黃般的紅日炎炎炙烤著大地,新兵們歪歪斜斜地站在練兵場間,他們身上的盔甲大多是破舊的,有些甚至沾上了洗不幹凈的血跡,那是從死去的士兵身上扒下來的。
朝廷腐敗,連年的戰爭導致國力羸弱,軍費始終撥不下來也算了,還有些心腸被蠍子吃了的官員派人吃著軍隊的空餉。靠這樣的裝備的士兵,如何打贏日漸強大的草原騎兵?
仲孫聖在新兵中穿插巡視時,人群中有個拔高的個子大喊了一聲:「二狗子!」
仲孫聖驚喜地望過去,看見大狗子撓撓頭看著他,一臉憨厚的笑容,不合身的盔甲穿在身上有些滑稽,他正想迎過去,卻突然沉下臉道:「放肆!」
大狗子一愣,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然後他垂下了眼帘,道:「抱歉,將軍。」
「記住,這裡是軍隊!下次再亂叫,小心軍法伺候!」仲孫聖認真地警告。
「是,將軍。」
二.
草原王阿爾扎西糾兵八萬,已在邊塞十里安營紮寨,不日便會進攻。仲孫聖草草結束了練兵,領著兵馬十萬眾,火速趕往了前線。
「朝廷的糧草怎麼還不來?真當士兵是鐵打的,不必吃喝拉撒?」仲孫聖在賬內生氣地將案上的竹簡掃落在地,大戰在即,糧草竟然出現了問題。
偏將們不敢言語,眼神閃躲,其實他們早已萌生退意。
「將軍,依我之見還是放棄邊塞,退守西漠城,糧草可就地徵收,保存實力方為上策啊。」在無人獻策之時,軍師只好硬著頭皮說道。
「三百里疆域,不發一箭拱手讓人?你對得起身上的軍職嗎!」仲孫聖明知軍師的計策是如今最好的抉擇,但身為軍人的榮譽讓他無法接受這個提議。
「可若是咱們硬磕到底,無疑將十萬將士送入虎口,屆時丟的可不僅僅是這三百里疆域了。」軍師道。
「請將軍大局為重。」偏將們彼此對視一眼,覺得是說話的時候了,便拱手齊聲道。
仲孫聖頹然坐下,嘆息良久,揮手道:「退守西漠城罷。」
三.
大軍連日準備啟程,帶不走的輜重一概焚毀。
十萬大軍連成一條目光望不見首尾的長龍,仲孫聖騎在馬上,屈辱感無時不刻在折磨他。就在行軍的途中,後軍不知為何騷亂起來。
「報,將軍,敵軍騎兵在我軍身後緊咬不放。」
「報,將軍,我軍後軍將士萬餘人受人鼓動脫離隊伍,和敵軍騎兵交戰了。」
仲孫聖大怒,問道:「何人如此大膽?」
斥候小心翼翼地說:「是……是將軍的同鄉。」
「大狗子……」仲孫聖一愣。
軍師猶豫了一會兒:「將軍,要……派人去救援嗎?」
仲孫聖閉目,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不,大軍繼續前進。」
軍師聞言放下心來,幸虧仲孫聖不是意氣用事之人。
大軍繼續往西漠城撤離,突然斥候來報:「將軍,西漠城已被敵軍繞道佔領,前方山道兩側有數萬精兵埋伏。」
仲孫聖騎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定下心神後當機立斷,命令後軍做前軍,往邊塞殺回去。
可他剛調轉馬頭,馬兒便驚慌地抬起了前腿,只聽見震天介響的喊殺生,無數旌旗從山頭森森的叢林中豎起,滾石轟鳴而下,流失遮天蔽日。
「殺出去!」仲孫聖猙獰地大吼,一馬當先沖將出去,一把玄鐵長槍舞得密不透風,凡是攔路者,一一被長槍挑起。
不知為何,仲孫聖突然想起了村子裡秋收的時候,飽滿的麥穗低著頭,鐮刀揮砍,輕易收割一片。原來,有時候人命真的賤如草芥,特別是從軍這些年來,屍山血海歷歷在目。
新征的士兵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紛紛亂作一團,許多人甚至連舉起武器的勇氣都沒有,慌不擇路地逃跑,但跑不了幾步,不是被敵軍射死,便是被一臉冷漠的我方老兵斬殺。
「奮戰尚有一線生機,臨陣脫逃者必死無疑!」仲孫聖舉起長槍,大吼道。
潰敗的軍隊且戰且退,一夜過去總算衝出了埋伏,倖存的士兵已不足兩萬,其中半數猶如驚弓之鳥,想必也是不堪一擊。
「將軍。」軍師的長袍已經破破爛爛,羽扇也不知道丟哪去了,他在仲孫聖的身邊坐下道:「為今之計,只好儘快與你的同鄉匯合,若能合兵一擊,便能撕開包圍圈,繞道而上度蘭城。」
「好。」仲孫聖翻身上馬,其實他心中明曉,除非大狗子那一萬多人大獲全勝,否則留下一些殘兵敗將亦是無力回天,但此刻身為一軍之將,無論如何也不能動搖軍心。
「諸位,只要殺回三十里外,和後軍匯合,便可以衝出生天!」軍師大聲說道,神情堅定,原本噤若寒蟬的兵卒彷彿看到一絲曙光,對啊,咱們還有一萬多的兵力,於是神情也漸漸堅毅起來。
四.
禿鷲在天空盤旋,獵獵的火焰燃燒著,偌大的山谷被屍體填滿,一片瘮人的死寂。
這片讓人絕望的景象,終於成為了壓垮疲憊士兵的最後一棵稻草,他們紛紛扔下了卷刃的兵器,老兵們也脫下了一直讓他們引以為傲的盔甲。
「投降吧將軍。」軍師滿臉血污,踉蹌著走到仲孫聖身後,頹然跪倒。
仲孫聖沉著臉,自顧往前走著,終於在山谷的盡頭看見了一個孤獨站立的身影,他橫亘在狹隘的山道前,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大狗子……」仲孫聖輕聲呼喚。
那是怎樣殘破的一具身軀,四肢皆可見森然的白骨,破開的傷口泛白,已然是流幹了鮮血,這具不再能稱為人的身軀,此刻僵硬地扭轉頭來,憨厚一笑。
「你來了,二狗子……不對,你來了,將軍。」
「什麼將軍……」仲孫聖苦笑一聲,從地上折斷一根狗尾巴草,放進嘴巴叼著,走到大狗子身旁站立,忽然整個人怔住了。
當他站在大狗子的位置,才看見狹隘的山道之外,平地上鋪滿了敵軍了屍體,粗略看去足足有四萬餘人。
大狗子頗為自豪地笑了:「有我在,他們攻不進來,最後……他們放棄了。」
「你還記得嗎二狗子,咱們小的時候,村裡的小孩欺負咱們一個傻一個孤,站在河對面拿石子丟咱們,咱們就直挺挺站著,死死盯著他們,最後雖然咱們頭破血流了,卻把那群小屁孩嚇得夠嗆,哈哈哈哈咳咳咳。」大狗子想起這段過往,不由得大笑起來,卻咳出了暗紅的鮮血和破碎的臟器。
「記得。」仲孫聖已經落下淚來。
突然,他發現大狗子不說話了,順著大狗子的目光看去,才發現遠處揚起了沙塵,想來的敵方的援軍趕來了。
大狗子強撐著往前挪了一步,卻狠狠地跪倒在地上,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其實早該死了,只是他相信仲孫聖一定會回來找他,和他一起直挺挺站著,迎戰千軍萬馬。
「將軍請上馬。」大狗子憨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仲孫聖笑了,爬上了大狗子的脖子,兩個人看上去顯得很滑稽。
「可惜沒有寡婦洗澡可看。」仲孫聖說。
「胡說。」大狗子指著山道外的數萬大軍道:「眼前不是有幾萬娘們?」
「哈哈哈哈哈。」仲孫聖笑出了眼淚,一挺槍,吼道:「來啊!放牧的娘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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